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的哲学主要关注政治的话,那么他的继承人庄子则是将目光全部投射到人生哲学上,庄子偶尔提及的政治,也是在阐述他的人生哲学;
如果说老子的“无为而不为”的哲学,将落脚点放在了“无不为”上,尚有一丝温度的话,而庄子则是冷冰冰的存在,他走向了无为的极端。
庄子反对文明,认为文明异化了人的自然本性;
庄子反对欲望,认为欲望牵绊了人自由的脚步;
庄子反对仁义礼智,认为它将人关进了道德的牢笼。
总之,庄子反对一切异化和文明,认为那样会伤害人性。庄子哲学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就在于,人如何在不自由的世界中获得自由,走向人类自由的最高境界——“逍遥”。
庄子的一生都在为实现“逍遥”的境界而努力,但事实上庄子逍遥吗?
从我们的视野来看,庄子不仅不逍遥,相反他一生却穷困潦倒,他穿草鞋破衣,居陋巷喝凉水,他没有粮食要向河间侯借贷,他于濠水桥上钓鱼,并非风轻云淡地享受自然田园之美,他需要活下去。
于物质而言,庄子的生活相当不堪,但在精神层面,庄子却相当风轻云淡。由此看来,庄子的逍遥与物质无关,他的逍遥只存在于精神世界。
庄子很清醒地认识到,人生来并不自由,身体要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唯有精神可以自由出入八方之外,“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庄子的逍遥理论是建立在“道法自然”的基础上的,道是自然发生的依据,也是自然运行的法则,人作为自然的一员,当然要依据这个原则。所以,庄子认为人的本性是自然,容不得任何异己力量的干预,哪怕是人多了一根手指与脚趾,你去割掉它,这就是伤害人的自然本性的行为,正如我们要将野鸭的腿拉长,将白鹤的腿截短一样,不仅无用,更是一种伤害。
在社会中,伤害人的自然本性的因素还有很多。庄子认为,儒家提倡仁义礼智的意识形态让人更虚伪;功名利禄让人充满了更多的欲望;是非荣辱让人充满机心与矫情。用今天的话说,小康生活可能让你变成一个不健康的胖子;身居高位则每日战战兢兢动辄得咎而劳神累形;钱多了想着如何保值增值,害怕一夜之间成为穷光蛋。总之人生太累太难了,这种困境庄子叫做“劳神累形”。
可见,欲望是人生痛苦的根源,只有泯灭欲望才能获得心灵的快乐。如何才能消除欲望呢?庄子告诉我们要“养神”,要保持心灵的恬淡与虚静。去掉影响心灵的一切异己的力量,功名利禄等尘世的欲望,喜怒哀乐等心理情绪,要让一切不入于心,做到“形容槁木,心如死灰”,对尘世中的一切不动心,如此才能达到逍遥之境。
人生活于社会,最焦虑的是未来的不确定性,因为人类似乎可以把握一切,但无法把握命运。人类沉浸在宗教的迷狂中,其实就是为了明确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儒家相信天命,但更相信人的作用,所以孔子在知天命之年还周游列国,寻找人生理想,遇到困难仍然“知其不可而为之”。
庄子完全不认同儒家的做法,在庄子看来,“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愚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世之变,命之行也”,尘世中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无需干涉更不能怀疑,它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所以庄子说,“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顺命,哀乐不能入也”。
基于一切无法改变的认识论,庄子对命运的态度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他将听天由命、安时顺当成了人类的最高道德。
当然,庄子也清醒地认识到,人必须物质化生存,就像他所说的,船没有水就浮不起来,大鹏没有风就飞不起来,庄子把这种生存困境叫做“物于物”,这叫做人生“有待”,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困境。
受到物的限制有待的生活,无法达到逍遥。因此,我们要在精神上摆脱物的限制,庄子天才地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物物而不物于物”,我们要驾驭物,而不是让物奴役我们。也就是说,我们的身体被物奴役,但精神却可以做物的主人,这种境界叫做“无待”,人一旦做到“无待”,则距离逍遥的境界就更进一步了。
还有一个因素在阻碍人类走向逍遥,那就是自我意识,在庄子的哲学中这叫做“有己”,“有己”就会让人去区分善恶贵贱、贫富荣辱,从而引起苦闷与恐慌。
要达到真正的自由就要“无己”,从精神上超脱一切自然和社会的限制,彻底泯灭物与我、人与我、吾与我的对立,忘记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东西,从“无己”到“无待”,如此则可以“齐物我”“齐是非”乃至“齐万物”,从而修养成“至人”“神人”“圣人”,分别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如此可以从“有待”到“无待”,从物质到精神,从身体到心灵,进入“无何有之乡”实现人生的逍遥游。
当然,这一切都是幻想,但庄子人生哲学的不执着于名利,超然物外、超脱世外的人生态度,慰藉了相当一部分失意彷徨的中国文人,也成为昂扬进取的儒家哲学之外,中国人内心深处一块美好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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