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太义
赵文革和丁建国有一个阴谋,他俩约定,期末谁考得好,长大后谁就娶谢小云当媳妇。他俩还有一个阴谋中的阴谋,就是在这个约定中硬生生的拉上了我。
当然我不会上这个当。我个头矮,比不过他们。我想他俩可能想找一个比较弱的假想敌来缓冲他们之间的竞争压力。在他们看来,我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我和谢小云是同桌。他们两个,一个聪明得一塌糊涂,另一个自恃武林高手,对于这样的两个人,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但是为了让他们游泳的时候带上我,我才勉强答应下来。“打赌可以,但有个条件,赢了我也不娶谢小云”。我郑重其事地声明。
赵文革拍了拍我的肩膀,又使劲按了按,给了我一个战友式的信任。“干吧,兄弟,我们相信你”,他眼睛里流露出如释重负的一丝狡黠。
“走,游泳去”,一看协议达成,丁建国高兴地发出了邀请。
离学校不远就是黄河。吃过午饭,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我们撒丫子跑到黄河岸边的坑井旁,黄河岸边好多这样的坑井,由黄河水渗入,坑井的岸边长满了杂草。陈小毛脱得溜光,和赵文革在发烫的河沙上疯跑得满身冒油。赵文革站在岸上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好久才冒出头来,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子,招呼着岸上的伙伴,“下来呀,快下来”。陈小毛在岸上用手往身上撩着水,嘴里咝咝哈哈,他五行缺水,一看到水就晕。丁建国看到他这个熊样,嘴一撇,骂了声“叫唤猫不逮老鼠”,攀上伸到水面上边的树枝,一个前翻扎进了水里。吓得草丛里的鹧鸪鸟一阵惊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黄河岸边长大的孩子,从会走路开始,就学会了两样本事,一是上树套知了,二是下河玩水。不会水就如同庄稼人不会使犁耙耕地一样遭人笑话。我比陈小毛强点,还会几下狗刨,陈小毛属狗,却连狗刨都不会。赵文革他们几个,浪里白条似的,在水里钻上钻下,俨然是几个充足了气的猪尿凫。
陈小毛到附近的地瓜地里弄来了几片蔫干了的地瓜叶,捻碎,从地上的衣兜里掏出作文本上撕下来的纸,学着大人卷成旱烟式样,招呼水里的“猪尿凫”上来消遣。
几个人不知廉耻地光溜溜站成一排,比赛谁尿得远,陈小毛别看是个旱鸭子,撒尿倒是一把好手,一股强劲晶亮的细线射在几米开外的草丛里,惊得草丛里的蚂蚱悉悉索索地乱蹦。
“饭桶”,丁建国不以为然地嘟噜了一句。好像这大大损伤了他武林高手的自尊心。
陈小毛把卷好的地瓜叶烟卷分发给众人,然后并排倚靠着树杈,煞有介事地学着大人吐烟圈。不知不觉又提到谢小云,陈小毛使劲吐出一口带着烟火味儿的口水,嘴角撇到了后脑勺:“洋暴(平阴话,招摇,高冷)啥呢,整天谁该她二百斤大豆似的”,他义愤填膺地说。
丁建国一巴掌烀在陈小毛光屁股上:“你有本事给我洋暴一个试试”。
赵文革望着不远处的果园里探出来的苹果树眼睛发直。我知道这家伙肯定在打枝子上那几只缀在墙外苹果的主意。
果然,他指着那边说:敢不敢弄几个苹果吃?“弄就弄,怕啥”,丁建国扔掉烟头就穿衣服。
赵文革放哨,陈小毛用肩膀驮着丁建国爬上墙头去摘,我用褂子摆成兜状接住扔下来的苹果。眼看战果辉煌,忽听赵文革惊叫“快跑”,我扭头一看,墙角的那边一个彪形大汉手拿钢叉向我们这边一边跑一边喊“住手”,我知道被看园人发现了。郭庆龙眼睛一闭,腿打哆嗦,“完了”他颤抖着说。
丁建国敏捷地往下一跳,拉起郭庆龙,“愣着干啥,快跑呀”,撒丫子已经跑出几米开外。
我兜着苹果,气喘吁吁地奔跑着,褂子兜着的苹果像羊拉屎一样拉撒了一路全丢了。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开始了半堂课,还没有平息下来被追赶的心跳,又挨了桂珍老师的一顿修理。
对于不敢应承赵文革和丁建国这个赌,我有我的看法。
赵文革嘴皮子溜,取悦于女孩,他有一万个办法。五指一叉,伸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呼弄出爆炸式,学着《大篷车》里拉兹的样子摇头晃脑流里流气的唱:“阿巴拉古,嗯——,阿巴拉古,嗯——”。好像那一身晶亮的虱子都醒来要吃午餐似的,弄得他浑身哆嗦个没完。
