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央视十套的《百家讲坛》正在播放易中天先生的《易中天品三国》。在讲到“青梅煮酒”这一段的时候,易先生说了这么一句:“找到刘备以后,董承和刘备cha血为盟,就是弄一杯酒,然后把血搁进去,喝血酒……”。
在这里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易先生把“歃(sha)血”读成了“cha血”。这个本来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随着易先生的一嘴长沙话脱口而出,虽然轻描淡写,但却不知道让多少电视机前的观众眼前浮现出了这样一幅场景:几个大汉在共谋大事之前,先是对天起誓约盟,然后割腕放血一饮而尽,最后把碗一摔,豪爽地仰天长啸……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么不知大家有没有想过,在那个医疗技术尚不发达的年代,割腕时的力度实在是一大考验,如果一个不小心割断了动脉,不仅盟约结不成,还要丢了性命,实在是不太妥当。
实际上,这么不上算的事,古人才不会去干。
和你的想象不一样的歃血为盟
那么,古人的“歃血为盟”究竟怎样才算是正规操作,让我们先从字面上来找答案。
翻开《辞海》,先找到“歃血”条目,是这样解释的:
歃血:古代会盟,把牲畜的血涂在嘴唇上,表示诚意;
再来看“盟”,第一条释义就是:立约起誓。
综合这两条注释,我们大概可以了解,“歃血为盟”的意思就是古代人在立约起誓之前,把牲畜的血涂在嘴唇上,以示诚意。
知道了“歃血为盟”的大致操作以后,本着刨根问底的精神,我们接下来分解它的具体操作。
在刘伯骥《春秋会盟政治》一书中,将春秋时代的会盟礼节分为了“约会”、“登坛”、“发言”、“歃血”、“载书”、“飨宴与归饩”、“盟后朝聘”等七个步骤。但也有部分学者,经过对温县盟书和侯马盟书等出土文物的研究之后,将春秋会盟的程序修改为“载书”、“选址”、“掘坎”、“登坛”、“祷告”、“歃血”、“记册”等七步。
不难发现,无论哪一个版本,“歃血”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步。作为整个会盟仪式中最精彩,最神秘的步骤,自然也是我们本文重点讲述的对象。
歃血环节中“杀牲”的特殊地位
《礼记正义》中,对“歃血”这一步骤做了详细记载:
“盟之为法,先凿地为方坎,杀牲于坎上,割牲左耳,盛以珠盘,又取血,盛以玉敦,用血为盟。书成,乃歃血而读书。”
翻译过来就是说,先在地上挖一个方形的坑,然后将献祭所用的牺牲(一般都是牛)拉到坑边杀掉。割下牺牲的左耳,放在珠盘中。又将牲血用玉盘接了,由司盟蘸血写下盟书,等到都准备完毕,便开始歃血宣读盟书。
关于歃血的操作,有两种解释,一是微吸牲血,一是用血涂于口旁,由参盟者按照尊卑顺序依次为之。看过老版《三国演义》的同学们,应该对这个仪式还有印象,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先后用手蘸血涂于脸上,看起来很是悲壮——这也算是歃血的正规操作。
《三国演义》中的歃血为盟场面
而在杀牲歃血的仪式中,最为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牲”。《礼记·曲礼》曰“约信曰誓,莅牲曰盟”,明确了杀牲作为盟的本质所在。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杀牲?而这又要从古代盟誓的本质属性说起。
盟和人类社会的形成相辅相伴,曾伴随着人类走出蒙昧时代,并在文明时代长期存在。从有关古人结盟的古文献中屡次出现的神灵名称上不难看出,盟的本质上是一种宗教活动,是参与者希望借助于神灵的力量,来达到制约现实的目的。可以说,神的力量是盟约中的基本要件,没有了神的制约,盟誓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结盟的过程中,只昭告神灵是不够的。口说无凭,还需要参与者用血书立下“字据”,并通过和祭品之血“亲密接触”,产生如不遵守誓言,将会和所杀牲畜一样死去的宣誓效果。
作为古代盟誓文化在民间的流传和延伸,近代帮会入盟仪式的誓词就很好的反映了“杀牲”的这一基本功能——如中国近代最著名的三大帮会之一哥老会的入盟誓词中,就有诸如“歃血为盟祭天地,祷告上下众神袛”、“若有谁把良心丧,照着此鸡一命亡”等唱令。
杀牲所反映出来的两个规律
在最早的歃血仪式中,人们普遍使用牛作为首选(至于为啥选牛,后面再说)。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又将鸡、猪、狗、羊等动物都纳入了“牺牲”的行列(古代祭祀和盟约中,所用到的牛、羊、鸡、猪等牲畜,统称为“牺牲”。根据《尚书》的注释,“牺”和“牲”也略有不同:色纯为“牺”,体全为“牲”。这些被用作牺牲的牲畜,除了在特殊的时期,从民间选取外,一般情况下都由朝廷所设的专门机构加以饲养)。
