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黄继瑜
从1993年起，我在泗阳县穿城中学教书多年，一直到退休。在穿城结识了好多人，“识字不得了”是其中一位。
“识字不得了”实名叫刘树银，比我大九岁，现已八十五岁高龄，我称他为二哥。
2000年暑假，家住穿城街的一位亲戚带我去王玉家门前摆摊修车。那里是十字路口，人流量多，好做生意。二哥在那里扎钢筋笼，卖钢筋。我们很快就熟悉了。二哥有王玉家门上钥匙，要我把东西放在屋里，随用随拿。
二哥对我说，附近这儿四五家人来修车，不添零件不能要钱，这叫折工不折本。若有用人之处时，人家可提供方便。二哥的话真管用，去那几家要盆水，找板凳、木棍等用一用，那几家邻居都乐意提供。
大集体时候，二哥为了养活五个儿女，拼命地干活，去生产队挣工分。一月公布一次，二哥的工分最高；工余时间种旱烟，为了新烟叶能早上市，春分前就将烟种泡好，装在小布袋里，挂在腋下，昼夜不离身。几天后，烟种出芽种到苗床里，盖上塑料布。烟芽出土后，有太阳揭去塑料布，晚上盖起来。他的苗床就是温床。未到谷雨，他的烟苗即可移栽。因此，他的新烟叶比别人家的烟叶早上市二十天左右，可以多卖点钱。
二哥个高力大，去乡运输队拉过板车。他每次拉的货都比同伴多，最多拉过一千二百斤。当时的土路高洼不平，一般人根本就拉不动。为了省买鞋子，从穿城到泗阳五十多里，来回一百多里路，每天一趟，除了冬季，其余三季，二哥都是光着脚，像骆驼祥子一样拼命地拉车。同伴誉之为“刘铁脚”。
分产到户后，二哥种的庄稼比谁家的都好。他一边种地一边养蜜蜂，卖蜂蜜、蜂王浆、花粉。其他人无从知道他的养蜂技术是从哪里学来的，就是识字人也得要看书学习才能养好蜂。他的小儿子小五初中毕业，二哥干脆不种地了，带小五去全国各地放养蜜蜂。冬天去海南、广东、广西，夏天去东北三省、内蒙古，春天回家采洋槐蜜。小五结婚后，小五夫妻俩出去放蜂，二哥赋闲在家。
二哥发现很多人家拆了瓦房盖楼房，需要钢筋和钢筋制品，他看到了商机，做起了扎钢筋笼、卖钢筋的生意。全街人都不知道二哥扎钢筋笼的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曾问过二哥，他说:“这些事都是眼前见识，谁都能做，都是被五个小孩逼的。儿多老父母苦啊！”
我们一起做生意闲着的时候，二哥会跟我讲一些他过去的经历。
一次拉板车时候，在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同伴的一个车轮瘪气了。他们唯一的修车工具就是打气筒，又找不到水查漏气处。大家都无计可施。还是二哥点子足，帮车主人卸掉车上货物，取下车轮子，取出车胆(内胎)，充满气，将车胆放在耳边来回移动，没有找到漏气处。二哥叫大伙一起用手聚拢路上的尘土，将有气的车胆埋入尘土中，来回拉拽，终于找到了漏气处。在没有㬵水、木锉的情况下，咋办？二哥叫车主人脱下一件破褂子，撕开取纱，拧成线，又将车胆漏气处的橡胶皮拧起来，用线扎得牢牢实实。二哥力大，三下五除二就把车皮扒上了。大伙一起拉着板车向目的地赶去。
二哥的补胎方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这个修车师傅也自愧不如，觉得人家给他起雅号“识字不得了”，名副其实。
到了冬天，盖楼房的人少了，二哥的钢筋生意处于淡季，他还去帮我修车，样样在行。无事时，哥俩闲聊，他竟考起我来。在地上写一个字要我认，我告诉他是天罡星的“罡”字。他还夸我博学多闻，说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一辈子就认识这一个字，是在泰兴罡西村种瓜时学会的。我一听到种瓜二字，脑海里立即跳出一个少年闰土手持钢叉的形象。
街上人家遇到红白喜事，都会请二哥去帮助料理。尤其是白事，当时，非请他不可，无人能代替。因为他会用芦柴扎成人体状的架子，摆放在寿衣上，将骨灰安放到各部位；再穿上鞋子，戴上帽子，盖上蒙脸纸，俨然就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安放在棺材里。让人叫绝。
2002年暑假的一天，下大雨。二哥拿来一小盒废打火机，在那里修着玩。我问他:“五毛钱一个的打火机，有修理价值吗？”
“心烦，打发时间。”二哥一脸愁云。
“咋啦？”我问。
“门旁二面的楼房都盖起来了，就剩我家夹在中间。盖，钱又不够，能不烦？”
我听二哥说盖楼房尚缺七八千块钱，当即拍板，我借。
二哥马上着手盖楼。钢筋不用买，水泥、沙子、砖头等是赊人家的，木料自家就有。二哥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能力，立冬前楼房竣工。算一下细账，比其他人家盖的楼房节省万把块钱。
其他人家盖楼筹客，二哥都去出礼(份子钱)，我也劝二哥筹客，礼钱也能收回万八千的，二哥坚决不肯。到目前为止，除了娶孙媳妇我去他家出过一次礼，就是他自己八十大寿，也没收过任何人家一块钱礼。
为了早还我钱，二哥夜里弯钢筋箍子，白天扎钢筋笼子。他扎的钢筋笼子里面带有两道三角形支架，就是站上两个人也不会变形。所以，二哥的钢筋生意特火爆。不到一年时间，就还清了我的钱。
我在街上只修了四年车，跟二哥学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和做事的技巧。我深深地为二哥的人品、人格、经历所折服，也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位诚信、友善的知心朋友。
前天，二哥还叫他大儿子给我送来了两瓶蜂王浆、三瓶蜂蜜，纯天然的。我打电话感谢他，我听他的声音还很洪亮，身体应该还健康。
我衷心祝愿二哥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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