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哭出自哪首诗 长歌当哭泪湿巾(1)

长歌当哭泪湿巾

文/邓开衡

时间如铅,凝固在2020年10月5日晚上11时45分,胞兄邓开善溘然长逝。恍若梦幻,他离世至今已是一月。祭奠魂灵,跨越了时空,我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依然难以自拔,匍匐在地狱口,与他阴阳两隔,看见了一个远去的背影停留在风中,四周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斑在跳跃,那鲜亮的光斑是什么?

是溅落的往事!

俯拾起他往事的碎片,沉甸甸的,铮亮瑰丽,我望见一个翩翩的少年向我走来。

那时,在祁阳县城人字街口,一个一边倒水的破烂木房屋,不到20平方米,架设了一个小阁楼,瓦片是五颜六色的,那是从不远处的窑厂捡来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这房屋成了我们父母、5个兄妹的栖息之所。

镜头1.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迫于生计,父亲拖着板车,到乡下贩柴到县城去卖。开善是长子,我是次子,少年时都长得瘦猴似的,就在后面推着板车,一步一步艰难。中途歇息,吃着带来的饭团,他总不忘扳下一截饭团给父亲吃,我也照此效仿。

镜头2.我们光着身子,在盛夏的泮池摸鱼,我滑落泥水,一身污垢,他不忘将我用水洗涤,牵着我登岸而去。

镜头3.家里买不起柴,我们到大山去砍柴,我被蜂蜇了,他拔出蜂刺,给我疗伤……

镜头4.他和我各在县一中和县三中读书,两人期末拿着“三好学生”奖状回家报喜,却两人因交不起学费而犯难,我一气之下撕掉了奖状,他将证书粘好贴在墙上。

镜头5.我从小爱画画,拿来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西游记”之类小人书,我就照着画,被父亲发现全部焚烧,他就在废品店找书给我,满足了我求知的心愿……

每一个镜头,注入了他少年生命的颜色,这颜色涂抹着孝道、悲悯、扶助。

尔后,他入学于湖南交通学校,我下放插队于一个偏远的农村。两人困于邮资,加上两地相隔,联系甚少。尔后他入职于衡阳汽车运输公司作氧焊工、代课教师、入大学、任衡阳地委书记秘书、衡阳市原文化局局长、衡阳市原文化局党委书记、衡阳市新闻出版局局长。我入湖南师范大学、历任祁阳二中教师、县文化馆馆长、祁阳报社社长、祁阳报社总编、永州市文联兼职副主席、衡阳市文联副主席、《文学天地》杂志社主编。文化教育的经历,我们几乎同样握着一管笔,在文字方阵中纵横驰骋,开疆拓土。他有过写报告、写典型材料的亮色,也沾沾自喜,喜之余饱览群书,咀嚼知识的养料,在艺术的八卦炉的三昧真火里,练就了火眼真睛,从而看到文学的海阔天空,云蒸霞蔚。

他的散文随笔、歌词、文学评论、短篇小说、微型小说、百字小说、电影、电视剧等,十八般武艺耍的呼呼风响,有声有色。

文如其人。他很修边幅,干净整齐,头发从不混乱,用头油整理,最亮眼的是他的皮鞋,一点灰尘都要轻轻弹掉。这样严谨的讲究,在文学创作中可见一斑。

他的微型小说《月照南窗》《不灭的星辰》《碑》《北海的风》等,相继在上海《小说界》丛刊发表,引起强烈反响,圈粉无数。《小说界》主编、著名的文学评论家江曾培,就他小说的思想含量和艺术特色,作个专题跟踪评论,褒奖有加。

他每有作品问世,就与我分享、交流。于是,我在上海《小说界》发表了微型小说《画像》《一张褪色的照片》《桥头》《雅歌》《垂钓》等,再也没有涉及微型小说,总觉得分量太轻,属于小儿科,从而注重点转向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创作,这引起了我们的强烈争论。实践证明,他执着的创作之道是对的。

他的《不灭的星辰》,入选初中阅读教材作为范本;他的《远去的白帆》,被《小说月报》转载;他的百字小说被文学青年效仿;小说《月照南窗》获上海首届《小说界》作品奖;小品《毛泽东与十哥》获文化部群星奖。这样的成绩毫不夸奖地说,可以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一席地位。

