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魔岩三病人,张楚‘死’了,我疯了,窦唯成仙了”
——何勇
/ Part 01
「摇滚偶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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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张楚,我可能不会发现,我们仍生活在某种稚嫩的误会之中。
我上中学那会儿,追的是韩流偶像,每周买的杂志是《当代歌坛》,MP3里听的是各种港台流行乐,那时候的自习课会把耳机线从校服里穿过去,隐去线的路径,用齐耳的短发遮住听筒,听过了周杰伦和SHE,列表会跳到那首张楚的《造飞机的工厂》,这首摇滚乐出现在我的播放列表里完全是一个误会,我不是一个摇滚青年,但那时候被港台流行乐灌输的耳朵,在听到这个男歌手的嘶吼时没有任何不适。
我落后的出生,致使我并没有机会去1986年的北京工体听崔健唱出响彻中国摇滚史的第一声,不过我们这一代的人,也是有很多都窝在学生宿舍或者家里看完了94红磡的摇滚现场录像的。那离我们很远,但也正因此会更加地“神话”。
无疑的是,魔岩三杰这个称号至今还在时代的神坛之上。我们不难理解他们有成为偶像的条件,他们是新鲜的少数派,有自成风格的作品,有当时时代尊崇的价值,他们的个人特质也有可以被渲染的空间……
我看过何勇《垃圾场》的MV,后来拍了《唐山大地震》和《1942》的吕乐那时候还很先锋,镜头怼上何勇那张年轻而愤怒的面孔,很实验,很冲击。而窦唯,年轻的时候他一出现,总是优美得不像话,整个人像是一首完美的打击乐,舒展、自如、淋漓尽致。相比之下那个叫张楚的男人,他周身的力场似乎要孱弱很多,除非他开口唱歌。
但是那时候他已经很有“异物感”了。当你无意间看到他的演唱,会想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的两条手臂好像被人绑在了那里?他本人,则因此像是一名被教师规训得连手也要被放在固定位置的学生。
在94红磡的演出录像中,张楚的台风令我困惑。为何他的歌声如此投入,而他的肢体却如此抽离?他难道不该像所有陶醉的歌手一样,唱到激动的地方甚至还会把他的琴摔在台下,或者仅仅是在舞台上舒展他的双手,像今天绝大多数歌手所做的那样,在舞台上煽动自己,也煽动别人。
他是唱到第三首,那首《蚂蚁蚂蚁》的时候,才终于从凳子楼上站了起来,但他的手臂和身侧的夹角几乎不曾超过30度。
20多年后,他在一档音乐综艺上面唱起他21世纪的新作品时,台风仍然和当年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台下已经没有人关心他如今在唱些什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张楚的确已“死”,而且确确实实最好“死”在1994年那场演唱会上。
我不能否认看到张楚时我的第一反应。当我在那部综艺中看到“褪色”的张楚坐在两位z世代的“潮男”中间,即刻想到卡夫卡的一本书的名字:《误入世界》,当我看到他在节目中显得无比抽离与跳脱的时刻,则会想起BBC那部纪录片《野性都市》的副标题:误闯现代都市的野生动物如何生存。
他是不是缺钱了?他现在过得是不是很窘迫?接着就是为他感到尴尬、遗憾、心痛,这些都是我真实的第一反应,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立刻地写下这篇文章,那么它可能就是一篇关于理想主义的悼文了。
/ Part 02
「关于偶像和传奇的梦,是时候应该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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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末,当53岁的张楚在综艺《闪光的乐队》出场,他仍然可以调动台下的欢呼声。只是那种呼声并不属于53岁的张楚,而是属于他的过去。他必须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早期使他成为摇滚明星的那些作品,比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比如《蚂蚁蚂蚁》。于是,尽管对于这些明星,一个和你我一样的人,单独的个体,也正在不断地路过旧的篇章,走向新的章节,但他们仍然不得不重复咀嚼那些早已经消化掉的人生废料,以喂养台下几代人的回忆。
