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龙的代表作之一《A计划》有个经典镜头。
他饰演的主角马如龙从钟楼上摔下来，砸破了两层帆布，生生摔在地上。
还是脸着的地，看着就疼。
大哥在《今夜不设防》里说起这个镜头的拍摄趣事。
这个十几秒的镜头，花了8天。
为啥？
因为怕啊。
大哥说，每天上钟楼抓着指针往下看，心里一慌，不行不行，又退了回去。
就这么犹豫了好几天。
最后把洪金宝请来“骂”他，才跳下去了。
这才有了那个经典镜头。
成龙拍电影以搏命著称，拍多危险的镜头都亲自上阵。
但其实他的电影，也有替身。
一般在拍危险镜头前，先让替身试一遍，没问题，然后大哥再亲自上。
跳钟楼的镜头也有替身，这次是大哥先跳了两次，还需要补一个镜头，就让成家班的核心成员火星去跳。
火星拿了5千块，跳下去就晕了。
火星的职业是“龙虎武师”，也称武行。
在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无数经典动作片背后，都藏着一批从未露脸的龙虎武师。
无论是他们还是成龙，都曾被时代的巨轮卷起，碾下——
几乎丧命于电影。
龙虎武师，也就是武打替身。
这一行当和戏曲有着极深的渊源，很多武行都是学戏曲出身。
比如香港电影圈有名的“七小福”，都在中国戏研究学院学唱戏。
后来洪金宝拍了一部电影《七小福》。
讲的就是自己在戏曲学校的求学经历。他演的角色是他师父，于占元。
但看京剧的人在香港越来越少。
等到洪金宝从学校毕业，只唱戏的话连吃饭都成问题。
他就进电影圈，跟着师兄韩英杰从武行做起。
70年代之前的香港动作片，打斗都是戏曲舞台式的，很“虚”。
无论是武打动作还是演员的反应，都落不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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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往事：1920-2020百年武打影史》
直到一个人从美国回来——
李小龙。
李小龙让武打戏的打有了“实感”。
被拳打中是什么反应？被一脚踢中该怎么飞出去？
他教武行们怎么做反应，也切实影响了这个行业的标准：
武打动作要编排得让人看清、看爽。
李小龙拍《龙争虎斗》时，洪金宝已经在电影圈混出了头，做过主演、武术指导。
李小龙请他来客串，两人在开头穿着三角裤对打。
他一身肥肉，和精壮的李小龙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毫无意外地被李小龙吊打，但这个胖子翻了几个跟头显得很是灵活，还有一整场打戏。
成龙就惨了，他那时还是一个跑龙套的。
出场几秒，脸都看不清。
李小龙最喜欢的武行是元华，也就是《功夫》里的包租公。
元华最拿手的是翻跟头，翻得又高又好看。
在《龙争虎斗》里，他也给李小龙完成了几个替身动作。
比如，和洪金宝对打完以后，那个连翻几个跟头的潇洒退场，就是元华做的↓
只可惜，正当李小龙想在武术片改革上更进一步时……英年早逝。
但他带起来的动作片狂潮，给了众多年轻武行一个出头的机会。
之后几年，香港四大动作班底陆续成形：
刘家良的刘家班，洪金宝的洪家班，成龙的成家班，袁和平的袁家班。
香港动作片自此开启狂飙突进的“搏命时代”。
搏命到什么程度？
洪金宝拍《提防小手》时，门口停着救护车，随时准备救人。
《福星高照》里有这么一个高难度镜头：
洪金宝一脚踢到反派下颌，对方腾空而起，先越过一张高背椅，再重重摔到一张玻璃餐桌上，后脑勺着地。
几个人都试过了，但是功力不够，效果并不好。
洪金宝找来翻跟头很厉害的元华。
元华动作是完成了，可是没掌握好着地姿势，摔下去后当场晕了过去。
