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自小就穿妈妈做的布鞋,夏天是黑色平纹布的单鞋,冬天是黑色绒布面的棉鞋。鞋底子是黑色废旧轮胎做的,鞋面是手工铰成的方口,穿脱很方便,但我小时候十分好动,整天跑来跑去,这种鞋不太随脚,很容易松脱,我也常常因此会摔跟头,不是蹭破了手,就是磕破了膝盖,也就老是哭着跑回家向妈妈抱怨:“都怪这鞋……让我摔跤……”害得妈妈老是一边哄我,一边抹泪。记得一次去逢集,妈妈卖了菜窖里的一担子萝卜和半框子红薯,买回来一大截子黑色的松紧布,叫人捎话叫远嫁的大姐回来,重新画了鞋样子,利用松紧布收拢鞋面,做成了一双新鞋。“这是什么鞋?”我一边试穿,一边兴冲冲地问。“随脚不?舒服不?洋气不?这叫松紧鞋,我娃穿上再跑都不会摔跤了”妈妈高兴地一把扯下常年顶在头上的蓝布手帕,擦拭着满脸的汗水。穿上新鞋,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便走动家窜西家,到处显摆。邻家的婶婶、后院的姨姨、还有河那边的姑姑,大家见了我脚上的鞋子,都直夸妈妈手巧,还纷纷跑到家里来向妈妈讨教。妈妈可高兴了,忙着和大家拉呱家常,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穿着这种松紧布鞋,我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因为中考成绩低于录取线1分的缘故,并没有考上心心念念的中师,却被90里外的洛南县中学录取了。记得那是一个秋意浓浓的早晨,田野里到处都是辛勤劳作的农人。我起了一个大早,顾不上吃喝,就扛上提前收拾好的被子卷儿,跟随文斌的母亲赶到寺坡街道去搭车前往县中报到。从三要到寺坡约莫有10好几里路,记得文斌并没有一起,只有姨带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急着赶路,见我是第一次出门,她一路叮咛我出门要多操心,到学校要学好习给家人争气。我一边听着,一一答应着,心里却开始莫名地慌张起来,步子也变得沉重了,周围的庄稼、树木、山坡和村落都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听见有人说寺坡到了,老远就看见街口有一大群人,围着一辆破烂的敞篷卡车。姨招呼我:赶紧跑,那么多人小心拉不上咱了。我紧赶两步来到车前,先把被子卷撂到车上,开始手忙脚乱地往车厢里爬。我的脚上穿了一双母亲新作的松紧布鞋,废旧轮胎做成的鞋底早已没有了花纹,踩在车沿上滑滑的,几次都溜下来,很是狼狈,最终还是姨一脚抵住车箱沿儿,一把把我扯了上去。人还没站稳当,只见司机一踩油门,卡车怒吼着,轰隆隆开上了公路。
一路风尘仆仆,经过古城、景村两个大镇,卡车在中午时分开进了县城,在尤河桥、县河桥分别下了一些人,我跟着姨最后在南门口下了车,姨还在和司机打招呼,说着感谢的话,而我却突然发现我手上拎着的竟然不是我的被子卷,再看着车箱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一定是谁拿错了,我急得哭出来声,姨看出来我的异样,赶紧问我咋了,知道原因后,急忙紧跑两步拦住刚刚启动的卡车,向司机打听前边下车的都有谁也拿着被子卷儿,而我一下子蹲在路边像泄了气的皮球。好在车上拉着的基本都是熟人,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有一个和我一样到县城上学的学生娃一块搭车,也拿着一个被子卷,前边下车去了县检察院他叔家,他叔姓甚名谁司机也说得清清楚楚。姨一把把我拉起来说:得是被子卷里面有报名的学费哩?有姨哩么!不咋一点点。咱去县委办找你姐么,让你姐夫给你去找。我们相跟着来到县委门口五交化公司夏娥姐家,等到姐夫下班,一起去了城西的县检察院,拿回了我那宝贝被子卷儿,顺利到学校报了名。
