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28期，原文标题《维也纳与布达佩斯的双城记》
今天从维也纳到布达佩斯，在这片曾属于同一王朝的土地上，哈布斯堡晚期的遗存仍然展示着那个时期的氛围。游轮或许是这条线路变化最小的交通工具，瓦豪河谷的自然风光、梅尔克修道院的中世纪身姿、布达皇宫与匈牙利国会大厦的壮丽景观，构成了一座穿越时光的“博物馆”。我此次搭乘的维京游轮的11天多瑙河航次，正是连接了维也纳与布达佩斯，中间经过一串欧洲小镇，走进活生生的博物馆一探究竟。
文/尤铭
多瑙河边的匈牙利国会大厦，是布达佩斯的地标性建筑
维也纳：探访真实的茜茜
1854年4月22日，成为了多瑙河历史上特别的时刻。这一天，多瑙河上禁止任何其他船只航行。早上8点，由伦敦制造的140匹马力发动机的“弗兰茨·约瑟夫号”大型水轮式航船，载着参加婚庆的客人们，离开奥地利林茨。
这艘行驶在多瑙河上最华丽的航船，在当时引起了新闻界的大量报道。航船的设施符合皇家标准：新娘的卧舱全部饰以紫色天鹅绒，甲板变成了一个水上花园，中间的一座玫瑰花亭供茜茜公主小憩。按照茜茜的母亲公爵夫人卢多薇卡的说法，十五六岁的茜茜那时“还不具有女人的身段”，她向周围人表达对女儿的担忧，“（茜茜）实际上是从儿童房一步跨上皇后宝座的”。但这个高挑瘦弱女孩在陌生人面前的拘谨和腼腆，却热烈地吸引住了弗兰茨·约瑟夫和他的母亲索菲女亲王。
奢华喜庆的皇室航船，途经梅尔克修道院、顿斯坦的城堡、瓦豪风景区的施泰因等，沿途地区都为来自“巴伐利亚的年轻玫瑰”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当时的多瑙河上，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建起影响轮船航速的电厂船闸，所以大马力的航船速度相当快。
对于今天的游客来说，如果搭乘多瑙河上的维京游轮，以追寻哈布斯堡时期的遗迹为主题，将是一趟糅合了自然风光、历史与艺术的旅行。而100多年前的传奇女性茜茜，成为最能勾连起人们好奇心的历史人物。无论是在今天的维也纳，还是德国帕绍茜茜出嫁前住过一晚的酒店，抑或是茜茜加冕为匈牙利皇后的马加什教堂，茜茜都成为招牌，一个活生生的旅游业大IP。
茜茜公主博物馆位于霍夫堡宫内，茜茜已成为维也纳旅游业的大IP
在霍夫堡宫，比起皇帝弗兰茨·约瑟夫的办公室，更吸引游客的显然是规模并不大的茜茜博物馆。画像中的茜茜妩媚丰满，那是画师为了满足民众对皇后善于生育而加工后的形象。一具茜茜嫁入皇室不久量体定做的身体模型，才真实展现了她令人惊异的身体状态。从十五六岁结婚，到59岁遇刺身亡，四次生育的茜茜终身保持着51厘米的腰围，身高1.73米的她，体重保持在50公斤。凭借直觉，就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放松女性的生活，茜茜的美貌与不可亲近成为她一种高度自我强迫之下的尊严标签。
多数中国游客对茜茜的理解，停留在罗密·施耐德1956年主演的电影中的形象，纯真活泼。维京游轮此次安排的中文导游陈鲲在维也纳生活了25年，她向我提到，她明显感受到了这几年中国游客的变化。一些中国游客在打卡过巴黎、伦敦这样的西欧城市后，对于深度探索奥地利和东欧国家产生了兴趣。西欧偶尔爆发的安全事件，也使他们开始关注更加平静的欧洲地区。“这两年，奥地利的中国游客涨了好几倍。现在我带的中国团队，不再是那种‘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方式了。大家出国次数多了，对于知识性的讲解很有兴趣，愿意深入去了解历史文化，听得非常认真。”这也为维京游轮特意开发出服务中国游客的多瑙河和莱茵河航次，提供了游客基础。在宽广静谧的多瑙河沿河而下，不用拎着行李箱在城市之间奔走，游轮提供了一种更为放松的感受欧洲文化的方式。