于是就有了以下这些记载:
“六畜,六牲也。始养之曰畜,将用之曰牲”——《周礼·天官·庖人》
“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史记·晋世家》
“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史记·张仪列传》
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史记·平原君传》
从这些历史文献记载中,我们可以找出歃血杀牲的两个规律:
第一,鸡、狗、牛、马、猪等作为人类最早豢养的牲畜,和人类早期的活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古人在结盟时,选择将它们的血作为牺牲,则充分表明了结盟者的虔诚态度——与人类息息相关的事物,必然会成为人们特定仪式中最珍贵的那一部分。同时,这也反映出了这些家畜在古代中国人心中的神圣地位。
第二,在制度森严,礼法完备的西周社会,从“太牢”、“少牢”、“特牲”的差异(太牢大礼,牺牲用牛羊猪三种;少牢之礼,牺牲仅用羊猪;特牲之礼,仅用一头公牛作为牺牲),不难看出牛在祭祀和盟约中的特殊地位。而到了结盟频繁的春秋战国时代,牛的地位进一步得到巩固。《史记·索隐》中就曾记载:“盟之所用牲,贵贱不同。天子用牛及马,诸侯用犬及豭,大夫以下用鸡。”“合诸侯者,必割牛耳”,我们常说的“执牛耳”一词就由此而来。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现象,不仅仅因为牛马在形体上大于其他家畜,更是因为牛在耕战方面的重大作用。作为农耕时代最重要的工具,因为在农耕方面(这也是当时的国家大事)占有独特优势,牛在歃血为盟这种庄重的仪式上体现出来的独特地位,也就不难解释了 。
歃血为盟的历史意义
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代,战与盟是诸侯霸主们最常使用的两种手段。根据不完全统计,春秋时期的结盟达到了二百余次之多。这些结盟从性质上,分为政治性、军事性、经济性三类。从背景和对象上,又分为显示霸主地位的强国、依附霸主的小国、以及在交战双方之间摇摆不定的骑墙派三类。
然而不论怎么分,结盟在军事、经济等方面都发挥了巨大作用,其具体表现在:
一、会盟对战争的爆发和加剧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会盟可以使有嫌隙的国家之间,寻找到一条解决问题的合理途径,减少战争爆发的可能。只有在会盟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战争才会成为粉墨登场的必要手段。而在武力冲突之后,敌对双方为了赢得喘息的机会,还是要以会盟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二、会盟促进了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诸国通过结盟,制定经济盟约,规定弱国向强国的贡献之数,并对参与诸国的行动做出一定的规定。通过这些措施,可以促进粮食和岁币流通,又可以协调诸国赈灾,水利、农业生产等发展不一的局面。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任何事都不是十全十美,有结盟就有背盟。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既盟之后又有二心,或屡次结盟,或背弃盟誓等失信现象时常发生。在理论上来讲,春秋时代的人们,普遍认为郑重的盟誓是消除彼此之间信任危机的理想方式,但是实际上,正是因为受时代变化影响,人心正逐渐从单纯变得狡黠,所以只能通过更加强调忠诚信义来矫枉过正。而这也是歃血为盟逐渐沦落为形式主义的根源所在。
结语: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变化,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结盟成为了和战争交替出现的时代产物。歃血结盟的形式虽然不可避免在战国后期逐渐衰败,但是作为其核心内容的结盟缔约,却在历朝历代中一直流传下来,到今天仍是国际社会中解决诸多问题的重要手段。而杀牲歃血这一仪式,也因为其神秘的宗教属性和独特的社会意义,悄悄地在中国民间帮派中流传至今,成为了中华文化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本文参考资料:
1、《周礼》
2、《礼记正义》
3、《史记》
4、《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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