三年的高中生活一晃而过,由于高考成绩并不理想,我读了高四,以低于重点线1分的成绩考入省城师范大学。我的数学在小升初大考中得过满分,初三会考时总分第一得过学校20块钱的奖金,上高一时创办了“远山文学社”受到了时任省委书记张勃兴的接见。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向妈妈报喜。妈妈可高兴了,买来新兴的白色塑料鞋底、缎子面的鞋帮子,顾不上便宜贵贱的话,连夜晚给我做鞋子。妈妈做成的这双鞋,其实就是现如今的板鞋,舒适合脚,美观洋气,几乎和今天机做的一样。离家远行那天,眼看着我穿上崭新的塑料底布鞋,妈妈抹着眼泪说:“我娃以后要穿皮鞋了。”一家人送我到三要街道,由父亲送我去县城姐家,然后再想办法中转去西安。那天的班车实在是拥挤,刚走到古城街道,我就不争气地忍不住要下车上厕所。没等到我重新上车,班车就开走了,我急忙一路狂追,塑料鞋底平时穿着还行,跑起步来实在是不敢恭维,不到500米,我就放弃了,眼看着那蓝白相间的班车屁股冒着白烟,一路尘土地离我而去,空留我一个人在路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又等了大半天,我才坐上后一班车赶到县城车站,父亲正一脸茫然的守着木行李箱,坐在台阶上发呆。当晚留宿在县委大院西北角的姐家,许是一路劳累的缘故,我睡得很早很沉,并且做了一个梦:在一派域外仙境里,一位紫衣飘飘美丽姑娘一直在向我招手……夜半惊醒,拧开台灯,我奋笔疾书做了记录,那两页纸在前几天被我有幸找到了,也许不久就可以和大家见面,此处按下不表。
有幸搭乘同去师大上学的一个同学他姐夫的大货车,因为货车限行的原因,我们天擦黑从洛南县城出发,半夜进了西安城,先是在北关一个小旅馆待到天亮,又转乘一辆出租车,来到西安火车站广场。那是20世纪90年代,山里娃娃没见过世面,扛一个木箱,蹬一双板鞋,走出西安汽车站大门,一下子就被这满街的车流人流唬住了。一时没找到学校接站的老师,不知不觉间,我跟随人流进了火车站,一直走到了铁道旁,再跟随人流出站的时候,一个戴红袖箍的大爷拦住了我要查票,死活不让我出站。我从随身携带的黄挎包里面拿出录取通知书,告诉他我从洛南来,说明了洛南并不通火车,好不容易走出出站口,师大新生接待站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连同庞大的木行李箱一起,我和一帮子新生被装上一辆灰黄相间的3路有轨公交,一路出发,过钟楼,出南门,沿八里村向南,途经一大片玉米地后,终于来到魂牵梦绕的大学校园。
师大的校园风景如画,景色旖旎。南来北往的学生大都拉着皮箱,西装革履,衣着光鲜,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丝优越;而我背着一个黄挎包,脚蹬白色塑料底布鞋,操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一副中学生打扮,满眼都是青涩和不安。记得报到的当天就被拉去体检,折腾到很晚,由于到处都很生疏,就饿着肚子囫囵而眠。第二天天还没亮,同宿舍的老朱就叫我吃早饭,一脸懵懂来到食堂,我学着他打了一份真正意义的早餐:两个馒头、一份稀饭、一份豆芽、半块豆腐乳。以前在农村,每天都吃两顿饭。独自离家上高中的四年,也基本上没怎么正经吃过早饭。直到今天我才突然发现:这是老万同志有史以来吃的第一份真正意义的早餐。
