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萨深圳(下一个音符在哪儿)(1)

德彪西《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VIII. La fille aux cheveux de lin

Zoltán Kocsis - Clair de Lune - Debussy Favourites

年前能够约到陈萨很不容易,那几天,她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采访是在2月8日,她在10、14日有两场国家大剧院的演出,那几天要专心排练;除夕夜还要参加春晚山东分会场的直播,因此演出后就得马不停蹄赶往山东。

如今已是钢琴“中生代”的陈萨,正处在一种“较之更为舒服的状态”。她不需要再像初出茅庐的孩子一样费尽全力去博得视听大众的认可,向他们证明自己全面的能力,也不需要背负年迈须弥的老者一样的必然形象,在现在这个阶段,她愿意用时间和空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即便如此,陈萨的一些说法仍然直白得吓人。她说,有了个人工作室,就能做自己的主,所有的东西从想法到策划,演绎到产出,都有自己的印记在里面。“这个自由尺度和自由空间让我很享受和满足,我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也不需要在乎到底能够卖出多少张碟,能不能赚钱。”

这样的讲法很大胆,在今天这个“商业帝君”统治一切的社会里,谁还有勇气放出这样的豪言?但是,这就是陈萨和她理想中并力行的属于“艺术家最大的自由”,在这个“自由王国”里,艺术家可以不考虑一切商业和市场因素,追求纯粹和极致的自我表达。无论是音乐还是唱片的平面设计,再进入到小册子里有着她强烈个人印记的随手拍和散文风的字句,都无不让人感受到在陈萨口中的“独立意志精神”。

陈萨深圳(下一个音符在哪儿)(2)

陈萨的新专辑剪影

“相信艺术家拥有独立意志的珍稀和存在的必需,为自由和专注发声。”这是陈萨的工作室为唱片出品写在前面的话。

陈萨在采访中说:“独立出版、发行自己的专辑,我还真的非常引以为豪的。这让我想起很多摇滚歌手、摇滚乐队会做的事情,他们总是说自己想说的话,和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是叛逆的,不合时宜的,小众的。我们这个时代可能已经被很多固定化的模式框住了,其实很多东西是可以被打开的。”

陈萨出生在重庆的一个普通家庭。小时候,父母对她非常严厉,奖惩分明,但同时也极其民主,对她所喜欢和认定的事情给予充分尊重。陈萨的第一架钢琴来之不易,是母亲搞分期付款给她买来的。1973块,母亲黄波至今记得钢琴的价格,那是夫妻二人卖了录音机,才凑够的首期。

后来,在母亲的努力下,陈萨得以拜名师但昭义为师。每半个月,母亲就送她上一次课,这一送就是几百公里——从重庆到成都。周六黄昏,妈妈下了班赶到陈萨的学校,母女俩背着书包,坐6点50分的火车,晃荡11个小时来到成都。上完课后再赶当天5点多的火车回家,一下火车就是星期一了,两人再从火车站分头往学校和单位跑。而且这一送,就是一年多。

陈萨深圳(下一个音符在哪儿)(3)

新专辑小册子里的图片,来自陈萨的手机随拍

可能是这样的儿时经历,造就了陈萨性格里的“反骨”,对自己想做的事情连自己也无法说不。尽管也曾有国际大厂牌抛出橄榄枝,但是这次,她仍旧选择自己来第一次做这件“疯狂的事情”,独立录制并出品了新专辑——德彪西的《24首前奏曲》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德彪西,对陈萨而言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就连2018年是德彪西去世100周年,对她而言也仅仅是个巧合。

自2015年开始,每年一套具有主题性的作品巡演伴随着艺术工作室的成立孕育而生。那年,她选择和自己渊源最深的肖邦《43支舞》全套玛祖卡舞曲作为现场演奏并多地巡演的起始。

陈萨深圳(下一个音符在哪儿)(4)

布达佩斯的街头,来自陈萨的手机随拍

“那3个多小时的音乐会和大家的反应及回馈刷新了我的认识,对于自己能在现场带来什么和大家其实期待着我做什么,包括乐迷们的接受度。因此要弹德彪西的全套前奏曲,我觉得不妨再挑战一下,虽然仍然是很难的。”

接下来就发生了德彪西《24首前奏曲》,在2016年7月份的一次巡演后,一位很了解陈萨的朋友问她:“既然效果这么好,又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为什么不自己录自己出版?”“OK,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吧!”