他会笑眯眯地来到女孩子堆里,突然从背后伸出手来,手里提溜着一只毛毛虫或者蚯蚓,吓得女孩子们惊叫着跑开,他以为这样,全班女生都会像丽达那样为他的玩世不恭所倾倒。这当然是他的自作多情,女生们往往对这种自我陶醉式的把戏投之以不屑一顾的眼神。
丁建国属于“武行”。自从《少林寺》开演以来,以为功夫附了自己的身,于是书包里就多了一支七节鞭。老师不在的时候,就对着校园里那棵倒霉的小树嘿嘿哈哈的操练,有一次不知道是把小树抽急了还是咋的,反弹回来的鞭节竟把自己抽得闷倒在小树旁。班里男生受了外边街头上的孩子欺负他却不含糊,他“我操”一声,拿起七节鞭领着受气者去上演一场全武行的“王子复仇记”。因此女生们瞅他的眼神比看赵文革多那么一点热热乎乎的。
谢小云永远是一只白天鹅。在我们都穿着家里织的土布衣服,整天价不洗脸,课余时间拍“piajue”(一种纸叠牌,分花、背两面)的时候,谢小云那一身洁白的“的确良”连衣裙就飘在这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中间,走路的时候,下巴颏总是往上扬着,显得轻灵而高雅。“的确良”带出的风都是清清的香,在潜意识里,人们都认为,“的确良”就该配在这样的女孩身上,就像家里的大人寻摸到一瓶好酒就得炒一个像样的菜一样。
她来回都骑着一辆“永久”牌坤车,就是不带大梁的那种,骑在车上,胳膊腿儿往里兜着,优雅地直着身子,拿腔作调地骑进了校园,“玲玲玲玲......”我们就知道,鹅飞进来了。我曾经故意和她错身而过,那一瞬间悄悄吸了一下鼻子闻了闻,还真是,一股清香的微风,擦着鼻翼清香着钻进鼻孔里。
谢小云飘来飘去,漂亮得令人可气。哪怕给大家一个只露四齿的微笑呢,大家就可以原谅她的漂亮。可她从不正眼看一下班里这些穿着粗布衣褂的“癞蛤蟆”。
“又在洋暴!”,陈小毛盯着那叶飘如翅翼的裙摆,“她笑一下就那么金贵吗?”他愤愤不平地说。
对于娶谢小云这个赌,我只能跟着打一半。期末我必须得考好,因为我刚来到这所初中的时候,父亲曾对班主任桂珍老师说,孩子不好好学就狠狠的踹,老师你不敢踹,你告诉我,回家我帮你踹。桂珍老师笃信严师出高徒的信条,哪个学生要在她面前捣蛋,她会像对即将报废的拖拉机一样对那个倒霉的学生来一次大修。即使赵文革这样的嬉皮派,在桂珍老师面前也不敢造次。想想,我真替现在的老师打个抱不平,怎么就缩手缩脚的不敢在学生的手心里亮出威严的“戒尺”了呢?
桂珍老师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英语科班出身,她读出的卷舌音,唱歌一样好听。迫于父亲的压力,我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首先对付好桂珍老师这一关。因为我在学校的好坏与否,班主任是第一个给父亲信息的传播者。我认真地在英语单词诸如“早上好”、“非常感谢”下面用汉字注上“狗逮猫娘”、“三克油白给妈吃”。在晨读时间呼天号地地拉着长音儿读起来。
我这样呼天号地的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故意气我的同桌谢小云。因为不单单是她穿着洁白的“的确良”飘来飘去的洋暴,她还在我们共同的课桌中间划了一道“楚河汉界”。我的胳膊肘一越界,她就用胳膊肘给我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捣回来。有一次在晨读时,我读朱自清的《绿》,读到“我用手拍着你,抚摸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我随口小声嘟噜了一句“没羞没臊的”,这时我看到她瞪起白眼珠扭过头来噎我了一眼。
邻家八舍的,至于吗?离这么近,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我对谢小云这种关起门来朝天过的架势很不以为然。和她搭同桌,胳膊不敢腿不敢的,可她能管得住我的嘴吗?对,我读语文碍了她的事儿,我读英语行了吧?我就这样气气她也好。
在我摇头晃脑渐入佳境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脑勺“哗”的一下被书本之类的软物烀了一下。回头一看,桂珍老师正瞪着一双好看而又瘆人的眼睛,吓得我脖子一缩,赶紧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一脸懵相。她指着单词下面的“三克油”大声喊着,谁让你这么记的?你还狗逮猫娘,多管闲事啊?
