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莫名其妙的事

就是何以有那么多的中国人、东方人要到巴黎来学艺术?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1)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2)

·左:张大千|右:毕加索

1956年,痴迷于敦煌壁画的张大千,和正在临摹齐白石的毕加索会面。当时已经七十五岁的毕加索不但兴奋地表示,整个西方世界的艺术都不敌源远流长的中国书画,而且还直白坦言:“我最莫名其妙的事,就是何以有那么多的中国人、东方人要到巴黎来学艺术?”

让晚年的毕加索感叹和喜爱的中国艺术,不是山寨版的媚俗洋画,而是那些乏善可陈的文人画。在大多数西方人眼中,革新派眼中顽固迂腐的“旧式文人恶趣味”,才像是中国艺术该有的样子。这些积累千年的细腻与深邃,是东方好画的特质。能在日后以法国为母体的先锋派体系中被挑明,却从未因文化殖民等环境变动而改变其固有的气质。

· 左:《人间的回响——余本作品展》展览海报 | 右:《世纪风眠——林风眠画传》展览海报

深圳何香凝美术馆也策划了以早期留日画家为主题的群展《借取与变革——二十世纪前期美术留学生的中国画探索》,作为修缮馆内空间后对外开放的首个大展,这将一直持续到明年春天。除了展出像岭南画派的三位元老高剑父、高奇峰和陈树人的书画,以及我们耳熟能详的丰子恺和傅抱石的作品,展览还提供许多影像资料,重现“东西合璧” 的绘画改良轨迹。

被陈列在展览最后的一张合影,因为轻描淡写的注解引起了我的特别关注:1934年,十位旅日作家曾一起办过一个小小展览。老照片中,除了坐在前排的方人定和妻子杨荫芳以外,剩下的全是陌生面孔。印象中的海外联展,应该是备受瞩目的吧。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3)

· 1934年方人定(前左一)与夫人杨荫芳(前左二)在日本参加中华旅日作家十人展

当年这几位没能被媒体众星捧月的艺术家,都是谁呢?

一切要从座落于海珠区六榕路上的广东迎宾馆说起。

这是广州市唯一拥有传统园林史迹的四星级酒店,不少政要曾下榻于此。很久以前,这里还是清将军府的后花园时,就已和变革结下渊源。

时光倒流至顺治七年,清初三藩之乱。靖南王耿继茂率兵攻下广州城,并以汉人的审美传统,大兴土木,修建王府。传言用来造园的嶙峋奇石,采自以“险峰”和“怪石”称著的高要县七星岩。在往后的两百多年间,此处成为驻粤八旗兵的最高司令部:将军衙门。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4)

· 旧将军府后花园,由华芳照相馆拍摄。

习于骑射的满人,既道不明文人寄情山水的情怀,也读不懂儒士经营庭院的意境。长久以来,除了枝叶葱郁的树木在缓慢生长外,并未发生更多故事,点染这满园沉闷的光景。

直到1869年长善将军的到来。不同于他的前任长官们,长善不但通晓海内外时政,而且文武双全。尤其痛恨旗人的不学无术,致力发展教育与洋务运动,读书风气兴盛一时。

随长善一起在广州生活的,还有他两个年幼的侄女,她们就是日后被光绪皇帝所宠爱的珍妃和瑾妃。尽管,没有老照片能提供珍妃曾在将军府生活过的确凿证据,但根据史料文字记录,十岁以前的她,就是在这空气湿润的南方小园中,听来来往往的文人雅客,谈古论今。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5)

·旧将军府后花园的凉亭,由华芳照相馆拍摄

珍妃爱照相的习惯,就是在与西方通商频密的珠三角地区,认真生活过的痕迹。传说中她还会说粤语,因此深得光绪信任。顺理成章,语言的魅力使康梁公车上书被载入史册。尽管戊戌变法以失败告终,珍妃也魂断秃井,但是“维新”的主张,却成为晚清腐朽政治的一股清流,长久流传。

