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脸时代，留下的不可能只是背影
对于“刷”，我们再熟悉不过，现代人的生活，每天都和“刷”字离不开。
以前人每天的生活，也许会以刷牙开始，这个优良的传统，今天当然没变，我们同样是刷，同样以刷开始一天的生活，不过，刷的不是牙，而是手机。
还有，怎么能少掉刷脸呢？
只是，说到刷脸这事儿，还真是有点小奇怪，对着手机或各类摄像头的时候，也没见谁有“刷”的动作，怎么就成了“刷脸”呢？
不知有没有人专门研究过这事儿，大胆猜测一下，“刷脸”很可能从“刷卡”而来——以前类似的场合，出示卡，刷；现在，将脸凑上去，刷！
所以，从刷卡到刷脸，不同的不过是被刷的对象，“刷”这个字，保留了下来，纵然现在没有“刷”的动作，仍然延续下来。
好吧，不管如何，都逃不过一个“刷”字。
冯骥才的《俗世奇人》中，也描述了一个和“刷”字密切相关的人物——刷子李。
一、刷子李，干活一身黑，浑身不沾点天津人眼刁耳尖，褒贬分明，就单说看戏，全国各地到处转悠一圈，到头来还是会承认不管哪里，也没有天津倒好叫得厉害。
还别说这有什么不好，一来二去，各行各业，真的被天津人训练出响当当当当响的人物来，什么泥人张、风筝魏、刻砖刘等等，全都是行业内本领齐天的神仙级大咖。
刷子李，自然也是跻身其中的一位，这句号如此响亮，其真实名字虽没人知道，但却一点也不妨碍人家姓加行当的组合响彻一方。
刷子李，行如名号，专干粉刷这一行，是河北大街一家营造厂的师傅，据说他要是刷出一间屋子来，啥也不用摆放，就那么空空荡荡的一间屋子，您在里面坐着，就会体验到比升天还要舒爽的美气。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鼎鼎大名的刷子李，每次开工干活时，定然全身上下一黑到底的打扮：黑衣、黑裤、黑布鞋。
穿上了这一身工服，刷子李如同和地上一桶白浆较上了劲，起刷蘸浆，一双手臂如风吹杨柳般摆来摆去，带着节奏，带着悠然，每刷一道，刷子在摆动间便在墙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悦耳之至。
刷子李手起处刷的一道道浆，道与道之间衔接得天衣无缝，但看那刷过的墙面，平平整整，洁白无暇，真好像忽啦啦展开一面雪白的绸缎大布，又好像六出翻涌，留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单单上面的这些，还不足以撑起刷子李的名头，他最最让人拍手叫绝的，是每次刷止收工之时，身上不会沾有浆点。
据说，刷子李还为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只要客户发现他身上有白点，那恭喜，您的活儿他刷子李照干，但完工后却不会收一个子儿，等于您给他所有的活计，白刷不要钱，妥妥地这是给客户免单啊。
说归说，但是刷子李刷子起处，从入行到一路走来，不知道刷过多少面墙，愣是没有一个客户免过单。
刷墙，谁不会？就这，也能分高下？
二、盛名非虚，以虚释名，终骗自己刷子李的种种传闻，听的人只当传说，行外的人说没见过，不可信；而行内的人呢，更是连连摇头，说这绝不可能。
哪能呢，说到刷墙，五个手指伸出还不一般长呢，当然有人比另一人刷得好，这正常得很，但是说刷子李不但墙刷得好，还能刷完浑身不沾白点，这可就太扯了。
往死里说，也就无非比别的刷工少沾几个点而已，再多说，那就是牛皮，牛皮，谁不会吹啊。
曹小三和别人一样，对于刷子李的种种传闻，心里始终也是将信将疑的，这一点小心思，直到他拜了刷子李为师，仍是如此。
当徒弟的最开始都是帮师傅端茶、点烟，跟在屁股后面提东西，说是小跟班也好，说是小仆人也好，反正都那么回事。
不过，曹小三可没想那么多，这一回，他终于有机会，可以亲眼目睹有关师傅的种种传闻，是否都是真的。
头一次跟师傅出去干活，是到英租界镇南道给李善人新盖起来的一幢小洋楼刷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跟班，曹小三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师傅的派头如此大，竟然还有一个特殊的规矩：一天只刷一间屋，多了不干。
