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欣赏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是先生被贬黄州的第四个年头。
如果说,最初所经历的是天壤之别的心理逆差和愤懑迷茫的无奈,那么四年的时光已经逐渐打磨掉先生从前的激励棱角。正可谓山水之间禅修悟世,痛定思痛空怀壮志。先生已经看淡了宦海沉浮,远离了是非之争,在山水间陶冶情操,在与朋友的交往中提纯心境。
今儿的天气真好。长江边,落日的余晖把江水、云朵和天际涂上了一层迷人的金晕。应朋友张怀民(字偓佺)之约,先生来到江边的“快哉亭”,一介小亭虽简陋但足以遮荫避雨,这里眼界宽阔是欣赏水天美景的绝佳场所,况且小亭子是朋友出资自建,名字可是先生给起的。先生之弟苏辙来黄州探望先生时也曾在这里小坐,还特意为此写下了一篇《黄州快哉亭记》。
先生徐步来到亭边,张怀民下亭出迎。寒暄落座一同赏景,小菜几碟把酒言欢,凭栏远眺水天一色,苍茫阔远舒展心胸,夕阳西下江水与亭台相应成趣。这是什么味道?先生俯首寻味,却原来张怀民为迎接先生的到来把亭台重新刷了一遍漆,“窗户湿青红”,漆还未干怪不得有味儿呢。可见张怀民为迎接先生到来心思缜密,真得是“知君为我新作”的安排呀。
这张怀民何许人也,这“快哉亭”是怎么回事儿,如何与先生在黄州相遇?
真得是一言难尽。先生被贬后朝廷里的党争还在继续,三年后张怀民与先生因一样的缘由被贬黄州。虽说出任一介小官,但他心怀坦荡悠然自处,在自己住的房子西边建了一座毗邻长江的小亭子自我消遣。早期先生与他同朝为官本就相识,这次被贬黄州可谓是同病相怜。在彼此的交往中,他的处世态度深得先生钦佩。
张怀民刚到黄州时借居在承天寺,先生曾写过一篇文字《记承天寺夜游》叙述当时的情形:“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明月当空思绪万千,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想起了好友张怀民,便直接奔承天寺而去。正好张怀民也没有睡着,两个人便一起在承天寺中散步,一边散步一边观察着周边的景色,感叹仕途艰险遭遇相同,知音难寻惺惺相惜。
此时此刻在“快哉亭”看到的风景,不禁令先生想起了曾在扬州“平山堂”与恩师欧阳修见面的场景。那时恩师在扬州做太守修建了“平山堂”,其势雄伟坐落于扬州府西北五里的蜀冈上,著名的大明寺旁边,登高远眺视线隐约可达润州(镇江)江宁府(南京)。江南烟雨迷迷蒙蒙,江上秀色影影绰绰,相谈甚欢感念恩师,赴任途中匆匆别过。到如今,时光流淌物是人非,恩师仙逝只剩怀念。从“平山堂”到“快哉亭”人生起伏是是非非,此时此刻与朋友相聚才是现实。
酒逢知己小酌微醺,从亭子里向外望去风景更加致幻。“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这该是一幅何等的山水画卷,这该是一幅何等的静态描摹,先生如神珠玑尽现笔端。怀民与先生赏景佐酒,抬头再看:“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静态猛然变成动态,一叶小舟一位老翁正在搏击风浪,上下颠簸的小船,老翁不惧风浪的姿态,令人联想到先生和张怀民曾经的过往与时下现实。
对于始作俑者的疾风,先生用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调侃戏之。要说这‘兰台公子’名字叫宋玉,他可是战国时期楚国大名鼎鼎的辞赋家,据传是先贤屈原的弟子。他的一首《风赋》称得上是辞藻华丽登峰造极。一日他侍从楚襄王游玩于兰台之宫,忽有风起吹动楚襄王披襟,楚襄王张口说,这风真爽快,让我与百姓一同享受清凉。此事到此也就作罢,奇就奇在宋玉愣是把风分成高低贵贱和雄风雌风,即使对古文一知半解也能品出一二。
瞧瞧形容大王的风:“……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眴焕粲烂,离散转移……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看看褒贬百姓的风:“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篾。啗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先生打小接受老庄教育熟读经史笃信自然规律,什么“大王之雄风,庶人之雌风,”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说教纯属阿谀可笑。在先生看来“掀舞一叶白头翁”之老翁抗击风浪的精神才是正道,庄子所言的天籁现象绝无贵贱之分。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只要具备了“一点浩然气,”就会享受“千里快哉风”,就会刚直不阿坦然处世,任凭风浪起我自泰然处之。
对于先生的观点张怀民钦佩之至,对于先生的文采更是崇敬有加。看着亭按上先生题写的墨迹未干的字迹,他走到先生身边挽起先生的手臂,肩靠肩的站在亭栏边,审视大风过后“快哉亭”下的江水恢复的平静。
此时月色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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