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五谷不熟,小麦的夏收以及收获秋季作物的秋收都形成歉收,冬天鲁国发生饥荒。不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看来出现的情况比较特殊。
二十四年、二十五年秋天,接连两年大水。大水为天灾,打鼓、杀牲用来祭祀,为王者可用,为诸侯不太非常。
二十六年,伐戎、伐徐;二十八年,秋,会同齐人、宋人救援郑国。看不出特殊,天灾和用兵或是加剧了饥荒。
天灾人祸不能避免,丰年荒年恐是正常。京师曾经来鲁国告饥,隐公为之请籴于宋、卫、齐、郑;前几年齐国曾经遭受大火之灾。
鲁国发生饥荒,臧孙辰劝谏鲁侯同,曰:“交好四邻取得援助,结好诸侯取得信任,用婚姻关系来加强,以盟约誓言来巩固,就是为了应对突来的艰危急难。铸造钟鼎宝器,贮藏珠玉财物,就是为了救助遇到的艰难困苦。现在鲁国遇到了困难,君上为何不用钟鼎玉器向齐国请求购买粮食?”
鲁侯问曰:“派谁出使?”
臧孙辰对曰:“国家遇到饥荒,应该由卿大夫外出求购粮食,这是古代的制度。臣位列卿大夫,请派臣出使齐国。”于是鲁侯派遣臧孙辰出使齐国。
臧孙氏出自鲁国公室,为公子彄之后。公子彄,字子臧,鲁孝公之子、惠公兄弟,谥号臧僖伯,臧氏之祖。称其为臧氏始祖,是后世的追记,“传家追言之”。臧僖伯有二子:臧孙达(谥号臧哀伯)、臧孙辰(谥号臧文仲)。臧文仲是鲁国历史上的著名人物,臧氏也一直伴随鲁国的兴衰。但总觉名字有不合处,以后言之。
臧孙辰奉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出使路上,侍从疑问道:“国君没有指派吾子,而吾子却主动请求,这不是自己挑选差事去干吗?”言外之意,其他大夫都在明哲保身,你这不是无事找事自我多事吗?
臧孙辰说:“贤明者应该争着担当急难,而谦让容易的事务;居官者应该敢于任事,而不逃避困难;在上位者应该体恤百姓的艰辛,这样国家才能安定。现在我不去齐国,就不是争着担当急难了。处于上位而不体恤百姓,当了官却又惰于理事,不是臣子侍奉君上所应有的。”
臧氏虽然这样告诉从人,心中颇觉苦涩,道理总是好讲,事情却是难做。齐国管仲、鲍叔、宁戚等人曾经是贩夫走卒行商坐贾之辈,而选贤任能勇于任事,把齐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即使太公望也相传曾经屠牛于朝歌贩酒于孟津。
反观鲁国,世卿大夫世代居高位,子孙受先祖荫护钟鸣鼎食,乃至尸位素餐饱食终日,渐兴斗鸡走狗之好,安乐淫逸竟然习以为常,反而把勇于任事敢于担责者视为另类,遭受冷嘲热讽排挤打击。百姓龊龊、简啬、畏罪远邪,诸事依靠肉食者谋之,不愿参与家国政事,有勇出者而众多阻,不知肉食者贪鄙,庙堂乡野不能一心。
大夫恒为大夫,士恒为士,庶人恒为庶人,后世恐怕不会出现曹刿那样的人了。时移世易,当与时偕行,抱残守缺,长此以往必然积弊难返,后世的鲁国怎能不衰落。
齐侯听闻鲁人遣使来聘问,知道是为粮食而来,本不欲许之,悄然问管仲曰:“寡人之物,允之拒之,皆在寡人掌控。”这是不想借粮给鲁国。
管仲对曰:“根据礼法,诸侯缺粮其他有余力的必须扶危解难。君上不那样,就如同蛮夷,不遵中国号令。”
齐侯曰:“寡人想高价出售粮食给鲁国。”
管仲对曰:“君上重利轻义,必定为诸侯耻笑。”
齐侯曰:“寡人与仲父劳心费神一年有余,难道就这样徒劳无功?”