一间屋子，屋顶加四面墙，刷子李先刷屋顶后刷墙，墙还好说，这屋顶，尤其难伺弄，仰着脸，人在下，刷在上，稀溜溜的粉浆往刷子上那么一蘸，一举，谁能保证一滴不掉？
说实在的，曹小三从头到尾，都在替师傅捏一把汗，他很希望亲眼见证属于师傅的奇迹，又很害怕这个奇迹当着他的面破掉，破得一地粉碎。
真要是那样，曹小三仿佛会觉得这不是师傅的错，而是他的错。
曹小三就这样期待着，纠结着，终于等到师傅刷完了最后一面墙，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点不敢拿眼去细细察看师傅的全身。
可是当他给师傅点烟时，还是看到了——师傅的裤子上，出现了一个白点，黄豆大小，在师傅一身黑的衬托下，那黑中白是如此刺目，又如此刺心。
完了！师傅露馅了，刷子李的神话在曹小三心中闪了几下，轰然倒塌。
曹小三真想狠狠掐上自己一把，好让自己强自镇定，不让师傅看出什么，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就这一个点，算什么，师傅这刷完墙只留一个点的过人功夫，你一辈子未必练得成。
就在这时，刷子李忽然向曹小三说话了：
“小三，你瞧见我裤子上的白点了吧。你以为师傅的能耐有假，名气有诈，是吧。傻小子，你再细瞧瞧吧——”
刷子李捏着裤子轻轻一提，神奇的事出现了，那白点立刻消失。
原来，白点哪里是什么浆水溅落留下来的，分明是一个小洞，是师傅刚刚抽烟不小心烧的。
曹小三瞬间愣在当场，僵住了，耳边传来师傅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以为人家的名气全是虚的？那你是在骗自己。好好学本事吧！”
欲戴冠冕，必承其重。
结语刷子李实在是奇。
奇的不仅是他一身过硬的专业功夫，用现在的话来说，好歹人家这也可以归为不折不扣的匠人精神。
更重要的，是刷子李对于徒弟曹小三的引导方式，那一句“你是在骗自己”的话，真真是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名不副实的成语。可是，过多注目世界上的名不副实，会让我们无形中变得自得自大，以为盛名之下的名人牛人也不过尔尔，从而不仅让我们失去敬畏之心，也同时失去了追求之心。
后者，才是最最可怕的，然而，它不过是前者必然而又自然的结果。
李子柒红得发紫的时候，有人跳出来说，不就是拍拍美食视频，偶尔客串一下耍个帅，还无聊到把奶奶拉出来当摆设，这些，谁不会？
谁不会就意味着我也会，不信，给我相应的资源，我一定能和李子柒不相上下，不说做得比她好，起码不会差她一截。
可事实又如何呢？
网上不乏李子柒式的仿拍视频，可是看了之后，会觉得好是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没错，李子柒就是李子柒，她所有的，是仿拍者无论如何也仿不了的灵气与底气。
那样的一份灵气与底气，非经过岁月的砥砺，非经过人生厚重的浸润，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来的。
李家有女，人称子染，红纱遮面，眉间染朱。
世间也许不乏像李子柒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真正的李子柒，从来只有一个。
我们看见了名不副实，却不知道，还有名不虚传。
“你以为人家的名气全是虚的？那你是在骗自己。好好学本事吧！”
刷子李的这一席话，不单是向着他的徒弟曹小三，也是向着芸芸众生，冠冕易见，而冠冕下那高贵的头颅，却常常是世人所易于忽视的。
刷子李手中的刷子，如此说来，刷的绝不仅仅是或小或大房间内的四墙一顶，他的刷刷人生中，响起的，始终是人生刷刷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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