我眼睛的余光瞥见谢小云使劲抿着嘴,到后来干脆趴到课桌上了,只见她后背颤颤巍巍一起一伏的动,如鱼啄水一般,她这是在憋着笑啊!我心里恨,却像一条被抛向岸边的鱼,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无可讳言,以后的时日里,流向五湖四海的我们这些孩子们,无疑都沾了桂珍老师的光。科班出身的桂珍老师反对我们走任何捷径去学英语。只有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按照外语学习的规律一步一个脚印地多听、多记、多读、多练。我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从“狗逮猫娘”事件之后,桂珍老师给我们形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和方式,不是吹的,不是从事英语专业工作的我,现在看英文原版电影,单听台词,也能比较熟练地理解出个一二三四来。
在这个石头围墙围起来的院落里,三排瓦房,前后两排是教室,中间一排是老师的办公室。西北角是一间石头盖的伙房。西面有一片空地做操场,南北两边有两座破木篮球杆,杆上只剩下一个生了锈的铁圈。院子里全是槐树,到了暮春五月的时候,树上的槐花罩了一院子,洁白而又清香,抬头看上去,校园的上空像被罩了一层洁白的云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全校师生拉成一队,“一二一,一二一”阎良老师喊着号子,带着这些脸也不洗的孩子跑步。我看着队伍前面的那一朵活动的“云”在飘,再看看树上白云似的槐花,心里想,确实洋暴。
对于赵文革和丁建国这个阴谋的后半部分,我实在以为他俩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整天用胳膊肘捣我,用白眼珠噎我,还在我落难时“嗤嗤嗤嗤”地笑,那么洋暴的一只大白鹅你们谁爱娶谁娶,谁稀罕呢。况且我对“媳妇”这个概念从来都是打心眼儿里不那么感冒。我对“媳妇”这个概念的排斥来源于三岁时候的一首催眠曲。
那时候奶奶一边拍着我,一边唱:“长以巴(尾巴,平阴话)狼,以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被到山涧里,把媳妇背到炕头上”,我忽然睁开眼问:“奶奶,媳妇是个啥,怎么娶了她还把娘忘了?”,三岁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忘了娘谁给熬地瓜糊糊喝?是呀,坐在教室里,我想着三岁时候的这件事,觉得我三岁时的疑问没有错,远了不说,一星期回家背一次窝窝头,要不是母亲,谁来打算这一星期上学的干粮啊!
那时候,奶奶笑了笑,干瘪着没了牙的嘴继续拍着我唱:“娶了媳妇做什么,掌灯说话,吹灯照模样”。
“呕咳,呕咳”,我学着厌恶到极点就要呕吐的样子,眼里含着泪疙瘩对奶奶说坚决不娶媳妇,于是我在三岁的时候做了个最重要的人生总结——媳妇是个可怕的东西,坚决不能娶媳妇。
可二十几年后我食言了,我不但娶了媳妇,而且我亲爱的老婆大人勤劳而又贤惠,她不但没有催化我把父母“背到山涧里”,而且对我的二老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父母,二老视她也如己出。她曾说,你们弟兄三个,爸妈就缺少个女儿,就让我来做他们的女儿吧。我听到此话的时候,不知不觉眼眶里涌出了满框子的咸水儿,那架势,比我三岁时那两眼的泪疙瘩好像烫了一些。这是后话。
还没到期末考试,赵文革和丁建国的阴谋就东窗事发了。
一九八二年的第一场雪,好像比往年来得更猛烈一些。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一伸手就能抓住一个角,只要把角撕开一个口子,雪粒子就像母亲簸箕里的谷糠一样任性地撒了下来。
