漫漫求学路

作者:忻孚

1950年代初,由于学习苏联的教育模式,大学按专业分为学院设立。北京海淀区的学院路一条街有8个学院,医学院,钢铁学院,航空学院,地质学院,石油学院,农机学院……我从小生活在学院里,非常羡慕大学生,再则父母都在校园里工作,耳闻目染的大学生活就成了我的志向。再加上我从小喜欢看书,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好学生,从来没有让家里操过心。上大学就成了我的目标。

没想到的是我只上了初中,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学校停学了,闹“革命”。“造反有理”的口号张贴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学习终止了,运动开始了。我没有学上了,那年我16岁。学校里建立了很多派别组织,有红卫兵,红旗,还有不少战斗队,贴大字报,抄家,批斗,成了学校的活动,而上课学习没有了。我们学了开批判会,喊口号,刷标语,开斗争会,初中的文化非但没有长进,反而忘了不少。

闹了两年,毕业分配开始了。我们这届初中生一律面向厂矿和农村,升学终止了。所谓厂矿,那只是非常小的比例,只有几个出身好的幸运儿进了工厂,其他大部分是上山下乡。尤其是我这样的知识分子,臭老九,的孩子,只有去农村一条路。

1968年夏天,我去了北大荒,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我的求学在初中就结束了。我成了一名农工,一名知识青年(其实只有初中文化)。当时年纪小,以为去去就回来了,好像是学农一样去帮农村生产队干活,过一些时候还会回来继续读书的。没有想到的是,从我离开学校再返回来上学,间隔了10年的时间。这求学之路走得艰难,漫长,遥远。

考大学

1977年,改革开放开始,间隔了10年的大学招生考试恢复了。埋藏在心底久远的上大学的热情又开始激励着我,使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按照招生规定,年龄在25岁以下,或是原文革前的高中生,都符合条件报名参加全国统考。那年我27岁,超龄了,不幸的是,我还不是高中生,两边够不着。我想这下我的大学梦又吹了,真是懊恼。

这年我在一个县工厂里当工人。周末去师傅家串门,刚好他在县里工作的女儿也在家。我们聊了一会儿,她说县里组建了招生办公室,她被调入招生办,因为报名考大学的人太多了。

她问我报名了吗?我说我超龄了,还不是高中生,不符合条件。她告诉我可以报考师范的,年龄可以放宽。我如获至宝,询问了报名的情况。第二天就去她的办公室填表报名。她鼓励我说,你能行,虽然你是初中毕业,但在北京上的学,又是文革前毕业的,不会比后来那些文革中的毕业生差。你这个北京鸭(丫)要试试水呀!

我就这样准备考试了。由于这么多年没有大学招生考试, 这一年报名人数太多了。黑龙江省要举行初考,初考及格的才允许参加全国统考。初考基本是初中内容,又只考数学和语文,我考得不错,取得了参加高考的资格。这么多年没有摸过书本了,虽然我曾在兵团教过小学,但中学的课程都忘得差不多了。因为没怎么学过物理,化学,我只能报考文科。要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中复习数学,语文,地理,历史,再加上英语并非容易(我在初中学过英语,就报了加试外语)。

最要命的是数学,我只有初中程度,没有学过高中的几何,数学。在这一个月里,我要学习高中的课程,准备参加全国的考试。我赶紧找厂里的工人姐妹们借课本,他们大部分是本地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借到了初中,高中的课本,每天下班后抓紧分分秒秒去学习。好在我的记忆力强,能背的基本能记住,不能背的或根本就不懂的,只能找人问了。

我找到厂里技术科的师傅们,他们之中有两位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其中一位只上了一年就赶上文革,搞了几年运动就毕业了,虽然算是个大学生,但学得太少了。他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他不行,当不了老师,让我找崔师傅,他是工业大学毕业的,很爱学习,教我高中数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他家有很多事情要照顾,他从省城调到县里就是为了照顾家庭。我找到崔师傅,说了好多好话,请他帮忙一个月,崔师傅答应帮我答疑,我自学为主,我高兴地答应了。不管如何,我有了一位能教我一个月的数学老师。

在这一个月里,我复习地理,历史,按照小姐妹们给我的复习题纲,背政治题目,学习高中的立体几何,解析几何,线性代数,做每个章节后面的习题,有不会的就去问崔师傅。时间是那么的不够用,要学的要记的太多了。好像我要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把过去丢失的岁月全部都补回来似的。