其实,对德彪西音乐的热爱早已经在陈萨的心里扎了根。除了浪漫派作曲家,德彪西和拉威尔的音乐她弹得最多,并一直伴随着她成长。她一直对印象派音乐,特别是它独特的和声色彩充满好奇。

陈萨深圳(下一个音符在哪儿)(5)

德国的早春,来自陈萨的手机随拍

德彪西的《24首前奏曲》共有两册,第一册更常被演奏,但是陈萨更喜欢第二册:“德彪西早期的音乐有浪漫派音乐,让人甚至可以联想到与肖邦如出一辙的那个时期的旋律性和多愁善感。但是后来,他的音乐越来越抽象,越来越形成他自己的音乐语言。所以其实在《前奏曲》第二册,他的音乐语言是更神秘,氛围感更强的。”

因此,从喜欢、爱上到演奏、录制,这张专辑的诞生是一个很自然的形成结果。对学习、工作、乃至生活的规划,陈萨坦言,她并不擅长。

2017年,陈萨在没有为德彪西逝世一百周年做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录制了她在音乐会上的成果。2018年恰好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份,这对陈萨来说无疑是一份惊喜,也是她专辑能够大卖的一个契机。

Teardrop

Massive Attack - Singles Collection

陈萨最近很爱的一首音乐

德彪西说过类似这样的话:“音乐最重要的不是音符,而是音符之间的部分。”音符之间是相互关联的,而把它们联系起来的,正是音符之间的留白和空间感。下一个音符该往哪走,取决于上一个音符是如何进行的。

这符合陈萨对音乐的理解,也符合她的个性,她人生的下一个音符该往哪走?既然上一个音符——她个人录制发行的第一张唱片——已经奏出,既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把“德彪西年”这一在她音乐之路上看似偶然的事件和“第一个音符”联系在一起,产生了如此恰当的势能,所以干脆,她给未来这一年提出了一个侠情豪迈的“口号”:“把德彪西进行到底吧”

接下来,陈萨打算拿下德彪西另一部大部头的作品——他全部的12首《练习曲》。除此之外,陈萨和她的工作室还将有一个五年的长期规划,对此,她没有过多地透露。

不得不说,陈萨的“不擅长规划”或许是一种智慧,适时聆听自己内心,并忠实于生命的轨迹,正如她经常强调的,“音乐是时间的艺术,从这儿开始,到那儿结束,中间你怎么去经过这所有的时间,每一次都不一样。”在一个一个音符往前推进的过程中,把自由度放开,让更多的不确定性加入进来,她的音乐之路也许会有更加意想不到的精彩。

INTERVIEW

Q:德彪西的24首前奏曲中,可否向读者们着重介绍几首您个人特别喜爱的,为什么?

A:这24首前奏曲,每一首都有它完全不同的意境、视觉感和温度感。如果非让我选出来几首的话,我觉得一定有第一册的第二首《帆》、《雪上足迹》,当然还有第二册的《雾》、《维诺之门》和《三度交替》。大家更熟知的是《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但是我更喜欢《欧石楠》

No. 5 Bruyères

Claudio Arrau - Debussy: Preludes & Images & Estampes

《帆》让我看到一位画家在作画,先是一笔,然后再添了一笔,之后再加入其他的颜色,最后这些颜色就变得非常有动感,甚至是有3D感觉。然后,这些颜色再一个一个地褪去,最后只剩下了一开始的那个动机,非常有意思。

II. Voiles

Zoltán Kocsis - Debussy: Préludes 1 & 2; Children's Corner

《维诺之门》是一首西班牙风格的音乐。我们一想到西班牙的舞曲,就一定是非常热烈奔放的,但是这首前奏曲不同,它抓住了西班牙音乐和舞蹈的节奏特性,而它呈现出来的是西班牙那种非常强悍的,像是博弈、甚至是挑衅一样的风格,但同时又有一种静,它的动作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刀光剑影的感觉。