管仲曰:“鲁人已经得到教训,感念君侯的恩德,收获鲁人之心,这才是齐国最大的收获。”
臧孙辰去到齐国,向齐侯献上鬯圭和玉磬,求购粮食说:“天灾流行,祸殃敝国,民间饥馑,百姓羸弱,性命不保。鲁人恐惧,对周公、太公的祭祀无法完成,给王室的贡品也难以齐备,因此担心获罪。所以不敢再珍藏先君的宝器玉璧,请求交换贵国积蓄的陈粮。这样既能减轻管粮人的负担,又可以解救敝国的饥荒,并且使鲁国担当起向王室朝贡的职守。不仅会使我们君上和二三臣子能感受到齐侯的恩惠,就是周公、太公以及天地间的神祗,也因此继续得以祭祀。”
臧孙辰说辞有礼进退有节,上升到祭祀先公和天地的高度,到齐国购买粮食,那是合乎礼的;如果不借,姜太公不会受到祭祀,也不会高兴。至于珍藏的先君的宝器玉璧,都是无价至宝,不是普通货币所能衡量,换点陈粮还不是应该的,是为齐国减轻负担呢。于是,齐人把粮食借给了鲁国,并退还了宝器。三言两语间,搞定借粮事。求人办事也是这般洒脱,真牛。
后世的齐人也有一番记载,称之为“缯绨之战”。《管子》一书,一般认为成书于战国时期稷下学宫的管子学派,记录了许多精彩的商战案例。原文中商战的对象,除了鲁国还有一个梁国,梁国应为战国七雄之一的魏国,因为都城大梁,魏国也称梁国。
齐侯对管仲说:“鲁国对于齐国来说,就象各种谷物、蜂尾螫刺、齿外嘴唇。寡人总想攻占鲁国,怎么做才好?”
管仲明白,象各种谷物,意味着美味之物总想吃下以强壮身体;像蜂尾螫刺,意味着危险之物总想除掉以免得害己;像齿外嘴唇,意味着唇齿本为一体,唇亡必将齿寒。周之最亲莫如鲁,若是强行灭亡鲁国,所谓尊王岂不是成了笑话,齐鲁二代婚姻之好就是空言。鲁在齐身侧,实力强大,岂能安睡?齐侯对于鲁国又恨又爱矛盾复杂,如何才能慢慢削弱之?
管仲对曰:“鲁国百姓,素常以织绨为业。您就带头穿绵绨的衣服,令左右近臣也穿,百姓也就会跟着穿。您还要下令齐国不准织绨,这样就必须仰仗着鲁国的供给。如此,鲁之百姓就要放弃种庄稼而都去织绨了。"
齐侯曰:“很好。”
于是,就在泰山之南做起绨服,十天后做好就穿上了。管仲告诉鲁国的商人说:“你们给我贩来绨一千匹,给你们金三百斤;贩绨万匹,给金三千斤。”
这样,鲁国即使不向百姓征税,财用也充足了;国君听到这个消息,就要求本国的百姓织绨。十三个月以后,管仲派人到鲁国探听,都邑为了绨服而忙碌之人多得使路上尘土飞扬,十步之内互相看不清楚,走路的鞋子互相接踵,坐车的车轮互相碰撞,骑马的列队而行。
管仲报告齐侯说:“可以教训鲁国了。”
齐侯问曰:“怎么办?”
管仲对曰:“您应当改穿帛料衣服,引领百姓不再穿绨;还要封闭关卡,与鲁国断绝经济往来。”
桓公曰:“很好。”
十个月后,管仲又派人探听,看到鲁国的百姓都在不断陷于饥饿,连朝廷一说就给的正常赋税都交不起。鲁君命令百姓停止织绨而务农,但粮食却不能仅在三个月内就生产出来,鲁国的百姓买粮每石要花上千钱,齐国粮价才每石十钱。两年后,鲁国的百姓有十分之六投奔齐国。三年后,鲁国的国君也都归顺齐国了。
泱泱齐风,本来也是雄强霸悍恢弘豁达,几百年后到了战国末期,却已变成吹得齐人醉的暖风。田齐末代齐王建,本是出生于忧患之间,却不想四十余年毫无作为,恐怕也是好马好狗好酒好色之徒,眼见秦国逐个灭亡赵、魏、韩、楚、燕其他五国,最后不战而降秦,困饿而死为天下笑。全然没有了六十多年前,田单几乎凭一己之力救齐、布衣王躅舍生取义以死殉国的慷慨激烈。
齐都七万户,在林立的店铺、旅舍、女闾、市场之中,充斥着商人、政客、学者、游侠、间谍、赌徒、罪犯、骗子等三教九流,这些人从六国而来聚集于此。临淄甚富而殷实,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鞠,行酒稽留,杯盘狼藉,醉生梦死,逐利享乐,积重难返。