他每一个作品,都是精品,修改反复多次,他的名言是,好的作品是修改出来的,首先要感动自己。读他的作品,感受到艺术魅力的享受。诗化的语言、诗化的韵律、诗化的节奏,铺染在字里行间,你可以当做一首诗来读,也可以当作一篇散文来看,空灵且具有张力,小说的元素,鲜活地跃动洋溢。他截取生活的细节,提升作家的思考,精巧地把人物融入其中,用长短句诗性的描绘,很有镜头感的视觉冲击力,哪怕一个道具的应用,都有一种寓意,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读之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历其境。思想的含量深邃,给读者拓展的想象空间。

他和我共同出版的小说集《蓝蜻蜓》《这个夏天》,散文集《红颜绝唱》,合作的长篇小说《青山妩媚》《秦淮月》《劳斯莱斯的飞翔女神》,长篇报告文学《申甲球与马王堆汉墓秘方》,30集电视剧《黑蝴蝶》等出版,蜚声文坛,这其中与他的殚精竭虑和精心提携分不开。在他与我合作写《涟漪一圈圈》期间,我正在南岳参加一个小说笔会,他几上南岳的磨镜台,与我谈构思、角度、叙述语言,几易其稿,后在《天涯》发表,评论界就小说诗化的语言特色和精巧的构思进行评论,并被大学广泛推介。

在官任上,他是一个伯乐,著名的歌唱演员刘一祯、易妙英、电视剧《雍正王朝》《李卫当官》《大明王朝1566》《北平无战事》的金牌编剧刘和平,被他发现而扶携,还有电影电视制片人、导演、作家、企业家等,一串长长的名单背后,都有他付诸的心血。

3年前的一个夏末,天气酷热,开善兄满脸汗水敲开了我的家门,进门第一句话就说:你怎么把手机关了,找你不到。今年湖南艺术品拍卖中心举办一个艺术品秋拍,你准备四幅画参入秋拍。绘画,我只是业余,在文学影视创作之余卸下疲惫的一种休闲方式。他见我踌躇不决,大声说道,你怎么这样不自信,听我的。接着,他就题材、构图、样式等对我进行了指点。我每画完一幅,发往他的微信,他就绘画的线条、颜色、近中远景的对比、浓淡、干湿、虚实等谈了看法,他很专业化的指点,让我受益匪浅。他陪同我到艺术品拍卖中心将作品送展,其四幅画的图录,他亲自设计、排版、点评。拍卖时,四幅画拍卖了三幅,这引起绘画界和收藏家的惊奇。殊不知,此番的成功,是他精心点拨的结晶。

他把文人的清高、儒雅,用于文学影视的创作,最先的业余工作室就叫“涅槃文学室”,并请全国著名的书法家欧伯达题写,至今还坚固地挂于我在长沙陋室的门上。每逢看到这一匾额,我就听见了铿锵之声,看见了他守望在文学殿堂的眼神,总是那么坚定,始终不渝。

他说,创作犹如拉纤,艰难曲折,只有把脚深深地嵌入坑坑洼洼的路上,一步步前行,才能到达目标。

现时,很多作者都渴望能够成功,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缺乏一种自我文学素养的修炼,一种甘于寂寞的坚守,当然失败在必然之中。从他家里几万册藏书,可以看到读书之广。他可以一时一境随口吟哦出唐诗宋词元曲的诗句,这惊人的记忆力正是对书内容的消化。他对古今书画、陶瓷、玉器、竹木牙雕、古籍版本、金石碑帖等深有研究,鉴赏独到。他曾对有些作者说,涉猎艺术广泛,是创作者的必经之路。艺术是相通的,文学是一切艺术的母亲,母亲身体不好,生出的孩子当然是不健康的。由此,他的创作能够通达到一个高远的境界,正是文学造诣很深的体现。

他与全国著名的电视制片人、作曲家罗浩是兰交,相互情真意切,倾诉衷肠无拘无束;他与蜚声文坛的作家邓友梅、陈忠实、韩少功、琼瑶是至交,或书信来往,或相聚交谈,总是探索文学之道;他的文人书法,灵秀坚挺,灌注着情感,彰显着神韵。

