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李商隐碧桃二首,遇见一个人,牵起前生今世
“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归梦碧桃闲。
如何汉殿穿针夜,又向窗中觑阿环。”李商隐《曼倩辞》
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这种花初春开放,明艳动人,传说这是天上的树种,只开放在入云的高山,而那里是神仙在人间的住所。有好事者迷路,偶尔与山中看到这种树,吃了它的果实,马上就饱了,偶尔也因此闯入仙境,受到仙女的招待,然而等到下山时,人世已经不知道变迁多少年。
又传说天上西王母的后花园,种满仙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能赴蟠桃宴的都是神仙。传说,汉武帝非常诚心地想见王母娘娘,他听从东方朔的意见,诚心斋戒,修了巨大华丽的宫殿,祈求王母娘娘能够降临,而果然七月七日的后半夜,王母降临,其中让侍女送上七颗桃子,王母四颗给了汉武帝。汉武帝吃了后想留下种子,被王母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掌管的土地长不出来的。然后王母身边一个上元夫人的仙女侍女,给了汉武帝很多修仙的神仙秘籍。
你会说,这些神话和李商隐这首诗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个神话里,出现了桃树,瑶池,汉武帝,王母,东方朔,上元夫人。而李商隐这首诗里,出现了瑶台,碧桃,汉殿,曼倩,阿环。而曼倩正是东方朔的字,阿环是上元夫人的小名。
如果这一幕神仙场景真的发生过的话,王母娘娘和汉武帝之外,还有无数的陪侍,王母那边至少有上元夫人,汉武帝这边至少有东方朔。虽然东方朔可能站在非正席的地方。
东方朔何人?是汉武帝时期一个方士,性格落拓诙谐,为汉武帝喜欢,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一方面为汉武帝解闷,追求长生之术,一方面又有强国的政治谏言。那么还有一个说法,他是天上的神仙,因为不喜欢天上的规矩,所以堕落到凡尘,比如有十八年他的星宫是空的。
十八岁的李商隐其实已经备受磨难。他本是王族之后,生性聪慧,只是到了祖父和父亲这里,家道中落,而祖父和父亲寿命不长,十岁他就死了父亲。体弱的寡母,还有尚下的弟弟妹妹,他是站在家的废墟上。他勤奋,吃苦,聪慧,却孤独,无所依靠,大约,我是谁,这种天问一直在他的灵魂深处。
从十来岁给人帮佣,但是努力读书,十几岁就单枪匹马去各个幕府面试,16岁就写出了《才论》和《圣论》这样的论文获得士大夫的赞赏,早慧,成熟,卓越,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自信,但同时他也是脆弱,孤独的。因为没有任何铺垫可以让他过上稍微安稳的生活,他一直挣扎在和才学相反的贫贱里。
他在16岁和18岁期间,有过玉阳山学道的经历。究竟他是为什么学道,没有具体的资料可以回答。有三种略微靠谱的解释。
第一种,是因为考进士非常难,需要时间还有大量金钱,命中率低,所以很多人通过学习道教典籍,通过明经考试也有机会进入仕途。这背景当然是唐朝当时崇尚道教,征收道教中的人才充实官僚队伍。
第二种,是李商隐从事幕府工作时的上司,对道教感兴趣,而且唐朝有很多公主都从事修行,她们也具有一定政治交际能力。李商隐因此接触了道教。
第三种,李商隐可能遇见了贵人,资助他学道,用这种方式尽快进入官僚体系。而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的恩师令狐楚。
这次玉阳山的会见,却开启了他的爱情。
他像东方朔一样,看到了公主,但是打动他的,牵动他的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关于爱情,很多时候都是第一眼。有吸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样半肃穆半亲切的宗教氛围里,他感到了一种现实中没有的快乐和安全感。
十八岁的李商隐也相当自信,令狐楚非常欣赏他,让他参与重要的公文。作为将军,他经常带着李商隐,这个可以给做孙子的李商隐,没有功名,却因为是得力沉稳的幕僚,且年轻,经常会一身白衣陪侍。所以李商隐的底气是内心平视王侯,重大的场所虽然震动,但也不会自卑。
但是真正给他底气的是这个皇家道姑对他的爱惜和肯定。
公主修道在唐朝很流行,她们不必下嫁,且拥有丰厚的可以自主的资产。一方面,修道是替皇家和国家祈福,第二,她们拥有相对自由的交际和生活。她们甚至有相当影响力。比如唐玄宗的妹妹玉贞公主,就为唐玄宗引进了李白孟浩然。
李商隐有天分,学习道家经典触目即通,他不过是太孤独里,需要肯定。而陪侍公主的道姑,不仅年轻,且有深厚的文化修养,至少比李商隐入门早,她非常肯定了李商隐的天分,认为他们必定是前生有缘分。
而李商隐这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何方呢?是他父亲祖父的言传身教,让他从小就有贵族的典雅,还是他自己对一切美好都有天然的敏感,又或者他那个压力大的家庭从来就没有让他感觉女性的温柔,还是在青春的他,怦然动心于那女子专注纯美的侧影?我相信都有。
他们的好,仿佛是天然的,前生就认识,而今生相认,却是在这个特殊的宗教的场所。
气氛是那样仙意而典雅,连布景和空气都带着永恒安宁却甜蜜安稳的节奏。仿佛忘记了尘世。
李商隐终于在神话的氤氲中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前身就是一起的,他是东方朔,因为某种力量贬谪下人间,和她失散了,在看到她那一刻起,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回来了。
她仿佛等了他很久。他也找了她很久。
他以为生命中从来没有过她,但后来才发现是他自己沦落人世给忘了,看到她,仿佛一切过去安宁美好,都重新唤起。这就是爱情。一眼前生今世。
李商隐喜欢玉阳山的桃花,那是圣洁仙花。碧桃,应该是汉唐之后人工培育的桃花,花朵明丽丰美,蘩花绿叶,有红有白,宛如玉做的一样。而王母天宫的蟠桃花也叫碧桃。
我十八年如东方朔一样离开了仙宫,来到人间,可是天上的碧桃仍旧如此安静鲜艳,我以为我早已经忘记,却缘分让我看到你,让我百感交集啊!
这注定是一段灿烂的爱情,李商隐如此年轻,这注定是一段悲剧爱情。因为没有任何路,能够让两人真正守在一起。
道姑隶属皇家宫籍,且她不属于年老放还准自己出嫁的那种,况且正是美丽多才,这段恋情只能触怒她的上司。而尚未有前途的李商隐,只有一颗赤诚的心,挂在风里,让她看见,于是诞生了无数绮丽而悱恻的《无题》。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李商隐用了十年苦等,渴望和恋人修成正果。但是十年是多么漫长而绝望。最终女子选择呆在原地,做一个终生不嫁的道姑。
“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
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唐] 李商隐石榴
李商隐最终迎娶了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后来有了自己的子女。他享受到子女绕膝,妻子温柔地陪伴的幸福的瞬间时,忽然想起那开在天上的桃花,想到那个曾经他最愿意相守的她。
她还在日复一日,晨钟暮鼓的修道吧。就算是容颜不老,岁月也会让桃花蒙尘。他再次想忘了她,然而她就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里,他的孤独永远属于她!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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