比元华经历更恐怖的，是元武。
洪金宝说，元武是他的敢死队。
元武也承认那是用命换来的，一点都不夸张。
《奇谋妙计五福星》里的开场，洪金宝从大概6层楼高的地方滑下来，正好溜进进警车。
这场戏，就是元武当替身。
怎料，洪金宝看他滑得太快，吓得长大嘴巴忘了给演员信号，没人打开车门。
高速俯冲下来的元武，就这么硬邦邦地猛撞到门上。
那时，武行都不想拍洪金宝的戏。
因为他要求又高，设计的动作又危险。
但也正因为对动作标准的死磕，洪金宝才能佳作迭出。
洪家班多次获得金像、金马奖最佳武术指导奖项。
以上内容，出自最近一部纪录片《龙虎武师》。
电影海报设计很巧妙，一个背影，全身各处都是伤病。
他不是任何人。
但也可以是任何人——
每一个为电影受过伤的龙虎武师。
这部电影，是写给香港动作电影的一封缅怀信。致敬那个前无古人，或许也不再有来者的时代。
那些辉煌，是用无数人的血泪堆积出来的。
我们以往只知道一个拍电影不要命的成龙。
而这部纪录片，要讲的就是千千万万个不要命的“成龙”。
徐克说：
他们以前做的事情，往后也没人能做得到
这部纪录片，以毁神的方式，又造了另一尊神。
它戳破了银幕上英雄的不死幻象。
却又让我们对幕后英雄产生了不死的幻象。
是，这当然是一个蓬勃热血的电影人故事。
但我在其中看见了——深深的无奈。
不要命，都是被逼的。
武行们做龙虎武师是迫于生计，学戏曲的出来没戏唱了，只能去电影圈揾食。
电影要想卖座，必须做得比别人好。
于是，电影人们都在“内卷”。
比谁的电影动作打得好看，比谁的演员更敢打，比谁的武行更敢拼命。
香港四大武行班底各出奇招，龙争虎斗。
看见别人拍了一部好戏，自己就要想一个更好的。
甄子丹说，袁和平在片场有时会拿头撞墙，一边撞一边说“我死了，我死了。”
因为想不出如何拍得更好而绝望。
比起一般演员，武行们更简单粗暴。
他们没读过什么书，都是一帮大老粗，就比胆量。
甄子丹在片里说：
为了表现你是功夫届最牛的，你会做很多傻的事情
他自己也做过不少“傻事”。
甄子丹当初拍《情逢敌手》，要穿过擂台周边的绳子飞出去，撞在一道离擂台3米左右的墙上，摔到地上。
整个过程要一个镜头完成。
这也意味着，要结结实实撞在墙上。
开拍前袁和平问他，要不要护甲？甄子丹很爷们地说，不要。
结果，拍了三次，晕了。
武行的风气就是这样，你要看起来很爷们，很硬气。
为什么会有四大班？
就像江湖里的门派一样，跟着一个大哥混饭吃，大哥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得上。
死了，有大哥照顾家人；伤了，有大哥养到伤好。
元武说，大哥都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点你名了，明明做得到你不上，那大哥不会再带着你开工了。
那么多高危动作里，哪一个最难最危险？
武行们不约而同选了《龙的心》里的一场戏。（嗯，又是洪金宝导演）
本来，这部电影洪金宝想试试转型，拍一部稍微文艺一点的。
他在里面演一个傻子，成龙则是他的弟弟。
现实是残酷的，这种文艺片票房肯定不行。
他最后还是向市场妥协，加了动作戏——
一个史上最难的动作戏。
电影最后一幕，让不要命的武行们都胆战心惊：
七个人一起从七层楼上跳下来，还要配合着爆炸。
其中有洪家班核心成员元华、元彪、陈会毅，元武也被叫来当替身。
当然，底下铺了……纸箱。
七个人配合的难度也极高，如果人砸到人，非死即伤。
开拍前，按爆炸开关的师傅瑟瑟发抖和导演说，要不你来按？
后来爆炸一响，七个人从七层楼跳下，摔到纸箱上。
导演没喊停机，而是大喊：救人！
正因为这些绞尽脑汁地较劲，搏命式演出。
才成就了香港动作电影辉煌。
一种用人命换回来的，唏嘘与自豪并存的辉煌。
搏命，是无奈。
我记得片子里袁和平说，拍电影要把观众骗过才算是会拍。（大意）