移步换景的妙趣,在如驶韶华中悄然发生。

1935年春分时节,于东京刚成立的“中华独立美术协会”,在广州举办了第一届画展,选址恰好是昔日的将军府。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这里已被民国政府重新规划,更名净慧公园。在保留已有园林格局的基础上,再分为迎宾馆和省立民众教育馆两大片区。

中华独立美术协会是一群由留日海归在1935年初创立的新艺术社团,核心成员包括赵兽、梁锡鸿、李仲生、曾鸣和外籍画家Andre Bessin。当时,曾名噪一时的先锋艺术社团决澜社,已经因为政治原因在上海逐渐暗淡。这支来自南方的新队伍,是要继续决澜社未完成的绘画革新之路的。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6)

· 1932年,决澜社成员在上海办展后合照。基本成员包括:庞熏琹、倪贻德、王济远、周多、周真太、段平右、张弦、阳太阳、杨秋人、丘堤。

《决澜社宣言》中所声张的 “野兽群的叫喊,立体派的变形,达达主义的猛烈,超现实主义的憧憬”,是为变革作的诗意铺陈。不久后,独立美术协会也意图通过更加激进的西画革新,力挽狂澜迟滞的中国画坛:

“我们需要的是新时代的绘画…不管对我们毁誉和褒贬,我们祈祷地前进,我们在远大的理想下执着我们不动的信念和不挠的忍耐而前进。”

然而,这些信誓旦旦的伟大理想,如今看来却满是年轻气盛的幼稚与莽撞。净慧公园的这场展览,实属一腔热情坐上了冷板凳,没能在广州引起轰动,同时代的现代艺术评论员吴琬回忆道:

“这种未尝见的新作风,在一般人看来,实在莫名奇妙,展览的结果,引不起什么反应,这就证明了广州绘画空气的消沉。”

门可罗雀的展览,或许不能全部推卸于岭南重商轻文的氛围。几个月后,独立美术协会又在摩登大都会上海作了巡展,同样以尴尬收场。原籍为广东新会的著名艺术教育家,洋画运动活动家陈抱一,对此作出了中肯的点评:

“(这次展览),是上海最初出现的一次超现实派形式的画展。无疑的,这画展之举行,作为画派形式的介绍,可说是一种新现象,得已作为现代新兴美术的一种形式或动态看。但当时我也并不感到这种现象为较重要的问题...但我认为,单单一种外表的新形式(或甚至是新形式之模仿),还不足以引进于实质的发展上面。”

同一座园林,满眼春色,见证中国近代史上两场躁动变革的顿挫。除了青春的颓唐,还带着几分求新的无畏。只是,这群年轻人略微笨拙的努力,难道真的毫无圈点之处么?

这两场画展的参与者,除了中华独立美术协会成员,还邀请了艺术留日派的前辈——番禺画家关良和来自茂名的丁衍镛。关良的画,如今已是拍卖市场上的热门,成为顶级藏家追捧的上乘之作;而丁衍镛则以“洋八大”、“东方马蒂斯”的称号被人熟知。可当年,大众对两位颇为刻薄,没少针砭他们如儿童画般的戏曲人物水墨画。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7)

· 左:关良,《三打白骨精》(1973)| 右:丁衍镛,《粉墨登场》(1975)

关良小时候在南京,常去两广会馆听戏。幼年就沉迷京戏,长大也自然成为票友,二十六岁时还拜师学戏,将梨园行的唱念做打,融会贯通在丹青之中。虽然良公在日本学习的是油画,但归国后却因买不起昂贵的画材,而大量使用廉价的水墨作为创作媒介。这一无心插柳的尝试,却成为调和东西的范例。连梅兰芳都对他赞赏有加:“关先生的画,看上去很神。”

