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接着读李商隐的诗,顺带也说说李商隐的生平。
李商隐娶了王茂元的小女儿,两人情投意合,婚姻美满,感情世界从此圆满而美好,但他的人生却从此拖入了“牛李党争”的政治漩涡。当然,对李商隐意见最大的,是恩师的儿子令狐绹,他是事件的直接关联人,因为自己的父亲刚刚去世一年,同是父亲学生的“同学”李商隐就“叛变”了,这让他心里窝火!
(诗博园的李商隐画像)
所以,如果李商隐想要在心理上获得平静,他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要赶紧回到长安找到令狐绹,跟他说:“我还是原来的我!”
校书郎
开成四年(839),为了参加当年吏部举行的“书判拔萃科”,李商隐从泾原赶到了长安。除了先是拜访了自己的同年兼连襟韩瞻外,他紧接着就是去拜访令狐绹,我们可以想见,从心理角度来说,这次拜访对李商隐很重要,他需要再次获得心理上的平静。
言语是苍白无力的,能剖白自己的,只能是行动。虽然令狐绹居丧在家,并不见客,但是李商隐实在是关系特别,总算还是进了府门。场面话说完,李商隐能做的,就是到令狐楚灵前跪拜叩头,我们相信,李商隐真诚的哀痛与虔诚定然是打动了令狐绹,因为在接下来的吏部考试中,李商隐顺利通过了,不但通过,而且很快就被委任了秘书省校书郎的职务,这对于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李商隐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能顺利过关,并且被安排在“校书郎”这样的“美职”,肯定不只是因为李商隐的才情,最可能的原因只有两条:1、令狐家的余恩还在;2、王茂元的运作。因为我们说过,校书郎这个职位很“美”。
(杜佑的《通典》书影)
杜佑的《通典》记载:“(校书郎)掌雠校典籍,为文士起家之良选。其弘文崇文馆、著作、司经局,并有校书之官,皆为美职,而秘书省为最。”
朝廷很多部门都有校书郎的职位,但以秘书省的最好,李商隐得到的职位,正好就是秘书省的。
唐代以校书郎释褐走上仕途的,总共有十一人,都是大神级人物,前面有杨炯、张说、张九龄、王昌龄、刘禹锡、白居易、元稹、李德裕、杜牧,后面还有韦庄。
(做过校书郎的刘禹锡像)
虽然校书郎品阶很底,只有正九品上阶,在唐代官位图中属倒数第四级,但这个职务却有不少优点:其一是职务很闲且收入不错。校书郎的职责就是校对典籍,依照白居易的诗,每月只需上班两次,收入也不低,他能“茅屋五六间,一马二仆夫。俸钱五六仟,月给亦有馀”收入当也不低;其二是有发展空间。唐代翰林院向无定员,上至诸曹尚书,下至校书郎,都有可能被选入翰林院到皇帝身边参与事务,一旦有机会陪伴皇帝,接触到国家的核心机密,从而左右一个国家朝政的走向,发展余地就大了。运气好的话,拜相封侯也不是没有可能。
未来的美好前程,似乎已经在李商隐面前铺好了。于是,他急着给母亲报喜,给岳丈报喜。却唯独没有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职位是如何得来的,好运是如何砸到自己头上的,也许,就算他认真想,也只会认为这是他应得的职位。他是个诗人,他不是政治家(这一点上,他比杜牧差远了),尽管他也有一肚子宏图大志。
(同样做过校书郎的杜牧像)
接下来的几个月,李商隐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和美:春风十里,无数的珍品图书,从小穷困的李商隐从没见过这样多的好书,于是他选择了安静地读书。
弘农尉
从春天的吏部考试开始,李商隐安稳地过了几个月的读书时光,堪堪就到了初夏,吏部突然传来了调令,让他离开秘书省,去弘农县去当县尉。从清贵之职一下子变为尉簿俗吏,很突然,没有征兆。
能怪谁呢,这几个月的时光,本是他经营自己仕途的时光,他却扔给了读书,仕途是变数丛生的机关交汇之路,怎容下一个不谙世故的读书人。或许不管是牛党还是李党,当发现李商隐这个人不识趣,让你当校书郎你就真格儿当起了校书郎,不靠拢,不走门路,你还是挪挪吧……
