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七里山门诊里,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山大夫”,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济南口音,平日喜欢穿一双平底黑布鞋。在街坊们眼中,“山大夫”是一个医术高明、经验丰富、平易近人、古道热肠的老者,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是个曾经在侵华日军中服役过的日本人。
他叫山崎宏,1908年出生在日本冈山县的一个医学世家,祖上三代行医。山崎宏从小就对医学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潜心研究中医的望闻问切之道,后来考入了日本医科大学,系统性的研究与学习医学。但好景不长,1937年,日军对我国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七七事变”发生两个月后,山崎宏穿上了军装,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家乡盛产的葡萄,就跟随日本军队来到了中国。
来到中国之后,他的专业所长在此得到了充分地发挥,很快他就成为了一名军医,虽然不用上战场冲锋陷阵,但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看见的全是日军的暴行,每当有新兵入伍的时候,日军为了培养他们的胆量,将俘虏全部牵在一起,让他们屠杀。每攻下一处地点后,日军就会展开近乎疯狂的烧杀抢夺,作为军医的山崎宏,实在看不下去侵华日军的暴行,于是便冒出了逃离军队、回到家乡的念头。
有一次在行军途中,山崎宏他们部队在一处绿荫下乘凉,这时有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中国女人经过,几个日本兵想要上去调戏她,却遭到了女人的反抗,女人一边甩开日本兵的手,一边拼命地喊着救命,日军气急败坏,他们竟然抢过女人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试图活活掐死,山崎宏见状,赶紧上前劝阻,但那些和野兽一样的日本兵怎么会停止自己的暴行,他们一脚将山崎宏踢到水沟中,然后残忍地将那个婴儿掐死了。
山崎宏不敢直视眼前的惨状,他将自己的头朝沟里的石头上狠狠地撞了几下,并流下了眼泪。来到中国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同胞都变了,他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由人的形状,变成现野兽的模样;是什么让他们解放了心中的道德规范,竟然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民众,连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山崎宏怀疑这场战争的正义性,他想要逃离这个全是魔鬼的地方。他不想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1938年1月的某个晚上,山崎宏悄悄地离开了驻地,离开之前,尽管他知道当逃兵是大罪。他决定,先往山东方向出发,因为山东在地理位置上最靠近日本,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回国,可人算不如天算,山崎宏在逃离部队的时候太过匆忙,身上竟然没有带钱,他只能一路乞讨,由于自己是个日本人,身上穿的是日本服装,因此在乞讨时,内心十分不安。他知道日本人在中国的所作所为,他害怕中国人民报复他。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即使中国人发现他是日本人,可总有些淳朴善良的人,依然会给他一些东西吃。
他一路乞讨到了济南,途中没有一个中国人对他进行报复,尤其是一些生活穷苦的中国人,即使自己吃残羹剩饭,也会给他分一些的。中国百姓的善良朴实让山崎宏十分感动,他为自己的同胞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深感惭愧,他希望能够为自己的国人赎罪。
到了济南之后,在日本侨民的帮助下,山崎宏找了一份为当时济南铁路局看管仓库的工作,山崎宏对手下的中国劳工们特别好,他从不像其他人用鞭子抽打中国劳工,也没给他们强行增加工作量,有的时候甚至请劳工兄弟们出去一起喝酒;在搬运粮食的时候还暗示他们,可以带一些回去贴补家用,劳工们对这个日本人并没有感到一丝反感,反倒是十分亲切,一来二去的,山崎宏和劳工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有一个劳工兄弟看见山崎宏当时已经30好几了,却依然孤身一人,便主动给山崎宏介绍媳妇——一个从唐山逃难过来的女人,这个女人温柔美丽,还带着一个女儿。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与相处,山崎宏被女人的勤劳贤惠所感动,虽然女人一开始对山崎宏的日本人身份有所抗拒,但看到他对自己的女儿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而且学识渊博,有着一颗医者仁心,便答应嫁给她。在劳工兄弟们的欢呼中,两人喜结连理,女人带的孩子也由之前的“刘雍蕴”改名为“山雍蕴”。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山崎宏再也不用过 担心自己逃兵身份暴露 而担惊受怕的日子里,他决定重操旧业,在济南开了一家小诊所,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哥哥听说他还活着,便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够回到国内,兄弟二人携手重整家业,但是山崎宏却拒绝了哥哥的邀请,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为中国的医学事业,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以替日军的战争行为“赎罪”。他在济南的诊所开张后,由于身份的缘故,中国人民并不完全信任他,很多济南的孩童甚至称他是鬼子大夫,山崎宏听到后内心有些失落,但同时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自己的真心。
有一次,他听说有一个街坊邻居的孩子高烧不退,山崎宏便冒着倾盆大雨赶到孩子的家里,放下了一剂药,二话不说就走了。那户人家将信将疑地用了山崎宏给的药,发现没过几天就药到病除了,那户人家上门向山崎表示感谢,回去后到处称赞他医德高明,称他是华佗再世。人们心中的疑虑逐渐被消除了,他的诊所也逐渐地热闹了起来。 就这样,山崎宏救助了很多病人,他用高超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救助着、感化着众人。慢慢地,人们对他的称呼也由“鬼子大夫”变为了“山大夫”。
建国之后,山崎宏的汉语已经很纯熟了,他经常在广播里听到一个操着湖南口音的人说“为人民服务”。山崎宏曾经有过好几次被安排进济南大医院工作的机会,但他都拒绝了。问其原因,山崎宏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看病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帮助那些贫苦家庭的人们,他们去不起大医院,所以我要留在自己的诊所中帮助他们”。
每次有穷人到山崎宏的诊所看病的时候,山崎宏从来都是免费的义诊,有时实在拗不过,就收个三瓜两枣意思一下。山东是我国的历史相当深厚的一个省,外国人称山东省为东方的耶路撒冷。因此,山崎宏在山东认识了许多老中医,他的医术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50年代,蛔虫成灾,山崎宏经过多日废寝忘食的研究。竟然自创了一个治疗蛔虫病的秘方。
1972年,中日恢复友好邦交,山崎宏请了半年的假,回日本探亲。回到日本后,他的哥哥再一次游说山崎宏留下,并承诺给他30万日元的月薪,可是山崎宏却拒绝了哥哥,他选择在中国继续传承山崎家济世救人的精神。他自费在日本买了许多关于现代医学的著作,将它们捐给了济南图书馆,以便让当时的中国医生,能够接触到更先进的医学研究成果。
2004 年,97岁的山崎宏得了一场重病,当时家人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寿衣和棺材,但没想到他挺了过来。出院后,他萌发了身后将自己遗体捐献给中国医学做研究的念头。并把山东省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请到家里,在遗体捐献登记表上按下了手印。
2010年12月1日中午,老人在家中安详离世,遵其遗愿,山东省红十字会等有关部门在医院举行了简单的遗体捐献仪式,并接收老人遗体,完成老人最后的心愿。
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山崎宏用自己高明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以在中国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实际行动,默默地为日本民族在二战中所犯罪行赎罪、谢罪。
据认识山崎宏老人的人回忆,他很少跟人交流、很少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个人太客气了”,他见到人,都是欠身微微一笑,从不串门,不开心的时候,也几乎不向家人或朋友倾诉,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翻看一些日文资料,偶尔哼几句日文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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