那时的鲁国绝对没有如此的不堪。受周成王分封后,鲁国一直为东方望国;进入经传之时,鲁国多是参与决定其他诸侯的命运,不是其他诸侯决定鲁国命运,鲁庄公时并未衰弱。鲁国只能做秩序的维护者,不能做规则的破坏者,制约着鲁国。
鲁庄公用春秋时常用的婚姻手段,加强与邻国的关系。庆父或娶妻于莒国,叔牙或娶妻于牟国;庆父之子公孙敖娶妻于莒国,叔牙之子公孙兹娶妻于牟国。牟国,介于齐鲁之间,今莱芜境,并非蕞尔小国,只是史料缺乏。
鲁庄公的大女儿伯姬出嫁给杞侯,二女儿叔姬出嫁给莒侯,三女儿季姬出嫁鄫国。莒国,典型夷人国家,被称为“东夷之雄者”。杞国,夏后禹之后苗裔。鄫国,也是源自夏后氏,夏少康次子之后,历经夏商周上千年,并非想象中的小国。三位女儿分别嫁给三位国君,都是出嫁夷人,不像原来的公室女伯姬与叔姬都嫁于纪侯一人,是为开一时风气之先。鲁庄公是经传十二位鲁国国君中唯一以太子即位的,又有母亲文姜的扶持,所受学习训练应该最为完备。
鲁国奉守周礼最好,却与莒、杞、鄫等夷人通婚,颠覆想象,所谓“华夷”之防并非后世那样夸张。戎、夷、狄实与“诸夏”生活在一起,鲁侯同有夫人孟任、妾氏成风,后世的宣公有次妃敬赢,风氏、赢氏被视为东夷。而周襄王娶狄女为王后。
孟任应该是鲁侯同所娶的第一位夫人,与之生下了长子斑,次子遂,以及三个女儿。从记载看,看不出纳币亲迎等礼节,是二人的私自交往无礼自通的“自由恋爱”。或是遭到大夫的反对,至于是否兑现了最初为之许下的诺言,以孟任为夫人,就难说了。后来的人只能那样记载。
交好曹、卫,与齐国进一步改善了关系。山戎不断侵伐北燕,与齐侯遇于济水之西,商议齐鲁是否一起北伐山戎。前几年,鲁国亦追戎人于济西而救援曹国,心雄万夫不想老矣,婉拒齐侯。当然,那是齐侯小白害怕鲁国从背后攻伐齐国,非君子所为,君父不屑为之,子同亦不屑为之。
齐国伐山戎救援燕国,一并攻伐令支、孤竹。后世的越王勾践趁吴王夫差远上中原,而趁机灭亡吴国,可知齐侯为何先要会见鲁侯。鲁桓公、庄公时,鲁国有机会对齐国一剑封喉扶立新主。
那时齐之四邻,东有莱,西有卫,南有鲁,北有狄,灭纪灭谭之后,扩大疆域,但原来的格局还在。齐师出东南,降服纪鄣,却受鲁莒所阻;师出西南而伐徐国,多有宋鲁助力。卫侯朔卒,天王命齐侯为方伯,西出伐卫,取贿赂而还。北上窥探,受狄戎所困。又恐鲁国背后袭击,必要联合鲁国,与鲁交好而放心。
第二年六月,齐侯来献戎捷,不合周礼。诸侯征伐四夷不献捷于天王,而献于鲁国。这是齐国献给鲁国的大礼,尊鲁感谢,展示齐功,让周惠王有想法,都在其中。
又是几年过去,不停地筑台,在地势险要之处筑城。
二十八年,冬,筑郿。今东平境内。
二十九年,冬,城防及诸。防,今费县境内;诸,今诸城境内。
三十一年,夏,筑台于薛。一说今滕县薛城,一说今阳谷县南。秋,筑台于秦。今范县境内。
三十二年,春,城小穀。今东阿境内。
从几个城邑可见鲁国控制区域之广。或是为了保护子孙一时无忧。只是修政以仁、以德,在德而不在险。
鲁同渐渐感觉到衰老。再想追寻年轻时那个青春的身影,更加想念三位出嫁的女儿,都出嫁给夷人,不像先君的伯姬与叔姬同嫁于纪侯一人,虽开风气之先,在君子看来又是悖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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