由于是师范院校,我们不用交学费,每个月还有伙食补助。伙食补助分两种:一种是纸质的饭票,标注了“壹两”“贰两”“肆两”的面值,对应了不同的颜色,主要用于买主食;一种是塑料材质的菜票,标注了“壹角”“贰角”“伍角”“壹元”的面值,对应了不同的颜色,主要用于买副食和菜。女生大多饭量小,基本上每月都吃不了。男生饭量大些,但几天下来,很快就学会了节俭持家,知道怎么吃既能饱腹还可省钱。只要精打细算,日常结余的饭票,尤其是菜票,在整个学校周边的商店、餐馆,包括吴家坟农贸市场,甚至是小寨以南的广大地区,都可以当作货币一样流通。印象中第一个学期父母给了1000多块钱,买了些生活用品,交过800块钱的教材费,加上平常的结余,国庆放假前夕,我就攒了不少钱,就寻思着买身衣服改变一下形象,顺便也犒劳一下自己。国庆节当天,约了中文系比我高一级的同学老景,乘坐3路车来到北大街,钟楼附近闲逛一番,在路边商店买了一身浅灰色暗格子的西服,就兴高采烈地返回了。当晚就兴奋地穿上给宿舍同学看,大家都说好,唯独小房子不吭声,半天才说:西服得配皮鞋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隔天又和同学去了小寨大厦,在二楼专柜花45块钱买了一双棕色的系带皮鞋。这双皮鞋真结实,断断续续穿了两三年,期间鞋面起了皱褶,两侧的地方还掉色,英明店家当时就送了一管鞋油,看来都是有道理的。直到有一天感觉鞋底漏水,准备扔掉时,才偶然发现,这双皮鞋的鞋面根本不是真皮。
1995年7月毕业以后,一开始在洛南乡镇基层从事行政工作,后来到商州城里教书。主要考虑到职业着装的要求,基本上是一年四季就穿一双黑色皮鞋。2000年元旦,赶上单位集资购房的机会,在工农路购买了小两室,生活开始慢慢稳定下来。那几年流行定制皮鞋,快到冬天的时候,就去南街一家皮鞋店里定制棉皮鞋。雪白的羊毛内胆、稍显笨拙的大皮鞋,价格也不贵,一般百十块钱。那一年学校放寒假了,穿着它去西安交大上研究生班,简直把人热坏了。快到夏天的时候,又去中心广场南侧一家皮鞋店,或者去东新路商州皮鞋厂定制凉皮鞋。好好的皮鞋已经做好了,偏要再套上模子,用特制的钉锤一下一下敲打出规则的小孔,再抛光打蜡定型,如此一来,一双皮鞋一般七、八十块钱,如果是皮凉鞋,就得多花十来块钱了。慢慢开始注重皮鞋的样式、牌子和颜色,什么商务风、休闲款、系带式、一脚蹬、陆战靴……什么英伦、木林森、老人头、意尔康……什么黑色、棕色、白色……爱人的鞋子那就更多了,家里开始添置鞋架和鞋柜,往往还是还是放置不下,临到出门却往往找不到合适的鞋子。
近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反感西装包括正装,穿衣开始随意起来,登山衣、休闲服成为日常首选,鞋架上旅游鞋、休闲鞋多起来,皮鞋慢慢落满了灰尘,长时间也不上脚。由于长时间从事办公室工作,颈椎老是不好,不能长期静坐,便强调日常运动,慢慢开始跑步、打乒乓球、练太极,工作之余,生活内容也日渐丰富起来,人也日益开朗了许多。偶尔才知道,即便是运动鞋,也有许多的类型:篮球鞋、排球鞋、乒乓球鞋、太极鞋、登山鞋……特别是这两年,包括上班、上课在内,已经基本上不穿皮鞋了。一身休闲打扮,穿一双舒服的运动鞋,穿梭在办公楼和教室,已经成为我的常态了。
今天是2022年1月5日,一个普普通通的冬日午后,天空中飘着雨夹雪,冷风扑面,寒气森森。匆匆下得班来,回到家里,踢掉鞋子,妻子递过来居家的鞋子,我一下子怔住了:这是一双老岳母亲手缝制的布拖鞋,灰色的鞋面、软软的鞋底、绣花的鞋衬,穿上它,我全身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
作者简介:万茗,笔名万民,陕西洛南人,大学毕业后曾在洛南基层乡镇当过几年公务员,后来到商州教书。喜欢阅读,热爱生活,性情闲淡,俗人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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