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五晚上去公婆住处吃饭，是婆家不成文的规定。不仅我们，就连结婚不久的小叔子家也要遵守。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老公来接我下班的时候还收到婆婆的微信，催促我们快点回去。
平时回去，婆婆总是早早做好了一桌饭菜，一边叫我们去洗手，一边在厨房洗洗刷刷，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
今天，我跟老公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家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虽说已是6月，阴雨天的傍晚已经有些昏暗，屋子里一盏灯也没开。厨房的地上散乱地放着一些菜，却一样也没有下锅，餐桌上空空如也。
“你们来了。”头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觉得后背一阵阴冷，头皮有些发麻。
抬眼一看，婆婆在二楼的楼梯口探出半个头来。公婆家是复式，卧室在楼上。我拍了拍老公，给他使了个眼色。
“妈，你身体不舒服吗？”老公一边询问一边上楼。我一个人有些发怵，就紧跟在老公身后。
刚才因为离得远，我又有些近视没看清，走近了才发现，婆婆两只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把原本松垮的眼皮撑得饱满光亮，老年人薄薄的皮肤下毛细血管根根分明。皱纹是没了，皮肤也紧致了，但是非常吓人。
显然老公也被吓了一跳，声音都不一样了：“妈，你怎么了？”
老太太拽着儿子手臂，带着哭腔说：“你爸跑了。”我跟老公听得面面相觑。
2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活久了什么事都会遇上。电视剧里的情节竟然发生在我家，公公欠了巨额债务跑路了。
没多久，小叔子一家也来了。婆婆有了儿子傍身，安全感明显上升，也不再抖抖索索缩在二楼。
一家人在客厅坐下来，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公公以前是开矿的。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金属矿煤矿，但也是开山炸岩的石矿，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矿老板。在我们那种小地方，算是比较有钱的了。
我结婚的时候，他已经退休了，平日里就喜欢跟朋友打打牌。
婆婆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文化水平也不高，是个没主意的人。生了我老公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一生她都围着灶台儿女过了。
原来，中午婆婆买菜回来，看到门口放了个行李箱，还以为是公公给她的惊喜，周末要出去旅游。
谁想到，公公紧张兮兮地跟她说，自己欠了很多外债要出去躲一躲，暂时不用联系他。惊喜变惊吓，老太太慌了神，自己在家哭了一下午。
“到底欠了多少钱呢？”小叔子忍不住问。“你爸说有一千多万。”婆婆泪眼朦胧地看了看小叔子，“欠条上还写了你们兄弟两个的名字，肯定会有人找上门要债，你们先想想怎么应对。”
我暗暗倒抽一口冷气，一千多万，我这辈子能不能赚到这么多钱还是个问题。对面妯娌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我想我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公试着打公公电话，果然是已关机。
3
这个重磅炸弹已经把我们炸懵了，连晚饭没吃都没有察觉。一时没商量出什么结果，就先散了。
婆婆不敢一个人在家，非要跟着儿子。妯娌的脸已经拉得像个鞋拔子，我们只能把婆婆带回了家。
半夜躺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越来越清醒，干脆把老公拉起来商量。
“那个欠条上的签名，是你爸代签的，应该不用你还吧？没有法律效应。”
“民/间/借/贷/，又不是打官司，谁跟你讲这些，父债子偿听过吗？”老公用手撸了撸脸。
“那就打官司呀！”老公的回答开拓了我的思路。
“你是不是傻？咱们欠钱，债主不告，我们去打什么官司？”我被老公泼了盆冷水，刚燃起希望的小火苗瞬间被浇灭了。
那么只能等债主上门了，我叹了口气，郁郁躺下。
第二天，老公打电话给小叔子，叫他过来接着商量。结果小叔子说昨晚他家吵了一整夜，屋顶都要掀翻了。老婆连夜回了娘家，他要先去丈母娘家说明情况，就不来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可能是想到弟弟的处境，老公又拉了拉我的手。我想着，是不是也该跟父母说一声，我们那里地方小，万一要债的人去骚扰他们怎么办，总要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4