这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太快了,我匆匆忙忙参加了全国统考。紧接着是外语口试,口试站设在县城,离我们工厂有几站火车的距离,时间是在早上。为了不错过考试时间,我必须提前一天到县城,等着第二天的考试。

12月份的黑龙江已经是天寒地冻了,下了班,我背上书包,里面装了一本借来的英语课本和午饭吃剩的馒头,急急忙忙地乘火车赶到县城找旅店住宿。那时我只有35元一个月的工资,我的标准是只要能过夜就行,晚饭就是那个书包里的剩馒头了。

走在县城的大街上我找到了一家旅店,与其说是旅店,其实就是一个大车店,一个屋子里两边是炕,面对面,炕上是通的,如果要隔开也可以,就是用一块板子隔开,但要多付钱。为了省钱,我要了通铺,心想不就一夜吗,我能凑合。

我进去时已是黄昏,有不少人已入住了,好在都是女的在一边,男的在对面炕,中间有木板隔开。反正屋里暗,又是冬天,大家都穿棉衣,一色的蓝,黑,黄,睡觉不脱衣服,躺在炕上,谁也看不清谁。

入夜了,炕上全被住满了。屋里充满各种怪味,令空气混浊不堪。一个灯泡挂在屋顶彻夜通明,不断有人出出进进的,还有人讲话,咳嗽,打呼,哼哼。我的隔壁躺着一个女人,她是来县城医院看病的。她告诉我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从村里来县城看病的。有的住一晚,像我这样,有的可能要住几天,因为来一次不容易,总是要把病看好,起码要确诊吧。我点点头,出门不易呀。

我找到开水,就着开水把书包里的冻馒头吃了,不敢脱衣服,也不敢盖那个被子,穿着棉衣像虾米一样弯在我那只有一尺多宽的一条炕位上等着天亮。我盯着屋顶的电灯泡,数着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梦见我进了考场,忽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前台的老师哼哼着问我问题,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急了,只好大喊起来,结果一下子把自己喊醒了。原来是我的邻居在哼哼,看上去她有些痛苦。我问她要不要喝水,她摇了摇头,翻了个身又睡了。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起书来。漫漫长夜,长夜漫漫呀……….

天亮了,我赶快从炕上爬起来,到水管处洗洗脸,喝了点热水就上路了,我找到了考试地点,幸运地通过了口试。我不知是否要感谢那一晚的火炕,让我做了一个考试的梦,又让我与农民姐妹们躺在同一个火炕上练习了一夜的英语口语。

接下来的是在县一级的医院进行身体检查。我又乘火车到了县里,好在是下午,当天可以赶回去,不用再住旅店过夜。我知道我的血压偏低,加上这一个月的苦读,一课一课地攻坚,没睡过好觉,又缺少营养,时不时的还出现贫血。如果我的血压低,通不过体检怎么办?

我去向厂里的师傅们请教,他们出的主意是喝酒,他们笑着对我说,“丫头,那是绝对管用的!”可是,我从来没喝过酒,而且还不知道喝多少。我心想宁可喝多些,也别喝少了不管用。为了能通过体检,我什么都豁出去了,下了火车,在车站附近的小饭馆里要了一碗啤酒,(东北人喝酒是论碗的)也不管是什么味道了,大口大口地吞下肚,擦了擦嘴,直奔县医院。

没想到,这酒劲上来了,我满脸通红,出汗,头还发晕。我在医院门口站着直喘粗气,定了定神才敢进去。我手拿着体检表到了内科,一量血压,我的血压是130/70, 医生问我是不是太紧张,脸那么红,我赶紧点了点头。他让我放松,说是通过了。我心想还好没有喝太多,不然喝成血压高了,那会更麻烦。

听诊时,他说我的心藏有杂音,超过2级,让我在屋子里静坐一会儿。我赶紧解释我是跑着来到医院的,可能影响了心脏。过了10分钟,他又听了听,说还是不行,让我躺在屋里的病床上休息。我开始紧张了,心想千万不能出问题,不然我这一个月的心血就白费了。我想起我妈妈曾说过我是早产,就问医生早产儿的心脏是否容易有杂音? 他说有各种原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他一会儿再听一下。

总算在第三次听诊时,他写下了“正常”两字,并签了字,我通过了。七上八下的心跳总算平静下来,我顺利地通过了一个一个的检查关口,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1978年1月份,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齐齐哈尔师范学院外语系录取了我,进入英语专业学习。虽然我仍在黑龙江,但上大学的梦想实现了。我高兴地给远在北京的父母发了个电报。