无独有偶,研习戏剧不深的丁衍镛,也偏好这类题材。在他笔下,世界是一出值得围观的好戏,众生粉墨登场,在戏梦人生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缭乱的笔触,歪七竖八的人物造型,虽然让人耳目一新,也不乏诙谐之意,却难以让处于乱世中严肃的普罗看客,理解其文化价值。傅雷就不喜欢,嫌弃这些崇奇尚怪的绘画,不过是对达达派的盲目模仿;还有学者认为,这是他们在留日期间受到日本神怪文化的感染。

倘若只是形式主义的技法,二位营造的画面又并非那般单薄呆板,或许还有深层次的意义吧?毕竟,在中国的传统中,戏剧和人生,从来都互为镜像。

中华独立美术协会的核心成员赵兽,也画和传统戏剧相关的作品。出生在高要县贫寒船家的他,原名赵伟雄,少年时代的启蒙老师就是丁衍镛。在东京留学时,曾花掉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买票看了一场影响终身的欧洲现代画展,从此为毕加索和达利倾倒。在他不可自拔地爱上野兽派和超现实后,连笔名都改为赵兽。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8)

· 左:赵兽,《颜》(1934)| 右:毕加索,《镜前的少女》(1932)

留日期间,他完成了代表作《颜》。这张画着两张戏剧面谱的作品,在他九十二年的人生中参与了大大小小各种展览。鲜明的颜色,夸张的线条和几何构成,与同时期毕加索的作品异曲同工。问及灵感,他和关良一样,是从童年往事聊起的:

“儿时最喜欢跟着家人看大戏(粤剧),出场人物有大花脸,白鼻哥,一看就知道是忠的,奸的,感情上分明有爱恨情愫。”

这仅仅只是儿时回忆吗?看起来,叙旧的话语,更像是对人间事的提喻。如果像阿甘本所说,面具化是对其人格的同一性,那《颜》则表达了赵兽对戏剧人物性格的认同。他所观察到的,是被人格面具所粉饰的虚伪,不辨忠奸的立场。这在当时中其实并不少见,像鲁迅先生那样,他也看不惯在东洋“镀金”的留学生,因此作画嘲讽。

在赵兽留学生涯的尾声,策展了一场“中华旅日作家十人展”,这是一次反官方的行动。当时中华留日监督处,准备遵照上级指示办一个“中华留日学生美术作品展览会”,赵兽、李仲生、苏卧农、黄浪萍、李东平、方人定、杨荫芳、曾奕、梁锡鸿和白砂这十位艺术生并不屑于参展,于是在东京神田区神保町东京堂画廊另起炉灶,中华独立美术协会因此初具雏形。那张来历有些神秘的合照,就是他们参展的留念。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9)

·方人定,《闲日》(1931)

几位无名小卒批判的声音虽然高亢,但想撼动画坛,如蚍蜉撼树。不被看好的独立美术协会很快就宣告解散,陷于无形。只是成员们却共享着某种默契,将一个观念守护终生:

超现实主义其实纯然是东方原有的绘画精神,天马行空的想像,是东西方共享的美学特征。

这些郁郁不得志的海归艺术青年来回踱步的身影,恰恰映照了如今大规模留学再度成风的现状。以史为鉴,出国学艺是跳板还是陷阱?失败的美学革新历史是否会重演?海归艺术家的命运何去何从?这些,都将成为当代美术教育中尖锐的命题。

艺术留学大咖(被嫌弃的海归的艺术展)(10)

取借与变革:二十世纪前期美术留学生的中国画探索

2016年11月19日——2017年03月09日

何香凝美术馆|何香凝美术馆

免费

中外美术交流的借鉴与融合,对中国画变革产生了重要影响,可以说是20世纪以来中国美术史中的主要现象之一,也是中国美术界一直面临的问题。为此,展览“取借与变革:二十世纪前期美术留学生的中国画探索”为主题,并从这一线索中,选取了其中的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关良、朱屺瞻、陈之佛、丁衍庸、丰子恺、方人定、黎雄才、傅抱石十一位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代表人物及其作品,对他们这些具有留学身份的规定和对中国画探索的群体及个案,给予考察、研究与策划、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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