我避开老公和婆婆，给爸妈打了电话。
我妈听到这天文数字，当场就跳脚了：“就算分一半，这债务要还清也够吃一壶的，运气不好这一辈子就没了。离婚离婚，回娘家还是爸妈的心肝宝贝。”
爸爸就比较冷静。他的观点是，老公是自己选的，当初就不是为了钱嫁的人，现在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内心的意愿。只要夫妻同心，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实在不行，还有娘家，大富大贵没有，解决温饱肯定不是问题。
听了爸爸的话，我内心安定了很多。确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离婚逃避承担债务，目前要做的事是认真盘算一下，有没有可能帮助家里渡过难关。
父母让我明白，家是永远的港湾。我也想试着经营小家，给未来的孩子创造爱的港湾。
打完电话回去，我仔细询问了婆婆知道的所有细节，还有公婆名下有的所有可支配财产，并用本子记录下来。
5
又一天过去，公公依旧杳无音讯。老公陆续接到了几个催款电话，我也没有幸免。都是跟公公相识几十年的叔叔伯伯，语气三分客气七分威胁。
老公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夜老了五六岁。
傍晚时分，远嫁的小姑子匆匆赶来。见到妹妹这么热心，老公和婆婆都显得比较激动。
原来公公重男轻女，哪怕就一个小女儿，也没有当作掌上明珠，所以女儿选择远嫁，嫁妆也给得一般。小姑子因此在婆家常被自己婆婆揶揄。
小姑子是婆婆一手带大，自然跟婆婆感情很好。她知道家里出了事，担心婆婆就回来陪她住几天。
想到女儿的难处和孝心，婆婆又抹起眼泪，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小姑子来了后，婆婆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6
周末，就这样在疲惫中过完了，我们还是得各自上班，婆婆跟小姑子在我家做饭，约定晚上全家人一起商量对策。
吃晚饭的时间，我们齐齐坐好等着小叔子一家。门铃响起，进来的却只有小叔子一个人。“弟妹呢？”老公问他弟。
“我们离婚了，今天刚去法院处理，我专门递材料诉讼离婚，没有冷静期。”小叔子一边洗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婆婆一听站了起来：“怎么说离，就离了呢？”
“我们是假离婚，假离婚啊，不用担心。洛洛怀孕了，我得为她和孩子着想，不能让那点家当都给爸还债了，所以房子车子都先分给她。”小叔子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菜来。
“那房子车子可都是你爸付的全款，怎么也有两百多万，加上彩礼给了20万，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婆婆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儿子不仅离婚，还净身出户了。
“洛洛肚子里的不是您孙子嘛，没必要这么计较。”小叔子不以为然，现在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个月就八千工资收入，扣除基础生活费和孩子抚养费，剩下的慢慢还债，摆烂的节奏。
婆婆幽怨地看了一眼，我结婚五年都没有动静的肚子，不再说什么了。老公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我知道他是叫我别往心里去。
吃完饭，其实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小叔子现在的还款能力，我们也开不了口一人一半分摊债务。
最后，他自己说愿意承担两百万，算算也要还二十年，大家就只能默认了。
小姑子说她愿意把婆婆接走，我还是很感激的，毕竟大概率到最后，我们是要卖房卖车。
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经不起颠沛流离的苦，跟着女儿至少比较安稳。我跟老公也可以一心拼事业，早日还清欠款。
事情就这么定了。
7
大家庭的方案落地，剩下小家庭的谋划。我跟老公两个人坐在餐桌前，摊开纸笔电脑开始计算。
我认真列了，目前明确要求还债的名单和金额，粗粗加起来大概1200多万。
小叔子承担了200万，公婆有3处房产，加上车子，至少能变现500多万，那么我们就剩下500万左右的债务压力。
我们的房子车子，跟小叔子家一样，是公公当时全款买的，老公是长子，公公比较重视，所以现在这算起来可以变现近300万。