(宁肯卖药也不做县尉的杜甫)
弘农县在现在的河南灵宝,是河南道虢州属下的一个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县尉这个职务,它位卑(从九品上阶,降了两级)职繁(几乎所有的基层工作都要做),又要奉迎长官,又要鞭打百姓,这实在不是一个有良心的诗人能接受的工作,当年杜甫在长安活动求官将近十年,最初就是获得了河西县尉的职务(那是老杜谋得的第一个职位),老杜直接选择了拒绝,李商隐跟老杜不同,他有点逆来顺受,他收拾了行装,去弘农县报到了。
(做过县尉的白居易画像)
当然,大唐也不是没有县尉成功的案例:高适、王昌龄、白居易都做过县尉,权当是基层工作经验的积累呗。而问题来了,李商隐天生就不是当这种官的材料。
问题出在他的“民本思想”上,他相信“民贵君轻,民是社稷之本”,这在道理上没错,可是他的行为太书生气了。他对待因赋税未完而被拘入狱的囚犯,或者触犯官府而实际并无大罪的刑徒,常常是能宽就宽一点,每天清点犯人,能放掉的就放掉几个,这种做法,跟其他地方的县尉显然不一样,很快,他就被陕虢观察使孙简叫去问话,罪名是“活狱”。
据《新唐书.李商隐传》载李商隐任弘农尉期间:“以活狱忤观察使孙简,将罢去,会姚合代简,谕使还官。”
(同样做过县尉的高适雕像)
这中间有个疑问,李商隐是县尉,孙简是观察使,中间隔着县令、刺史两级,两人之间几乎没有利益冲突,何以孙简就这么恼火呢?历史没有记载,我们只能猜想,或者是他被叫去问话,而李商隐很可能不听“管教”,当场顶撞,替百性也替自己辩解,官大一级压死人,孙简自然砸过来一通严厉的申斥。
李商隐那里受得了这种腌臜气,回到县署,他几乎立即就开始动手写辞呈。当然,形成文字时,他已经稍稍冷静了些,他的态度缓和多了,“辞职信”变成了“请假条”。
辞职信与《自贶》诗
归根结底,他是诗人,李商隐的辞职信也是用诗写成的,诗的标题是《在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归京》,显然,信是写给他的直接上司虢州刺史,不是写给观察使孙简的,请假总不能越级啊。
黄昏封印点刑徒,愧负荆山入座隅。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
显然,这是首牢骚极重的诗:每天就是到黄昏的时候到衙门里清点犯罪的囚徒,太无聊,也太丢人,我觉得对不起这份工作,也对不起自己的才情。我还不如当年那个因献玉被刖双足的卞和,他因为没有双足,一辈子也不用到县衙里站班排队了。言下之意,我宁肯被刖了双足,也不干这份工作了。
(卞和献玉)
交了“请假条”,他当然不是请假,他心里面想的,显然是辞职,总之不上班了。因为他回家之后,又写了一首诗,这首诗是后写的,又是写给自己的,诗名《自贶》,“贶”读kuàng,意思是赠送,诗是李商隐自己送给自己的。全诗如下:
陶令弃官后,仰眠书屋中。谁将五斗米,拟换北窗风。
诗很好理解,不必仔细说,你看陶渊明辞官之后,就在家里书屋里仰眠。谁愿意将自由自在读书生活,委屈地换成五斗米呢?何等狂傲,何等潇洒!
(陶令弃官后,仰眠书屋中)
这当然是李商隐诗人的一面,他有时候,他也会超然到不顾人间烟火!
但李商隐毕竟不是陶渊明,生活除了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当孙简的观察使被姚合替换之后,姚合(也算是诗人,唐代的文人几乎个个会写诗)写来了催他复任的文书,李商隐一方面愤慨期已过,冷静了下来;一方面还要给姚合情面。于是他又回去做县尉去了。
(李商隐站像)
直到第二年(840年)的九月,他一直都在县尉任上咬牙忍着。这一年,他三十岁,而立之年!
(【唐诗闲读】之212,图片引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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