对真实茜茜的探索，在某种程度上会刺破茜茜的爱情神话。如果以今天人们的语言来叙述，茜茜的婚姻实际上是一个高开低走的局面。在早期美妙的相遇之后，冷静、务实、忠于职守、一成不变的皇帝与敏感、富于幻想、充满求知欲、具备出人意料“现代意识”的皇后，相互吸引，又互相成为对方的不幸。以至于晚年的茜茜曾经感慨：“婚姻是一种荒唐的事物。作为15岁的孩子被人出卖，先是做出自己不懂的承诺，然后是30年或更长的时间的悔恨，而且无法从中解脱出来。”
生育四个孩子的茜茜，腰围一直维持在51厘米，她花费了极大的精力来维护自己的美貌（法新社供图）
茜茜对政治的热衷并不持续，她掌握不了礼宾规定，不会跳舞，不会适时穿戴，再加上“血统不够高贵”，这使得她饱受维也纳上流社会的批评。所有这些批评没有一个是涉及智力和社会能力的。茜茜没有贵族的傲慢，在维也纳被看成缺陷。少女时期腼腆的茜茜，在经过与皇室规矩痛苦的抗争之后，最终把控制身体当成了终身的事业。但是皇帝弗兰茨对于孤傲飘忽的茜茜，仍然保持了终身的热爱，虽然他不乏情妇。
今天的维也纳老城，基本保留了19世纪末期弗兰茨·约瑟夫时期的城市面貌。1857年弗兰茨下令拆除了中古时代的城墙，在城墙原址上修建了一条宽阔而漂亮的大道，被称为环城大道。弗兰茨·约瑟夫建立了一个样式上宽广和舒展的现代化首都，客观上成为今天人们感受哈布斯堡王朝的活生生的城市博物馆。茜茜的这位夫君，在政治上是一个缺乏谋略、极力拒绝现代思潮的旧式君主，倒是他在维也纳大兴土木的“形象工程”，成就了这个城市今天吸引游客的重要旅游资源。弗兰茨从山上引入的城市饮用水系统，仍在使用。他每天往返霍夫堡与美泉宫而建的铁轨，经过改造后今天仍然热闹地通行着火车。
历史学家布里姬特·哈曼研究了这位伊丽莎白皇后的文学遗产（茜茜一生写了大量诗歌）、茜茜婆婆索菲的日记、皇室首席副官私人藏品、茜茜身边几位女侍从官的记录等等，试图还原这位传奇女性的性格特点。她身上高度集中了她所出生的维特斯巴赫家族的性格：高度的智商，超高的敏感和强烈的自由渴望。16岁的茜茜就感慨过：“我很爱他（皇帝），他要是一个裁缝该多好！”
布里姬特·哈曼写道：“伊丽莎白皇后传奇式的美丽，形成的过程是相当缓慢的。婚后几次生育之后，茜茜越来越有女人味。她最终的身高达到了1.73米，比皇帝还高一些，体重几乎终生保持50公斤左右，处于过度消瘦的状态。”皇后的全部生活，就是她的美貌和健康。对宫廷和家庭的义务，在她的时间表上是没有位置的。对美的膜拜，使她变成自我陶醉者。茜茜长期坚持饥饿疗法，每日穿衣耗费三个小时，每天需要三个小时梳理头发，坚持冷水浴、按摩、橄榄油温水澡等。茜茜始终维持着一种形象，“光彩夺目、但是她永远仿佛孤傲地站在大海边高高的岩石上，如此虚幻，如此难以接近”。而与此相对应的，茜茜很少关注的女儿吉塞拉，看上去平庸谦逊，她从未想与母亲一较高下，最后成为了一个贤淑安稳、有些发胖的妻子和四个孩子的母亲。
德国小城帕绍位于多瑙河与因河交汇口处
布达佩斯：东欧的千层蛋糕
布达佩斯是茨威格笔下“欧洲最好的一角”，这座怀旧而浪漫的城市，多瑙河、山丘与平原和瑰丽的建筑互为镶嵌，大自然不动声色地融入都市中。“布达在左、佩斯在右”，宫廷府邸与市井生活，被安放在多瑙河的两侧。多瑙河上的伊丽莎白桥正是取名于茜茜，绿色钢结构的自由桥原名为弗兰茨桥。而维京游轮停靠的位置正是在市中心最著名的链子桥旁。
乘坐维京游轮从维也纳到布达佩斯，走的是一条蜿蜒回荡的水路。大城市之间的直线交通非常发达，而沿着水路的行程，白天上岸探访，夜色中听着船舶舒缓的触水声安稳前行，算是这快节奏时代奢侈的慢时光了。游轮从维也纳出发后，途经德国帕绍、捷克的克鲁姆洛夫、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等地，让人除了对维也纳这样的中心城市有所了解，也对奥地利的乡野风光、德国巴伐利亚州的氛围，以及波西米亚地区的文化艺术有所感受。
茜茜在布达佩斯也留下了不少自己的踪迹。她极力推动弗兰茨与匈牙利的“和解”，促使奥地利帝国变为二元制的奥匈帝国，1867年她被加冕为匈牙利皇后。茜茜对匈牙利的民族服装和匈牙利人有一种奥地利皇室中少见的热情，茜茜花了好几年时间学习，达到了精通匈牙利语的程度。布达佩斯城外的格德勒宫，因为是茜茜喜爱的行宫而出名。