还有200万，家里我知道存款也就10万应急金。但老公在三年前成立了一家物流公司，这两年一直处于上升期，账面上应该可以支取一笔比较可观的金额。
算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只要公司的钱能到位，问题就解决了。
我是小学老师，一个月工资到手只有5000元，但胜在稳定。在小城市节约一点日常开销肯定够了，算是对家庭的基础保障。
我问老公公司账面提现的事，他却吞吞吐吐，说不清楚，要明天去问财务。
我觉得特别奇怪，公司第一季度财报不是刚刚做过吗？几番追问，老公终于说出了实情，去年他把公司法人变更给了公公。
我一听，其中用意立马心知肚明。公司是婚姻存续期间注册的，所以属于婚内财产。如果离婚，我一定是要分割的。
但是如果法人是公公，那跟我就没有关系了。一定是眼看着公司运营越来越好，所以要防我一手。真的是机关算尽。
我握紧拳头，做了几个深呼吸，跟自己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要先解决外部危机，再考虑内部矛盾。
8
不管怎么样，债务问题有了一个可行的方案。我们对着叔叔伯伯各种求情，希望能够多争取一些卖房产的时间。听到还款计划，债主们总算和颜悦色了一些。
我跟老公的关系，却跌入了冰点。
老公四处打听公公的下落，谁知公公还没找回来，小叔子又上门来哭诉。
一个28岁的大小伙子，坐在沙发上声泪俱下，控诉命运不公。
原来他的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他的前妻卖了房子车子，跟他划清界线。今天他被告知要立刻搬走，去前丈母娘家也吃了闭门羹。
“那孩子呢？”老公问。
“他们说吃药打掉了，本来就是刚怀上。”可能是想到没有见过面的孩子，小叔子更伤心了。
有句俗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孩子来得巧走得快，可能从一开始他前妻就是假孕，为了哄他把资产都给她，然后离婚。
说是假离婚，但法律上离婚了就是离婚了，哪有什么假离婚呢？
当然，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和想象。我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回房了。
老公说小叔子没地方住怪可怜的，他是大哥，理应照顾弟弟，所以要暂住在我家。
我无心反对，因为我在想另一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事。
9
几天后的晚上，我们吃着饭，门铃突然响了。三个人都紧张地放下碗筷，怕是有人上门要债来了。
老公警惕地通过猫眼看了看，立刻开了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公。
谢天谢地，他终于出现了！
他的两个儿子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七嘴八舌地问他去哪里了？债是怎么回事？讲述这些天家里怎么乱成了一锅粥。
公公笑盈盈地在沙发坐下，示意我坐过去。
我上下仔细打量这个失踪回来的老头，精神饱满，还不如我老公憔悴。穿着干净整齐，一点都看不出曾经流离失所，外出躲债。
果不其然，公公说这是一个测验。
原来，公公前一阵子有点头痛，就去医院查了磁共振，报告显示脑萎缩。神经内科医生跟他讲，可能慢慢会发展成阿尔茨海默症。
这可吓到了公公，他从电视上看到过，得这种病的老年人，生活质量完全依赖看护者。他就想选一个会真心对他的人，思来想去跟老伙伴们合演了一出好戏。
显然，通过这场测试，公公觉得我们家是最优选择，打算把他的大部分家当留给我老公，然后安心等着我们帮他养老养病。
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决定了这事儿就成了。
我漠然地听着，看着老公眉飞色舞地向公公拍胸脯保证，心里五味杂陈。
10
公公回来的第二天，我就跟老公提出了离婚。
老公觉得我不可理喻，现在危机解决了，不仅财产都保住了，公公更是对我们偏爱有加，不动产瞬间多了3套，一切皆大欢喜。而我偏要不知好歹执拗地闹离婚。
但是，我觉得很多东西，不是光用钱来衡量的，比如感情，比如信任。人心就是不能用来试探，试探来试探去，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亲情经不起猜疑比较，公公这样一闹，家人们心里都觉得有些别扭，一下子疏离了很多，家也散了。
爱情也经不起提防，在我知道老公更改法人的一瞬间，我们就再也无法前行了。
你不愿意与我同甘的心，再多金，也配不上我甘愿与你共苦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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