下午的第一节数学课上课铃一响,士科老师就顶着一头亮晶晶的银粉进了门。他走上讲台,班长陈庆林立刻喊“起立”,我和同学们站起来就要行礼喊“老师好”的时候,忽听我两腿旁边的板凳哗啦一声响,被带起来又重重地翻到在地上。那声响,把士科老师头上的雪粒子都哗哗的震了下来。原来谢小云的辫子被悄悄栓到板凳腿儿上,板凳被谢小云的辫子带了起来滑开后又重重的摔倒地上。教室里立刻就乱了套,男生们偷笑,女生们窃窃私语,大白鹅这时洋暴不起来了,她瞪着一双瘆人的杏眼,回头搜寻着始作俑者。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赵文革身上,他甚至闻见了谢小云的目光烧在他身上的糊味儿,赵文革夸张地张大了嘴,然后一脸无辜地抬手扑打落到头发上的虚拟燕子屎。
因为我和谢小云是同桌,我没有作案的时间、地点和条件。怀疑的重点就落在后排同学身上。桂珍老师是对付这种普通“骚扰”案件的一把好手,没过二十分钟,班长陈庆林表情复杂地从办公室窗户底下跑回教室,他看上去有点遗憾,有点兴奋。看他的表情,好像这起案件的破获缺少一些曲折,缺少一些惊悚。他一面走进教室,一面嘴里念念有词:“招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据陈庆林说,他隔着窗玻璃看到桂珍老师把赵文革的耳朵拧一个花儿又往上提了提,然后就看到赵文革在那里龇牙咧嘴,反正是把耳朵拧成了挺好看的花儿。在桂珍老师拧第二个花儿的时候,赵文革全招了。他不光全招了,不光辫子的事儿,连陈年积案都秃噜了个底儿朝天。这样,娶谢小云的阴谋连带我和丁建国都被牵连了进去。
桂珍老师听了事情的经过笑了,用教杆点着我们的头说,小小年纪,脑袋瓜都想啥呢!在她的主持下,这个赌还有效,就是后半部分由娶谢小云改成谁考得好就奖励一本英汉词典。
自此,赵文革的“阿巴拉古”里多了一份伤感,就像伤心欲绝的流浪汉拉兹。
一九八二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冰凌子挂在屋檐上老长。不知道是那时候的冬天冷还是现在的冬天不冷,在透风撒气的破旧教室里,我穿着破棉鞋的脚有点发麻似的冻疼。更严重的是,我断顿了。我望着碗里飘着几只细线一样白虫的稀糊糊,心里想,就这样凑合凑合吧。因为我的包袱里没了窝窝头,只剩下一副发馊的皮囊。我们每个星期就要回家背一次干粮,把母亲蒸好的窝窝头装在包袱皮儿里,然后在屋檐下的咸菜缸里随手捞一块腌萝卜。
我想我肯定是一棵玉米托生的,对吃同类有着天然的排斥心理。我们把窝窝头装进五颜六色的网兜里,放到西北角的那个伙房里馏热,由每个班级的伙食委员委派两个男生把稀饭桶抬到教室里,大家就在自己的课桌上打打闹闹的喝漂着白虫的糊糊啃着窝窝头就着萝卜咸菜吃饭。
我把窝窝头捏碎泡在稀糊糊里吃下去,窝窝头在嘴里打沫就是咽不下去,我得使劲喝一口稀糊糊才能下咽。可这次,连难以下咽的窝窝头也空了。我感觉我饥饿的肚子嘹亮地叫了一声,我轻轻摇了摇头,吸溜吸溜的喝糊糊。猛然间我感到胳膊肘被捣了一下,一股无名怒火在我心头升腾起来,“欺人太甚!”我心里嘀咕着,要搁平时,也就算了,好男不和女斗。可现在饿着肚子还被人欺负,我放下饭碗扭过头去就想和谢小云理论。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愣住了,谢小云手里擎着一个白面馍馍朝我递过来,不光朝我递过来,眼里还含着一丝微笑。
我接过白面馍馍的时候,白面馍馍是温乎的,谢小云的手是温乎的,我的心也是温乎的。以后的日子,她还是捣我的胳膊肘,依然不露四齿的飘来飘去,还是用白眼珠噎的我心惊胆颤的,依旧对这些“癞蛤蟆”不正眼看上一眼。可我再也不觉得她那么洋暴了。
三十年后,我在同学群里问已然成了白衣天使的谢小云,那时候为什么就那么跟别人都该她二百斤高粱似的,她哈哈大笑说,那时候的咱们真单纯可爱。
“快走了,《杨家将》开始了”。太阳刚刚落山,我们就匆匆吃过晚饭。丁建国手腕里缠着七节鞭大声催促着我们这些住校的同学。那时候收音机还是稀罕物,不是每家都有的,我们要跑很远去根泉大爷家去听。刘兰芳演播的评书《岳飞传》和《杨家将》让全国人民都统一了某段时间去做同样一件事。田里正在劳作的男女老少,一往家里跑,我就知道,准是刘兰芳的评书开始了。