大哥开善退休后,离开衡阳到了长沙,这样我与他的接触多了。在八一路的“美丽人生”“文雅轩”“富丽华酒家”茶楼,我们谈文学、谈影视、更多的是谈人生。谈完,我们意犹未尽,就在这里开餐接着谈,谈到兴致处,就一杯接一杯喝高浓度的白酒,喝了白酒再喝啤酒,他喝酒的霸气、豪气,让我自愧不如,相形见绌。

有应酬时,他就给我打电话。杯盏交错之间,我对桌面上言不由衷的套话、好话司空见惯,并很反感,伤了脾胃更伤了傲骨。于是往往推辞,这引起他的很不高兴。当然,这些他比我更懂,人是群居动物,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山之高不辞低丘,海之大能够容纳污垢。文学创作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没有生活的观照,就没有举一反三提炼的艺术品。

于是,我和他在“美丽人生”带着手提电脑,开始了长篇小说《劳斯莱斯的飞翔女神》的创作。在应酬和创作两不误的情况下,我们谈结构、人物、故事情节,谈到高潮处眉飞色舞,谈到意见不统一时,就争论得面红耳赤,拍案而起。恰恰这样,我们在碰撞与吻合之间,异常冲动亢奋,仅仅两个月长篇小说杀青。

小说出版后,收到全国很多文化公司的来电,要投资改编电影和电视剧,由于投资太大,难以定夺。我们还在寻找,开善兄找到了另一种电影的投资。

渐渐的,我疲于某种无关紧要的应酬,退避三舍。这遭到他严厉的批评,我却我行我素。2019年2月的一个黄昏,我接到他的来电,到富丽华酒家见面。见面时,交给我一个任务,改写原名《双枪女杰》(现名为《英雄若兰》)第二稿电影剧本。作家朱文科根据他的长篇小说《血色幽兰》改编写了第一稿,此稿已经成型。我曾经与大哥开善写过很多电影电视剧本,都是石沉大海,使我难以提起兴趣,碍于面子我还是接受了。当然,我在第一稿的基础上,运用电影手法,稍加改动,他很不满意,受到他作为总编剧的指责。他的指责虽然说得轻,落得重,不啻雷霆之怒。后来,他与我几次于尚成宾馆和天下洞庭酒家,修改剧本,终于在2019年12月12日被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影视创作领导小组电影组批复立项。

为此,他付出太多,透支了精气神,对整体电影结构的把握,人物形象的立意,故事情节乃至细节的处理,苛刻到力求完美的程度。

他对我每逢谈到耒阳乃至湖南著名的企业家刘少云,怀着深深的敬意。让开善兄敬佩的人很少,除了人品人格之外,还要有高瞻远瞩的眼光。他对我说,少云兄已经名声在外,事业风生水起,很成功。虽然少云兄话不多,却很有思想涵量。他投资电影《英雄若兰》,热爱这块热土很是深沉,是对英雄人物的崇敬,让湖南乃至全国知道在耒阳风水宝地,出了一个为革命英勇牺牲的伟大巾帼英雄而自豪。如果这个剧本写不好,我愧对了少云兄,再也无颜面对他。于是,在剧本立项后,又进行废寝忘食的修改。

紧接着,由他策划的第二部的电影纪录片《红色橡胶》(原名《共和国不会忘记》),又在紧锣密鼓地运作。他和我是编剧,基本上三天以内我们就泡在一起,谈电影纪录片的突破,素材的提升。除此,他还要融资,马不停蹄地奔波。还有推辞不掉的应酬,每次他在外我都打电话要他少喝酒,多多珍重身体。他都应允,然而面对朋友的热情,却不辞杯,那股冲天的豪气油然而生。曾有几次,我在场见到他的脸被酒晕出一片酡红,起身谢礼滑落在地,我扶起他颤抖着声音:哥,别喝了,我们回家。

家,文学殿堂是他最神圣的家。他是那么眷恋,忠贞如一。文学、电影电视剧的创作,是他最美丽的梦;他用梦中的五彩石,圆满这美丽。他像风中射出的箭,呼呼声响,不回头地射中目标。他又像雄鹰志存高远,任凭有冰霜风雨,没有停止精灵的舞蹈。箭,一旦脆弱,也有折断的时候。雄鹰高飞,羽毛受损,也有飞不起的时候。

