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字号代表身价,比如球员只要进一次国家队,立刻就成转会市场的香饽饽。古人迎合市场的能力一点不比现代人差,比如本文的主人公窦怀贞,他大笔一勾,通过“长安大爷”们的口,迅速给自己加冕了一顶“国字号老公”的桂冠。
首先声明,俺无意影射某些“国民老公”,俺只是从史书里挖了个大瓜,分享给可爱的吃瓜群众们。
唐中宗神龙二年,窦怀贞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升任御史大夫,这位在地方干了一辈子的老同志,终于在晚年心想事成,回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长安。
为了感谢对领导的知遇之恩,窦怀贞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改名字:从此俺老窦不叫窦怀贞了,而是叫“窦从一”。
难道他要对中宗李显“从一而终”?毕竟你是个大男人,用这个词总不大好吧?其实你还没完全猜透他的意图,人家是一箭双雕,顺便结结实实地拍了韦皇后一个熨帖的马屁。
韦皇后的父亲叫韦玄贞,窦怀贞改名是为了“避尊者讳”。避讳是古人的重要礼节之一,但一般只要避两类人就行,即祖上三代和本朝历代皇帝。
很显然,窦怀贞与韦玄贞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为他避讳的理由,可人家自觉地拿韦玄贞当爹一样尊敬,你不好说什么吧?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马匹功夫,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韦皇后很高兴,李显也很爽:“爱卿啊,你的心意朕收到了,朕也要为你做点事,听说你的妻子去世了,朕要为你赐一门美满姻缘。”
这投资回报的速度也太快了,韦玄贞倍感爽歪歪,他使劲擦擦眼,向新娘来的方向张望。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团扇背后一个红衣美女袅袅而来。近了,又近了,窦怀贞终于看清了那张扑簌簌往下掉脂粉的面孔!
新娘姓王,出身契丹蛮族,职业是韦皇后的乳母,推算她时年至少50岁。
您别为窦怀贞叫屈,这一年他六十多了,从年龄上看一点不吃亏。所以,老窦同志一副占了别人便宜的神态,跪在地上千恩万谢,然后挽着老新娘回家入洞房。
为了表达对美满姻缘的感激之情,窦怀贞又灵机一动,他提笔在自己的奏折上勾掉了“窦从一”,以“皇后阿㸙”代替。
㸙(zhe),古意是“丈夫”,唐朝它专门指代乳母的丈夫。这就有意思了,你窦怀贞娶了个老新娘很开心我们还能理解,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喜欢大姑娘就有人喜欢老太太”嘛,可你非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竟然在正式的公文上如此署名,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你还真别小看了窦怀贞打磨细节的本事,想想看,李显和韦皇后看到“皇后阿㸙”会是什么感受?倍儿亲呐!我们随便甩给他的垃圾,人家都能当成宝,还是窦怀贞贴心!
李显两口子亲切的眼神鼓励了窦怀贞,从此他到处以“皇后阿㸙”自称,完全没有被臭袜子糊在脸上的感觉。
既然窦怀贞这么在意自己的特殊身份,“长安大爷”们也乐于配合,于是朝中给他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头——国㸙,从今儿起您就是“国字号老公”了!
既然都加冕国字号了,那就是“皇亲国戚”了,于是他也向安乐公主献上了一份孝心。
大唐的女人都是战斗机,安乐公主则是公鸡中的战斗机,她的人生目标说出来能吓你一个跟头——太子。
李显刚刚送走女皇老妈,又出现一个想当女皇的老婆,和一个想当太子的女儿,想想这情形,连李世民在地下都打冷颤。
有了安乐公主的撑腰,“国㸙”迅速成为韦后党的核心之一。但窦怀贞并没有得意忘形,他要将低调进行到底,要将马屁拍穿。
他还想拍谁呢?没胡子的!窦怀贞说,你别看这些个宦官男不男女不女,可他们受宠着哩,人家一句话能把你捧上青天,也能把你摔下地狱,所以“国㸙”宁愿在他们面前自降为“国孙”。
结果一不小心就弄出笑话,窦怀贞常常在给太监们行完大礼后才发现,对方仅仅是个没长胡子的小年轻。
不过窦怀贞早就习惯了,也从不在意别人的嘲笑,他几乎天天拿嘲笑当音乐听。比如他所在的御史台,那些属下们天天编他的段子。
就在窦怀贞使劲拿厚脸皮企图磨破宰相府大门的时候,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景云元年,小皇帝李重茂才坐上龙椅,李隆基就与太平公主联手发动了唐隆政变,他们诛杀了韦后与安乐公主,并拥立李旦登基。