爸爸非常高兴,要知道他曾对于子女无法继续学习是多么的失望。爸爸勉励我好好学习,不要辜负这难得的学习机会,把知识学到了,将来在哪里都会有发展的。我听从了父亲的教导,没有动摇过学习的意志和愿望,即便有同班同学退学办理回北京的手续,我也没有动摇过。我想我绝不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4年的学习一直到1982年毕业,我32岁,整整晚了10年,我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大学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

当留学生

毕业时按照知青返城的政策,我被分配回到了北京,成了一名中学英语老师。

在改革开放促进下,社会上出现了招聘和求职的机遇,我考进了一中央部委当翻译。我主要负责儿童福利方面的对外联系,涉及到残疾儿童的康复和体育活动。那时“文革”结束,百业待兴,各部门都找寻国外的经验,交流学习。中国第一次参加了国际奥林匹克运动会,得到了第一块金牌,举国振奋。按照国际惯例,紧接着的是伤残人奥林匹克运动会。

那时我才知道, 还有一个智障人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名叫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简称特奥会。我参与了体委,教委共同组建的特奥会组委会活动。为了更好地了解特奥会的规则,组委会邀请了加拿大教授,美国教练来北京办培训班,我担任翻译。

在短短一周的培训中,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鼓励智障孩子:你能行!You can do it!

这句话一直鼓舞着我的一生,让我坚定不移,相信我的努力一定能成,虽然我没有智障。

在准备第一届中国特奥会期间,我和体育教练,智障孩子们一起培训。孩子们的喜怒哀乐牵挂着我的心。虽然他们没有像正常孩子那么精明,学习动作都比较慢,有点 ”笨“,但他们诚实,老实,可爱。我愿意当他们的老师,重新回到教师的行列。

当我与加拿大教授谈起来,他告诉我特殊教育这个专业就是培养教师从事智障孩子的教育。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专业,下决心要去学习,当一名特殊教育工作者,为这些特殊的孩子们服务。

当年在国内没有这个专业,我决定去国外学习。那时没有互联网,也无处查找信息。听说一本称为:”Peterson”的书,像字典一样可找到各国的学校和专业。我借来这本像砖头一样厚的书,一页一页地开始查找所有的教育学院。其中,美国田纳西州的教师学院(Peabody College for Teachers) 吸引了我。

首先,这所学校与我毕业的齐齐哈尔师院的英译相同,都是教师学校(Teachers’ College), 而不是把教育等同于“师范”,好像在万里之外有共识。另外,学校提供的学科很多,有机会学习不同的课程。唯一一点我没有考虑的是,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学费高。无知者无畏吧,我因为不知道要交学费,就大胆地认为可以申请奖学金的,好像我可以免费上学似的。我把申请材料按书上提供的地址寄出,再没有去考虑下一步。心想不就是试试吗,能被录取吗?

几个月后,我收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但是没有资助。看着信上列出的一大堆数字,我的心就寒了。别说是要交美元,我连人民币都没有。那时我刚刚组建了小家,孩子才几岁,我和我先生每月的工资基本是月月光,哪里有钱去交学费呀?而且还这么多!看来这美好的机会只能当做心里的梦想了,我毫不犹豫地把那封信连同录取通知书一并收了起来,不再考虑了。

一年以后, 特奥会在深圳举行,那个加拿大教授应邀来观看我们的第一届运动会。在闲谈中,我说到那个录取通知和我的无奈。万万没想到他告诉我,他曾在那所学校的残疾研究中心工作过。他鼓励我不要放弃,因为那是一所很好的学校,尤其在特殊教育方面。

临分别时他开玩笑说:You can do it!你能行,这句常常鼓励智障孩子的话,此刻被真实地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想到他回国后,曾打电话给我的导师,推荐我的研究生学习(这是后来我的导师告诉我的)。

在我的导师帮助下,我得到了一半学费减免,另一半费用只能是借了。这只是一个学期的,以后的费用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如果不行了,那就回来。我有一个家,世上没有比我的家更重要的,我有我先生的支持,有我的孩子,我想我一定要试试。

就这样,我带了30美元 (这可是我们家的全部积蓄),两个包袱,里面装满了我一年里要用的洗衣粉、洗头膏、牙膏、肥皂、毯子和衣服,飞往纽约。我的机票费是我父母和公公婆婆一起凑的,因为我们这个小家已经没有能力了。那年我37岁,在留学生中可以算做老大姐了。