No. 3 La puerta del vino

Claudio Arrau - Debussy: Preludes & Images & Estampes

《三度交替》是非常具有象征性的,它直指后面德彪西创作的《12首练习曲》,我认为那是对他音乐生涯的非常好的总结。

No. 11 Les tierces alternées

Claudio Arrau - Debussy: Preludes & Images & Estampes

《雪上足迹》我认为是超越作曲家那个年代的,是超越任何所谓时期、主义、流派的。它的音符可能是最少的,但是包含的东西是最多的。

V. Des pas sur la neige

Zoltán Kocsis - Debussy: Préludes 1 & 2; Children's Corner

Q:您参加了2018年泰安分会场的春晚表演,演出前紧张吗?

A:完全不紧张,因为春晚的录制,从彩排到直播,我们一共经历了三次。整个过程天气越来越暖和,我们也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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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春晚舞台上的陈萨

Q : 和我们分享一些台前幕后有趣的花絮吧?演出结束后,有没有吃到年夜饭?

A:一开始真的非常非常冷,我的演出服并不保暖,所以一开始觉得还是蛮辛苦的。有些镜头舞台上还要喷干冰,营造出仙气腾腾的舞台效果,然而我在舞台上坐着的时候,觉得吸进鼻子里的空气都结成了冰碴。所以在演出的时候,能贴暖宝宝的地方我都贴了,贴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但是贴不到的地方,我觉得轻轻一碰可能都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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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幕后的陈萨

但是让我惊讶的是,我竟然没有生病,妈妈专门为我熬了姜汤,让我带过去。可能真的像大家说的一样,泰山其实是有神灵的,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很多人就去上山拜祭,所以我们当时可能是有神灵保佑的,哈哈~演出完我们在酒店房间吃了饺子,还有一盘口水鸡,喝了点酒,跟着倒数,敲钟,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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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萨和妈妈在2018年春晚后台

Q:除了但昭义老师,哪些人对你音乐风格的形成影响最大?不仅限于音乐家,还包括其他艺术家。

A:不同的人对我的影响是不同层面的。我想一定有舞蹈家Pina Bausch(皮娜·鲍什,德国现代舞舞蹈家、编舞家),还有小提琴家Gidon Kremer(吉顿·克莱默,拉脱维亚小提琴家)。这两个人让我觉得音乐和艺术原来还可以这样,可以超越约定俗成的套路。

当然还有钢琴家里赫特和Clara Haskil(克拉拉·哈丝姬儿,20世纪罗马尼亚女性钢琴家)。Clara Haskil弹奏德奥音乐比较多,但是其实她以前还跟另一个法国钢琴家、教育家Alfred Cortot(阿尔弗雷德·科尔托)学习过。但是科尔托是一个极致的表现主义者,他在音乐里的那种自由的表达已经到了极致。

还有就是俄罗斯音乐家Mikhail Plenev(米哈伊尔·普雷特涅夫),这是一个太好的音乐家,他几乎达到了二度创作的最高点,他几乎是重写了那些作品。

Q:有人对你和克莱默的那场三重奏评价非常高,你怎么看?

A:我自己当时也感觉非常好,他是一个太好的领头人了。trio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明显艺术高度在那儿的,那么就会很自然形成有趣的互动和“flow”,当然和另外两位落差不能过大,否则形不成对话也成不了气候。

Q:克莱默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吗?

A:他其实是很强势,但是他不是压制性的,他甚至一直是期待并鼓励合作者有自己的东西抛给他,他再做出回应,而同时从排练到现场没有一次是一样的,因此这样的即兴感特好玩儿。他这个人的艺术性是非常自成一格的。

Q:录音和现场演奏,你更喜欢哪一个?

A:我觉得可能除了古尔德,没有人喜欢录音。录音的时候是没有观众的,所以你没有一种互动带给你的愉悦感,有人聆听的时候你会感觉到更有交流。这种现场的未知感会激发我更多的灵感。

Q:你在录音之前还会紧张吗?

A:还是会有一种“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感觉,但是不会像上台前那么紧张,只是有一些担心,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到时候能不能调动起积极性。我会假想自己在音乐会上,那是一种最活跃的状态,创造性会更大。(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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