他去美国看人家拍片，吊着威亚，底下还有垫子，到后期就电脑特效把威亚和垫子擦掉就行了。
根本不用武行拿命去拼。
而香港没有技术，动作片导演们也想不出更好更安全的拍摄手法，只能都来真的。
只有用这些真的，才能对抗好莱坞那些大片。
在香港电影黄金时代，没有好莱坞大片能打败本土电影。
但如今，已经不是搏命的时代了。
《龙虎武师》讲出了武行、动作电影甚至整个影视圈更深的无奈。
摄影机跟着火星（前成家班成员）到曾经的邵氏片场，已经荒无人烟，杂草丛生；
去曾经的嘉禾制片厂，早改造成居民区，物是人非，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制片厂在哪栋楼。
而火星自己，现在也只是在片场教后辈怎么吊威亚。
香港动作电影辉煌那么久，有几个能成为成龙、洪金宝？
大多数做到武术指导，算好的了。
香港的武指现也都北上拍片，在内地带出一批徒弟。
董玮做了《白发魔女之明月天国》《湄公河行动》《征途》的武指，也在内地带出了好几个武指。
元德在北京成立了工作室，拍了穿越甜宠网剧《双世宠妃》。他说他不想做导演，但是不做导演就没戏拍了。
新一代武行不必像以前那么搏命了。
而现在的动作戏……也越来越难看了。
也不知道是武指们水平不行了，还是导演不再在乎动作戏的质量。
比如《有翡》的动作戏，绵软无力，既无美感也无力度。
比如新旧两版《天龙八部》。
张纪中监制的那版请来袁和平做武指，打得大气磅礴，酣畅淋漓；
新版花哨且太虚，特效和威亚用得太过了，打斗几乎都是慢镜头敷衍过去。
上03版，下21新版
香港武行更是没落得令人心酸。
钱嘉乐还坚持在香港拍戏，作为香港动作演员工会会长，希望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培养出更多新人。
谈何容易。
钱嘉乐当初入行正是动作电影蓬勃的时候，他跟着洪金宝，做大哥的替身。
《飞龙猛将》做成龙替身
那时候他可以相信，自己能够成为下一个动作明星。
但，现在的动作电影还能给年轻人造梦吗？
还有人相信自己能够“打”出一片天吗？
那个搏命出奇迹的年代，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龙虎武师》这部片上映了5天，票房只有不到70万。
尽管肉叔不提倡以前那种，搏命式演出的方式。
那毕竟是特殊时代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多少武行落下一身伤，并没有换来多少光明前景，老来晚景凄凉。
让肉叔惋惜的，是那种拼了命想拍好电影的精神。
一种不止于武行或演员，遍布各个领域的行业信念感。
如今，还剩多少？
大哥以前拍《A计划》续集，找来张曼玉和关之琳两个大美女。
给她们也设计了惊险的动作场面。
关之琳边骂他“痴线”边走回化妆间。
没想到张曼玉虽然哭哭啼啼，还是爬上了高楼，做好准备。
关之琳一看张曼玉都上去了，自己也只能上去。
戏拍完了还在骂大哥神经病，大哥只能无奈地拍拍她的头做安慰。
但好歹戏是拍好了。
而如今这个时代，倒退了。
演员念数字代替台词，划破皮就大喊医生救命，刘德华感叹准时也成了优点。
我们现在有技术了，有特效了，不需要那么危险的拍摄方式。
但有些东西，是技术永远也替代不了的。
那就是想拍一部好电影的心。
动作片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但我很怀念它。
这些代表了一个年代的名字，值得被记住。
今日打工人：徐老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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