四年的投资打了水漂,窦怀贞以处变不惊的职业素养,展现了绝境中求生的高超技能。他半秒钟也不耽搁,立刻抽刀砍翻了“老新娘”,然后一头跪倒在李旦脚下表示痛改前非。
李旦都有点懵了:叔啊,你这脸变得是不是太快了点,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唉。
交代一下窦怀贞的出身。李渊的皇后窦氏,正是窦怀贞的族祖姑,李旦的妻子窦氏(唐玄宗生母)是窦怀贞的族侄女,所以从辈分上讲,窦怀贞是李旦的妻叔,李隆基的外公。
隔着这层关系,李旦下不去手了,于是只好网开一面:算了,那你就去益州当个长史吧。
也不知道是李旦心软,还是窦怀贞使了啥手段,他在益州仅仅呆了一年,就又回到长安出任殿中监。从后来的表现看,一定是他给李旦和太平公主写了不少“情书”,至于除了“国㸙”,他还能玩出什么创意咱就不知道了。
回到长安的窦怀贞又扔掉了“窦从一”,以新生的姿态一头扎进太平公主的怀抱。
太平公主有多牛不需要我赘述,反正安乐公主给她提鞋都不配。有李旦和太平公主的加持,窦怀贞居然几个月就爬到了宰相的位置。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幻,想想窦怀贞当了四年“国㸙”都没能冲刺顶峰,这会儿顶着“前科”的污点居然如愿以偿了。
当了宰相的窦怀贞做了点啥呢?就一件事——帮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造道观。
出家是大唐公主们的时尚,当年太平公主也有过出家的经历,可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跟别的公主不一样,二人是真出家,一辈子未婚。
李旦心疼女儿,他不顾群臣反对,耗巨资给两位公主营造道观。无所事事的窦怀贞终于找到了可做的事,他天天耗在工地上,甚至亲自参与劳作。
想想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为了拍马屁这么玩命,真怀疑他逆生长了。不过“长安大爷”们一眼看穿了窦怀贞的花花肠子,他们又给他编了个续集:“前作后国㸙,后为主邑丞。”
这家伙在李显朝当“国字号老公”,在李旦朝又当起了公主封邑的小管家!
当然,窦怀贞肯定不会在乎这些,倒是他的弟弟看不下去了:“哥呀,你都是个宰相了,咱能不能远离砖头瓦片,干点让人看得起的事?”
窦怀贞毫不理会,一干就是半年,最后连李旦都火了:“你就这么当宰相啊,得了,回家砌猪圈去吧。”
可转过年来,窦怀贞又神奇地迈进了宰相府。几个月后,李隆基受禅即位,窦怀贞又被提拔为尚书左仆射,成了宰相班子中的瓢把子。
一开始我读到这里也发懵,一个毫无作为的马屁精,怎么就青云直上了呢?后来我琢磨明白了,都是李旦、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三角政治博弈的结果。
自从李旦当了皇帝后,太平公主与李隆基这对姑侄反目成仇,二人各拉一派都试图干倒对方。李旦左右为难,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儿子,他对二人既亲近又忌惮。
窦怀贞是太平公主的铁杆粉丝,他被罢相是因为李旦当时站在了儿子这边,又被复相是因为李旦又偏向了妹妹。
先天元年,唐玄宗李隆基虽然坐上了皇位,但上面有太上皇,中间有太平公主,下面七位宰相中五位是太平公主的马仔,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窦怀贞的复出就是太平公主发动总攻的信号,先天二年,太平公主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薛稷、李晋、常元楷、李慈等密谋,准备发动御林军和南衙军,一举掀翻李隆基的龙椅。
当然,李隆基也不是吃素的,他在太平公主身边有密探,早就掌握了对方的计划,于是他抢先下手了。
窦怀贞等人猝不及防,几位宰相或被捕或被杀,只有窦怀贞眼疾手快,在被抓到之前纵身跳进一条臭水沟把自己淹死了。
窦怀贞终于做了一件明智的事,没有持续他的笑话。但李隆基显然对他恨得牙痒痒,于是下了一道圣旨:捞起来戮尸,赐姓“毒”!
就这样,大唐帝国的国字号笑话没了。
故事讲完了,您可能要问:盛世大唐怎么会出现这么奇葩的怪物?
其实我们仔细阅读那段历史就会发现,那个时期像窦怀贞这样的人绝非个案,而是“群丑毕现”,比如萧至忠、宗楚客、杨再思等等。这些人大多出身豪门家族,之所以集体丧失了尊严,其实都是武周时期的流毒使然。
我要声明,我从来不认为武周朝非法,但客观讲,短暂的武周给大唐政治生态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那些豪门家族失去了数百年来的生存之根。在痛苦、彷徨,以及投机心理的作用下,这样怪现象频频出现其实就是夹缝中苟且偷生的本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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