爱惜自己,是对生命最庄严的承诺。

我的沉重担心和忧郁终于来了。

在我身体有恙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开善兄和亲朋好友,我干脆关掉手机,杜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进行病体的自我调节。生命大于天,什么功名利禄与生命相比,太渺小,轻如鸿毛。在我近20余天的时间,我没有与他联系,这是我与他在长沙的第一次。我在设想电影纪录片《红色橡胶》(原名《共和国不会忘记》)的修改稿还未写就,大哥开善一定心急如焚。任何事,有失有得,我看得很透,失之生命健康之重,得之利禄之轻,太不值得,这是另一种睿智和大度。果然,我的病稍一好转,打开手机,就看见无数个的来电和信息,立马就联系他。他在电话里声音很小,有气无力。

我们见面了,依然他在谈《红色橡胶》的创作,并叮咛有了这个机遇不容易,不要放弃。好在投资人邓一鸣小弟义薄云天,损失了资金而不顾,依然由我们创作,这番美意很让我们感动。那天,一鸣小弟也在场,我们在一起吃了煲仔饭。开善兄粒米未进,只喝了一点汤。这一次见面,让我大为惊奇,他十分消瘦,面带菜色,吃不下东西,全身痛得厉害昼夜辗转难眠,在与我未联系的期间,已经吃了中药并不见好。

原来,我们几乎同时生病,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现象?

我说,您赶快去医院全身检查,再也不能拖延了。他回答,去衡阳吧,那里我有熟人。他踉跄着步子,离开了。第二天,我们驱车去衡阳,接着大哥去检查,小妹朝霞隐瞒着大哥,处于一种善意,把检查结果告诉嫂子和我,胃癌波及肝到腹腔,已经是癌细胞转移,晚晚期了。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很亮也很温暖,但我们听到消息,如雷轰顶,都没有说话,只觉一片黑暗,一片冰凉。

尔后,又是义薄云天的一鸣小弟,安排好大哥治病的医院,一次次地探望病情,并会同医院专家会诊,令人感动。远在北京的湖南和光传媒董事长罗浩,听到大哥生病和去世的消息,指示部下前去看望并参加追悼会,并以他和夫人宋祖英的名义送了花圈,深情厚谊令大哥的家人没齿不忘。还有大哥的挚友刘少云、盛明明、周华佗、邹鹏、周琦、李派兴、李淼兴及大哥生前的领导和亲人好友,纷纷前来看护,一并致谢。在大哥住院期间,我很多次去看他,癌症的折磨使他日渐消瘦,摧枯拉朽的疼痛感,他竟然没有吭一声,那种坚韧和顽强让我充满敬意,他的形象更加高大起来。他几次拉着我的手,自觉生命已近尾声,对我说,兄弟,我先走一步了,不能与你一起创作了……

我声音哽咽,强忍着泪水,哥,您会好起来的,您不是说我们有好多事要做,还要创作电视剧呀……

2020年10月5日,我赶往医院,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因为4号晚上的一个梦,梦见漫天的海水拥向一座孤岛,孤岛上有一个消瘦的背影,被海水漫卷吹打,几次跌倒又几次爬起来,显得是那么孤立无援,那就是我的大哥。

梦见最亲的人的事,是最灵验的。到医院见到大哥,他已经沉睡,我希望他醒来,和我说说话。然而,他再也没有醒来,时间在10月5日晚上11时45分。

大哥,这座孤岛被海水淹没了,他身边还站着他的亲人和好友,呼唤着他的归来。月落月升,潮涨潮落,大海的深处蕴藏着明珠,那就是我的大哥。

斯人已去,长歌当哭泪湿巾。我出奇地冷静,竭尽全力处理好大哥的后事之后,独自走向湿地公园的松雅湖。我踩痛了黑夜,踩痛了心,灵魂化成碎片,纷纷飘落。我对着丛林石岩湖水嚎啕大哭,让恣肆汪洋的泪水放纵奔流,呜呼哀哉,中国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作家,家庭失去了一位好父亲好丈夫,社会上失去了一位好长者,我失去了好大哥,失去了灵魂的对话者。

在我的意念里,大哥开善远去,只是作了一趟旅行,那里可有风寒,祈福他一路走好,注意多添加衣裳。他的音容笑貌还在,他的作品还在,他的人格魅力依然激励着我们励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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