1988年1月份,我从北京飞到了纽约,才知道下大雪了。在机场拉行李时,新买的羽绒衣被别人顺走了,我只能从包袱里拉出一件棉背心穿上挡寒。大雪的天气影响了飞机航班,去南方的飞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起飞。我拖着行李转到另一个国内机场,等待飞机前往田纳西。

乘坐了一天的跨洋飞机,加上时差,我坐在侯机室里的椅子上睡着了。我梦见了孩子,家人,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淌。此时我一个人坐在机场,又累又饿,还不敢花手中的钱去买吃的,因为用人民币一换算,价钱就太贵了。而这钱是我们家几年的积蓄,怎么能随便花呢。

等到半夜,雪停了飞机起飞了。下了飞机,没有人在大雪路上敢开车来接我。我只好到处打听如何离开机场,一个美国男子问我去哪里?我说去Peabody, 我是来读研究生的。他很热情地帮我找出租车,并告诉我,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服装店,可以顺路搭他的车,这样我只付后面的车费。在我艰难的时候,我遇到了帮助我的贵人。就这样,我支付了5元的出租车费就到达了一留学生租的房子,在那里的地铺上度过一夜。

因为太困太累,等我睁开眼睛天已大亮。听说有一个刚到的学生需要合租一房间,我赶紧拖着行李赶赴。那个房间很小,月租250元,我们两人分摊,没有家具。我很高兴能有地方落脚了。首要的是弄个床,不能永远打地铺。听说一张床要几百元,那肯定无法买,只有想别的办法了。要想免费,唯一的是找被人扔掉的或到垃圾箱里去寻。

我在雪地里走来走去,突然间像发现宝贝似的看到一个床垫子,半节埋在雪里。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垫子从雪里挖出来,拉到路边。正在为如何搬动发愁,看到一辆卡车开来,我招手让车停下,请司机帮忙拉到住所。小伙子二话没说就把垫子装上他的卡车,还让我坐在车头的座位给他指方向,还好不太远就到了,我万分感谢他。他却说不用谢,只是顺路。我又遇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好人。

床垫在雪里埋了多日,又潮又冷,我用捡来的旧报纸垫了一层,这就是我的床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位于南方的田纳西的冬天是这么的冷,而我只带了一条毯子,没有被子。我把所有的衣服从包袱里拿出来盖在那条唯一的毯子上,才算能度过夜晚。本来是可以开电热气取暖的,可是为了节省电费,只能挨冻了。

说句真心话,我没有感觉这是在美国,这个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倒是觉得我又回到了北大荒,回到了北风吹雪花飘的时候。睡觉的事解决了,房租还没有呢。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了,也不够我该摊的那一份。我的签证只允许在校内工作,我问了各个老师是否可以当学生助理,但我不会开车也没有车,许多工作我无法承担。校内的工作没有找到,我只好找校外的了。

为了生存,我只能偷偷地找餐馆打工。幸运的是,跨过学校的一条马路就是一个韩国人开的餐馆,不用开车,走过去就到了。我很顺利地被录用了,他们正需要人。我只能打中午工,从10点到2点。研究生的课程都排在晚上,5点至8点,这样我不会误了上课。每天我要到学校,换好打工服,穿过马路到餐馆做工,因为我是新手,只有非常少的工资,其余的全靠客人的小费,但也不能拿到全部,只有20%,其他两个打前台的分80%。好在我可以吃早餐、午餐,算是节约了我的饭钱。不管怎样,这一点点工资起码可以支付每月的房费和最基本的生活费了。

入学的第一天接到通知要参加入学考试,如果通不过,就要先修语言课,费用自理。还好,我通过了笔试和口试,可以直接修研究生课程。

我是全职学生,必须修9学分,3个课。注册一课就要交一课的学费,虽然我的学费减半,但那一半就不少,有两千多。这对于我来说真是天文数字。我用哆嗦的手在支票上写出我这一生中都没有写过的大数字,心想这可是美元呀,1比8 的汇率,合上万元人民币呢!这可是借来的,一年之内需要还的。顿时,我感觉压力倍增。除了学费,还有医疗保险费和学生活动费,我只好请求延缓,等餐馆打工几个月后再慢慢补交。