我看到一种狂欢,一种在集体记忆中的泥足深陷,人们亲手将他们的偶像架起来,架到一个位置,并要求他一直符合他们的记忆和幻想。人们不能接受在他们心中代表着反叛、自由的符号的人物,做出上一档综艺节目这样不“酷”、不“摇滚”的事情。
从来如此,资本和观众合力将某位女星打造成“玉女”,然后再踩成“荡妇”,将人捧成偶像与神话,然后再在人群中找到谢顶发福的他,冠上八个字:传奇陨落,面目全非。原本我以为当年张国荣预先地告别仅仅是因为他性格中的完美主义,今天我想我可以认为,他的退出也是面向外界的一种关于自我保护的远见。
中国摇滚的元年已远,连北京工体的夜生活都在衰落。后来,人们也说摇滚已经变成了意淫,再过些年,唐朝乐队上了央视,黑豹乐队也上了音乐综艺,面对唐朝,他们说那是车祸现场。面对黑豹,他们说没有窦唯的黑豹没有灵魂。当年捧到头顶的偶像被狠狠摔掷在地上,那些苍老的脸颊,过分清晰的像素,不适配的滤镜,将他们当年带给乐迷的,属于传奇和偶像的陌生化和距离感尽数摧毁。
但他们仍然是人,而且是无比真实的人,无法抵达真实的,是当年的信徒;他们的生活并不如我们看到的那般遗憾,真正遗憾且危险的,应当是那些来自于台下的声音,他们似乎长久地生活在一种稚嫩的误会之中。
曾经,那个时代的摇滚乐及其代表人物是他们精神世界里面的某种顽固象征,象征着珍贵的理想主义,象征着某种不容被击溃的价值。他们的愤怒和质疑固然是可以被理解的,因为与其说他们质疑的是坠落的偶像,不如说是被现实招安的自己。于是这群无辜的婴孩儿,一边做着他们口中现实的走狗,一边痛骂着质疑着曾经的精神寄托——他们无力承担的理想,一定要找到他人来承担。当那尊他们亲手涂上金粉的偶像实现了祛魅,他们内心的价值就会随之崩塌。
张楚在接受许知远采访的时候,颇为无奈地说“年轻人有的时候还把我们标榜为一种梦想的召唤……只要你不怕碎,就这样吧。”
但实际上张楚也并没有“就这样吧”,他不愿再纵容这样的误会,还一次次试图清理它,哪怕,他发现自己已经挣脱不开人们对于他的想象了。因为他所认为的“知识分子”,是一个人本身是如何的,那我就给你看我是如何的。尊重这个东西,而不是去渲染,把自己夸大,或者去跟什么对立,才是“知识分子”本身。
最好的佐证还是他对于“上综艺”这个质疑的回应:他说“为什么参加综艺 不为什么 反摇滚乐也可以啊 事实西方摇滚宗教背景下的文化发生 他们的音乐人在输出外在变革的同时 一定会面临一场对自己的骄傲,自大 背离日常事务的再审视 人人皆是凡人 不可自我偶像 不就这样嘛”。(来自张楚微博@楚噢)
张楚“反偶像”的言论,和他贯穿在演出中几十年的那种不煽动的姿态,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自洽。在《闪光的乐队》中,张楚在某轮演出的拉票环节,对着镜头作出了“可爱六连拍”,在其中你真的看不出任何尴尬和闪躲,或许免不了会有人用观赏性质的态度对他作出判断,但至少在我眼中,这个行为已经是一种将自己“去偶像化”的实践。
曾经承担了时代的传奇、精神偶像这些符号的张楚没有永远地隐身,他仍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坦然地铺陈他自己,尽管再现之时,张楚是以祛魅的偶像,一个单纯的个人的姿态亮相的,但他对于我们的时代而言,却像是为补充缺失而必要存在的一块拼图碎片,一个必须“阴魂不散”的角色,我们将在他的存在面前,舔舐旧日甜美的魅影,品尝一种关于未来的健康理想。我们会在他看似平顺,实则反叛的目光下,醒来。
那时我们将不需要精神偶像来建设内心世界,不需要虚幻的精神高潮,那时我们或许将感到孤立无援,但正是这种赤裸使我们直面真实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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