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我就知道，因为我是女儿，所以我妈不喜欢我，她只宠我弟弟。家中常备竹条，吃饭看电视打一打，吃饭挑食耍性子打一打，衣服弄脏了打一打，放学回家晚了打一打，作业错题多了打一打，学校老师跑家里告状了打一打，考试成绩差了打一打。每天不定时的整条街就会响起我哀嚎的哭声。
"你妈喜欢你弟弟，不喜欢你，你看，她就不打你弟弟，专打你。"邻居李大婶笑嘻嘻地看着边哭边做作业的我。我抬头，妈正抱着弟弟坐在竹椅上给他喂奶，竹条斜靠在竹椅上，她伸手就能够到。
"对，你学习不好我就是不喜欢你，我就是要打你。"妈横眉怒目，顺手拿起竹条在我桌子上敲打了一下，"快写！"
弟弟在妈的怀里扭动一下身体，发出呜呜呓语。妈放下竹条，轻柔抚摸弟弟头，"没事儿没事儿，睡吧睡吧。"弟弟可能感受到妈柔情似水的眼神，安静下来。
妈有一个阴谋，她不喜欢我，只喜欢弟弟。她迟早要打死我。
弟弟喝奶粉，我没得喝。弟弟吃泡面，我没得吃。弟弟有玩具，我没有。做菜只做弟弟爱吃的，不做我爱吃的。就是重男轻女。
每次她打我，就是因为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干嘛还生我？
此后每次她打我，我咆哮:"反正我是多余的，你干嘛不把我一生下来就扔河里淹死？你有弟弟就够了，干嘛生我？你这个重男轻女的坏女人。"我咆哮得越凶，她打得越凶。她打的越凶，我咆哮得越凶。
奶奶说我爸想让我们去浙江他打工的大城市里玩儿一个暑假，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在一个破旧拥挤的房间里见到了爸爸。
白天爸妈出去上班，我就带着弟弟在房东家看电视。妈工厂放假，她会带我们去喝奶茶吃汉堡逛书屋。城市太美了，而且妈这个暑假没有打我，我以为她痛改前非。
快开学了，妈说:"就在浙江读书好不好。"我又一次天真地点了头。
妈给我在一个农民工子弟学校报了三年级。家里又备起了竹条，我又过上了每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的生活。
我依旧天天咆哮我是多余的，最好打死我。三年级下学期期末，数学六十八，语文七十一。一顿打后，妈给我在一个当地实验小学又报了三年级。第三年的三年级期末，数学九十八，语文九十五。这次看到期末成绩她没有打我，奖励我五十块钱。
四年级五年级在农民工子弟学校名列前茅，从此后，我永远扔掉吊车尾的名号，一直是老师眼中三好学生。
六年级，我被妈送到老家，住在县城五姨家，就读县城中心小学。此后，再也没有挨过妈的打。
在五姨家，不是自己家，五姨长相凶狠，不怒自威，五姨爹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和他们一起住的四年里，我不敢有一点点情绪。
弟弟在爸妈身边，没有离开过一步，我被当做一只小猫小狗的存在，被送来送去在不一样的家庭寄养。
妈会带着弟弟去城里吃汉堡逛书店和游乐场，我只能在家里做着五姨给我买的卷子。
弟弟在爸妈怀里撒娇要钱买零食。五姨一句:"吃什么零食，我两个孩子从来没有给过零花钱。"把我吼回去。
奶奶来县城五姨家看望我，会塞给我十块钱。我想奶奶，她从不会打我，从不会要求我做那么多我不喜欢的事。
我小心翼翼给五姨说我回去奶奶身边住两三天，五姨冷哼一句:"你这次语文才考八十九，你好意思提要求？"我打电话给爸，每次都是妈接。我哭着说我所有委屈遭遇，换来一句"听你五姨的。"
我升高中，弟弟升初中，爸妈又回老家了，弟弟升学不顺利，又读了个六年级。
我轻松考上市重点高中，离开五姨家，住进宿舍。拿着一个月六百块的生活费，开心得有些找不到北。
第一次月考下来，看着成绩单，顿时世界天旋地转，感觉我和世界同时被吸进一个洞里，最后只剩一片漆黑。
又成了吊车尾。当了多年三好学生，突然一下子又成了吊车尾，还真的很不适应。羞耻屈辱像洪水一般把我卷走。
可是数学就是做不起，英语就是看不懂。语文做的起看得懂，也才考八十几。
大家在开心过年，我抱着数学题在房间里抹眼泪，这道题我就是不会做啊。
第二天大年初二，妈叫我带上我的数学题，我们全家去给五姨拜年。表哥教我做题，我实在太笨，表哥讲着讲着就开始对我咆哮:"刚给你讲过的集合原理，你怎么转头又忘了？你用点心好不好！"我跑进厕所偷偷擦了眼泪又继续过来听表哥讲集合性质。
高三，差二十分上本科。
"妈，让我读个专科嘛。"