导师指导我注册了3课,包括儿童测试、教育法律与课堂实习。我在兵团当过小学教师,又从师院毕业教过中学,实习课对我来讲并不太难,虽然国家不同,文化各异。其它两课对我来讲可真不易。测试课需要有统计学的基础,而我没有学过统计,冲其量也就知道平均数和百分比。虽然提前把课本读了,但似懂非懂,糊里糊涂,再加上是英语,哪个词对等于哪个术语都不太清楚。我只好去请教学理科的留学生,我随身携带一个小笔记本,见到一个问一个。况且,我买不起书,只能买一本,复印一章,再把书退了,或是借同学的书复印。这就成了我每个周末的任务,提前把要学的一章找到,复印、预读。(现在想想这是违反版权法的,但那时我真的没有办法。)

作业需要打印,我不会用电脑 ,好在我在大学里学了打字,可是到哪里去找打字机呢?好心的老师告诉我可以用他的秘书的打字机,但必须在下午5点秘书下班以后。我如获至宝,为了减少打扰,我把作业都一起写在纸上,一次进去用打字机打出来,花几个小时完成。

因为白天要去餐馆打工,我只能用晚上的时间奋发读书,做作业。同时,到机房学习电脑操作,笨鸟先飞,一有机会我就去机房,坐在电脑前仔细琢磨,练习。机房里最后离开的总是我,还常常成为义务看机房的人,到关门时刻不得不被迫离去的人。

不管怎样,我完成了所有的作业,通过了考试,得了第一个A。这个A真是来之不易呀!第二课是法律,我从来没有学过也没有听说过教育法律。最困难的是去法学院的图书馆找资料。我常常需要用几个小时才能找到老师指定的法律案子。生僻的法律词汇,难懂的语言,我一句一句地反复琢磨,一遍一遍地反复阅读,准备课上发言,分析案情,辩解,陈述,演示。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用体力,心力,全身心地投入学习。最后得到了A,实属不易。没有想到的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做统计分析。从对统计的一无所知,到变成我的专职,真是不敢相信呀!

一个学期结束了,暑假到了,这是最好的挣钱的机会。我找到医学院实验室里洗瓶子的活,因为不需要定时,只要洗完就行,不耽误10点钟的餐馆工。又和一个韩国同学一起找到一家韩国人开的清洁公司,工时是在晚上10点到凌晨6点,虽然辛苦,但不影响其它的工作时间,我兴奋地开始了我的第一个暑假。

从早上8点开始我洗瓶子,倒垃圾,快到10点了,马上匆匆赶到餐馆一直干到下午2点,再回到实验室继续洗瓶子到5点,回到租房吃晚饭,马上睡觉,晚上10点到清洁公司,赴城市中心的大旅馆,开始我的夜班。

我的工作是打扫一层到12层的男女厕所,刷洗一个一个的便池,倒垃圾,拖地,清洗洗手池。这些必须在6点钟前完成,离开旅馆。

我一个厕所一个厕所地清洗,一层一层地乘电梯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考虑厕所的味道,臭和不臭的问题,一心想着不要干不完呀,如果干不完就会被辞退了。

结果到了洗刷最后一个厕所时,才得知我能有30分钟的休息时间,可是我怕干不完,哪里敢停下来休息呀。我要尽快地挣钱,还钱,只有暑假才有时间呀。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暑假的打工,我还清了借弟弟的钱,那是他省下来借给我的。由于我第一学期的3课都获得A,导师给了我每周10小时的在校工作,帮助他的秘书整理材料,用于抵免我的另一半学费。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在新的学期里我再不用那么玩命地打工了,可以更专心地学习。

从那以后我当过几个教授的助理,在不同的研究项目中采集数据,分析案例,与同学一起合作。虽然很忙很累,但学到了很多课堂上无法学到的知识,锻炼了自己的能力。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完成了硕士学业,3年半攻读博士学位,一共5年时间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我的博士论文项目获得了教育部的科研基金奖。我想这与我在学校里做过各种工作的经历是分不开的。我觉得自己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发挥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潜力,在这条求学的路上努力,坚持,不放弃,最终验证了那句话:

我能行!I can do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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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作者:忻孚, 66届初中毕业,1968年到黑龙江建设兵团,当过农工、教师,1976年到县工厂当工人。77级大学生,当过中学老师、翻译,后留学,获硕士和博士学位。任美国新泽西州大学教授,硕士和博士生导师、系主任。曾到国内几所大学讲课。

来源: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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