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立
七岁那年,我在姥姥家住了大半年——从落花生开出黄色小花时一直住到天寒地冻的腊月。
冬天,每天天不亮,姥姥就早早起床,生火,熬小半锅油茶,里面泡上干馍片,然后叫醒小姨,让她热乎乎地吃饱喝足,到邻近的公社高中上学去。
姥姥为小姨每天熬的油茶,不可能不多不少正好好。那多出来的半碗或小半碗油茶,只要我醒来得及时,就会成为我的美食。
香喷喷的油茶,泡上在鏊子上焙得焦黄的、咬在嘴里嘎嘣嘎嘣脆的杂粮面馍片,在粮食匮乏的年代,是天下至美的美味!我端起碗,等不及姥姥递过汤匙,常是已三口两口喝光了。
“姥姥,还有没有了?”端着空碗,我眼巴巴地望着姥姥,喏喏地问。
“没有了。那还是你小姨剩下的呢!再说了,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你爸你妈又没有给你带来口粮,让你喝就不错了!”姥姥不满地说。
我舍不得把碗放下,于是默默地拿起汤匙,把碗里残留的油茶汤刮了又刮,全部送到嘴里,慢慢地品尝,让舌尖上的味蕾尽情地狂欢了一次又一次。
“不准你用舌头舔碗——那是叫花子的做法。”姥姥冲我喝叫道。
我放下碗,望向窗外。
“我啥时候才能像小姨一样,美美地喝上一碗油茶呢?太好喝了!天下没有比油茶更好喝的东西了。对了,要是油茶里再泡上干馍片那就更好了……”小时候的我,经常如此这般痴心妄想。
……
腊月,父亲来了,自行车上驮着两口袋粮食。
我从窗玻璃上看见了,飞奔出去迎接父亲。“爸爸,你接我来了?你带来我的口粮了吗?”
虽说是寒冬腊月,但十几里负重行来,父亲身上直冒热气。他把自行车靠在墙上,俯下身来,两只手捂着我的脸蛋使劲地揉了又揉:“带来了——你怎么知道爸爸带的是口粮呢?”
“我姥姥经常说,‘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你家给你带来口粮了吗?’,所以我知道你会带上口粮来接我的。”
父亲呆了一呆,说:“你姥姥真这样说过?早知道的话,我该早点给你送来口粮的。爸爸这就接你回去,以后不让你在别人家住这么长时间了……”
天黑下来以后,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母亲见到我也很高兴:“还没吃饭吧?孩子,你想吃点啥?”
我说:“我想喝油茶,里面泡上干馍片!”
母亲惊讶地问:“咱家能正常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来的油茶和干馍片呢?你见谁家能吃上油茶泡干馍片呢?”
“我姥姥家就能!我姥姥家杀了羊了,把羊肉藏在东厢房的空水缸里,想吃的时候就削上一块炖着吃,把羊油做成了油茶脱儿,每天早上让我小姨喝油茶、泡干馍片。”
母亲黯然:“你姥姥家里杀了羊也不给咱家一斤肉、一斤油,一些口风也不漏……这样吧,孩子,闪过年你就要上学了,上学后你要多长点心、用功读书,等你长大后挣了钱,靠自己的本事喝上油茶,千万不要有等靠的思想。记住:等人吃会饿死,等人穿会冻死。靠人都是假的,靠自己才是真的。”
母亲的话我半懂不懂。可是,我就是想喝油茶。我不想等长大后才喝上那香喷喷的油茶。
油茶,你咋就那么好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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