刘兰芳永远都带着听众按着她的思维方式走,听她的评书,你的情绪里会有鼓鼓囊囊的东西。刘兰芳声音清越激昂,忠奸分明,是烈酒,很容易把听众带入爱与憎的临界点。她学寇准寇老西儿的山西话,那一声长“嗯——”,然后抑扬顿挫,唱歌一样对着皇上云山雾罩。我一度认为山西话就是这么说的,后来有了网络,我专门搜了搜山西话的原版,其实山西话不全是刘老师那个说法,刘兰芳那是艺术化了的寇准,艺术化了的山西话,就像京剧中的念白一样,咿咿呀呀,嘈嘈切切。
赵文革和丁建国可是两个坐不住的人,可听《岳飞传》的时候,他俩在收音机跟前就像钉了个钉子一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忘记了自己。我想,丁建国可能是把自己当成了岳飞,看他那架势,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了都。
比起刘兰芳的评书,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就温和多了。单田芳嗓子眼儿里就像有一个东西在那里忽闪,听起来噼噼拉拉。但听着听着你会逐渐被他的噼噼拉拉的嗓音迷住。单田芳的评书是红茶,需要坐下来静静的听,慢慢的品,被他那噼噼拉拉的声音慢慢的勾住魂儿。
听完了评书,我们也去玫村像屏台子前听赵二匣说书。赵二匣的一根鼓槌是吸铁石,劳作了一天的村民被它牵着走。像屏台子前的边鼓一响,再香的饭菜,也得匆匆放下。来到台子前,已是围满了黑压压的一大堆人,把像屏台子围了个严严实实。赵二匣是个大麻脸,二十多岁,说书是跟他爹学的,不知籍贯,流浪四乡,暂住玫村说书。人机灵,见了谁都分个亲疏辈分,大爷大娘哥哥嫂子的叫。因此人人都喜欢他。一部《响马金枪》把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说成了他的粉丝。
我们去的时候,正赶上他正书之前的“书花儿”。老远就看见汽灯在头顶嘶嘶地冒着白光,像法海的照妖镜一样明亮。我们偎在人群里,只见他用兰花指儿捏着鼓槌正学白娘子的水袖飘摆,唱词凄哀,声泪俱下:“我与郎前世修姻缘,今遭祸患被那法海使手腕,雷峰塔下舍郎难......”。忽而做许仙扑地扯衣状,拿腔拿调地学着无用书生哭泣,历数夫妻恩爱,犯糊涂让法海干涉了好姻缘。惹得人群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嘤嘤切切,哭哭啼啼,恨不得自己钻到雷峰塔下替换出白娘子,好让他们夫妻团圆。
听完说书,爬墙头回到学校宿舍已经是深夜。回来得翻过一座小山,小山上林林总总的一些坟地。月光照得山路惨白,路上只听到脚底下噗踏噗踏的脚步声,但我们谁也不感到害怕,丁建国手里有七节鞭呢,再说,《少林寺》放映以后,哪个孩子不觉得自己会个三招两式的呢?我们巴不得旁边出来个妖魔鬼怪,来和它大战二百回合呢!
在那个匮乏的时代,这些评书和民间艺术家就是人们的精神食粮。我对文学的喜爱,这些脍炙人口的评书和民间的说书匠对我有着不可磨灭的启蒙作用。那时候淘换个故事书很难,对文学的最初接触,就是从这些方式中获得的。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成长历程,年少时,每个人都经历过青春期的迷茫,哪一个人心里没有一个暗暗喜欢的姑娘呢?别看陈小毛说起谢小云的时候,嘴角撇到后脑勺,我想那时可能我们都暗暗喜欢白天鹅一样飘来飘去的谢小云。
有诗云:
轻狂不弃少年时,春惹芳华惟心知。
黄河东去还如旧,寸隙光阴念狂痴。
倘使无计留春住,耕年耘岁待秋实。
繁枯盈虚皆风景,春花秋月都为诗。
作者简介:刘太义,《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中诗社、《齐鲁文学》、齐齐哈尔市、平阴县人民政府征文活动中分别获一二三等奖。部分作品见诸多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
【壹点号 山东创作中心】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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