"不行，要么复读，要么别读了。"妈脸上一副不容商量的钢铁模样，她从来不知道我读书读的有多苦，从来不肯放过我。
"那我复读！"我咬牙搬着书回到学校。
复读一年考上一所二本，我成为老王家第一个读大学的人。升学宴在村里摆了三天，歌舞队唱了三天。
"我还想读研究生，妈。"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她。
"只要你考的起，读博士我也供你。"她笑着，脸上肥肉堆在一起。她脸庞没有以前那么白皙了，开始泛黄而且渗出颗颗丑陋的斑点。
"妈，我这么大了，同村一起玩的好多伙伴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住在对门的牟英初中读完出来打工，现在一个月五千多，每个月分给她妈两千块。你还在给我付学费生活费的时候，牟英的妈每个月在收她女儿的钱了，你不羡慕吗？"
"你羡慕牟英？"妈反问我。
"不，我觉得她们很可怜。再多钱，她们一辈子就只是一个工厂小妹。"
"你想读书，你就专心读，就算你读到五十岁，我觉得我都供得起。多读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小学文化水平的妈，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突然明白了这些年她的坚持。
"现在王禾子有出息呀，你刚出生时，幸好你妈没有听信那些人的话把你扔河里。"李二姑婆开玩笑说道。
"为什么要把我扔掉？"我疑惑。
"你们老王家你爷爷那代到你这代三代只出男丁，没有一个女子，但你爷爷有个亲姑姑，那是个女子呀，但是她是个只有一米不到的矮子，一辈子没有出嫁。你出生了，村民都说你以后肯定是个矮子，村里就有人就跑去劝你妈，把你扔掉。"
我跑回家，"妈，别人说我是个嫁不出去的矮子，你为什么还要养我啊？"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扔了我不心疼啊？我心里也犹豫过，怕你是个矮子啊，你六年级的时候一米二一，一年没有长过个子，我以为你以后就真的不长了，我买了电视上喝了能长高的奶粉寄回来，叫你五姨叮嘱你早上一杯晚上一杯，你初三一下子长到一米五，我就不担心你身高了。"
"你既然心疼我，干嘛还天天都打我？"
"你想想你小时候多熊？被你奶奶宠的吃没吃相坐没坐相。还打不投降，你稍微服软，认个错，我也不会越打越来气啊。放在打战时期，你如果是八路军，日本人抓住你肯定什么情报都拿不到。"
"那弟弟肯定会是个叛徒八路军，你才开始找竹条，他就抱着你的腿说他错了。"我想起弟弟的怂样，哈哈大笑。
"你呀，性格太轴"妈摇摇头，"脾气又差，脑子也笨，出了社会没点文化，肯定要被欺负。我就逼你一定要考个好大学。"
"那我高三的时候你给我两个选项，要么复读要么打工，怎么知道我会选择复读？"
"你是我女儿，我当然知道你的选择。当年你选择复读，全家人都在劝我，女孩子反正要出嫁的，读那么多书没用，趁早让你打工还能补贴家用。更有你二伯娘指着我鼻子骂我是个傻子，钱多了没地方花。我就对她说'是啊，我就是钱多了没地方花，怎么了？关你屁事啊！"
"我小时候那么和你作对，你难过不？"我故作轻松假装随意问道。
"我难过啊，难过得想把你扔掉，但是转念想，你那么小懂什么？总有一天会懂事的。这不，现在就懂事了嘛，而且还长得又漂亮又有出息。别人现在羡慕死我了。还好那时候把你生出来没有扔掉。"妈看着我，眼里全是柔情。
妈每天打我，把我接到浙江求学，又把我送到五姨家求学，这就是个天大的阴谋，花了二十多年筹划的阴谋，总算实现了:我过上了比她幸福的生活。
今天我才懂什么叫: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今日话题你和你母亲闹过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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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荷叶何田田
配图〡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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