茜茜对家庭和皇后职责的冷漠，与她对体育运动的热爱，形成了强烈反差。她住过的每一个宫殿，包括奥芬堡和格德勒宫，都让人安置体育器械，供她每日使用。“奥地利皇后摇摆在高高的单杠和双杠上，对那个时代来说，简直是个丑闻。”茜茜有长达十来年的时间，疯狂迷恋马术，而且是难度极高的骑马狩猎，每天过着一个顶尖运动员的生活。即使在国家陷入战争期间，她仍在爱尔兰等地购置昂贵的马匹，托人训练，建立满足她需求的别墅和马厩，每次出行带着50～100人的庞大陪同队伍。对皇室生活的反感，使得茜茜常年在外旅行，每天风雨无阻地几个小时高强度户外锻炼。而皇帝总是在维也纳的各种场合，孤身一人承担所有的社交义务。
皇帝成为为固守一个行将过时的荣誉而奋勇现身的人。皇后伊丽莎白不断强调自己是个普通人，但她却始终没有做到这一点。她拒绝完成皇后的使命，虽然她把它看成个人选择，但后果却具有社会公众层面上的重大意义。女侍从官费斯特蒂茨伯爵夫人曾写道：“在她身上到处都是宝物，但却像在一座未经整理的博物馆里一样，可惜还都没有派上用场；而且她也不知道，应该用在何处。”茜茜害怕束缚，但是缺乏行动力，“她是一个梦幻者，她主要的活动就是冥思苦想”。
网红目的地
茜茜喜欢的布达佩斯，这两年成为中国游客青睐的网红旅游目的地，而乘坐游轮感受这颗“多瑙河明珠”无疑是很好的选择。九座各有特色的桥梁，将宽广多瑙河两岸的市区连接了起来。两岸保留着诸如阿昆库姆罗马城和哥特式布达城堡等建筑，1896年在匈牙利建国1000年的时刻，又兴建了圣·伊斯特万大教堂、匈牙利国会大厦等。自由广场上“二战”时期苏联红军士兵的雕塑，以及一些社会主义时期苏联式的建筑，使得匈牙利的城市面貌，就像一块充满历史层叠感的千层蛋糕。
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走红，使得更多游客为追寻电影中复古颓败又冷峻优美的气质奔向布达佩斯，虽然电影中的取景地，实际上位于德国与波兰、捷克的交界地带。电影里作家和穆斯塔法首次相遇在浴室，又掀起了游客们持续的泡温泉浴的热情。布达佩斯由于温泉资源丰富，从罗马帝国时期就有使用温泉的历史。这里著名的温泉浴场，既有16、17世纪土耳其人建立的传统浴室，也有19世纪末中产阶级崛起后，富丽堂皇而兼具社交性的大浴场。
相较西欧的旅游，布达佩斯的物价显得喜人。有意思的是，如果按照“大众点评”去吃布达佩斯排名第一的当地菜，会发现这家距离链子桥不远的小餐厅，基本被中国年轻人一波波“包场”了。热情的服务员小哥会用中文与客人们插科打诨，肥厚的鹅肝，大份的海鲜面，都非常符合中国游客的心意，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位中国老板投资的“本地菜”。如果没有提前预订，小哥会显得很关照地告诉你：“或许到了下午4点，能腾出时间让你们吃一顿午餐。”从匈牙利导游说中文的比例来看，也能感觉到这两年中国游客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搭乘多瑙河上的维京游轮，如果以追寻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艺术风潮为主题，也是一场有意思的探索。比如除了维也纳的文化遗产，也能沿河追寻到埃贡·席勒的足迹。受到克林姆特、弗洛伊德等人影响的埃贡·席勒，后来成为重要的表现主义画家，曾在捷克的小镇克鲁姆洛夫居住，这里是他母亲的故乡。整个小镇被马蹄形的伏尔塔河环抱，是个以城堡为中心的中世纪城市。席勒曾与女友一起在这里居住，在这里建起了画室，今天人们能够在这里参观到由一间啤酒酿造作坊改建成的埃贡·席勒艺术中心。
世纪之交的新艺术运动，在布达佩斯也有所体现。匈牙利的应用艺术博物馆位于布达佩斯第九区，是这里最出名的博物馆之一。这处采用了新艺术运动风格的博物馆，有一个闪着金光的绿色房顶，设计师推崇传统手工艺和曲线风格，在装饰上深受东方文化的影响，集合了匈牙利本国的建筑特色和伊斯兰图案特色。有“布达佩斯最美澡堂子”之称的盖勒特浴场，也是建于欧洲新艺术运动时期的“网红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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