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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最是无情帝王家)(1)

开封府前,展昭带住了坐骑,皱眉看了看府衙前两扇厚重的大门,不住地叹气。

包大人致仕了,新上任的开封府府尹会扭转当前的局面吗?

  展昭仰天看去,温暖的太阳已经跃上中天,春天的空气果然清新宜人。但是,开封府的侍卫与捕头,心头却萦绕着阵阵阴霾,挥之不去。

  去岁冬日,洪太后凤体违和,她的妹妹洪芳专程从柳州进京前来探望。洪太后、洪芳本是原柳州总兵洪遇的女儿,洪遇是三朝老臣,深得太宗、真宗、当今皇上的赏识与信任。洪遇有两女儿,姐姐名叫洪秀,嫁予了真宗皇上,妹妹洪芳,嫁给了大学士虞言文。这姐妹二人,长得极是相似,如若不细看一番,定难分得清楚。

  洪芳来京不久,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竟然接二连三地在皇宫里发生了。先是服侍洪太后多年的六个宫女,合伙盗窃洪太后寝宫的金银玉器,后被人举报查实,被洪太后赐死。元宵节那日午时,两个当值的太监,竟然在洪太后寝宫中纵火,企图加害洪太后。

  凶兆即由此开始,近三个月来,东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接连不断地神秘死去。一位得宠的皇子清早兴致勃勃地去西山打猎,怎奈坠入布满尖刀的陷阱中,当下毙命。半月前,新任兵部尚书张纹元,吃饱喝足,乘兴去逛青楼,与烟花女子耳鬓厮磨之际,竟然死在了两个青楼女子手中。

  凶案频频发生,皇上或是受了惊吓,经常抱恙,隔三岔五地罢朝。包拯卸职第三日,皇上干脆托病不朝,按说,皇上龙体抱恙,国事荒殆,太子理应掌国,发号施令。可是,洪太后却以孙儿年幼为由,顾不得凤体老迈,主动要求垂帘听政,替皇上打理朝政。

  那日早朝,文武大臣奏报凶杀案的办案进展后,洪太后怒火冲天,对着满朝文武连声责骂。

  满朝文武都被洪太后骂得噤若寒蝉。洪太后凤颜怒对开封府府尹,直指李天应道:“卿已上任十余日了,为何凶徒仍是如此猖獗,此举教皇家颜面何存?更为可恨的是,哀家每一次临朝问询,你似早已备好推搪之辞。全力断案,徒托空言;城内盘查,几成习套。事过之后,暗杀如故,恐怖如故,尔等敷衍搪塞如故,欺瞒朝廷如故。李天应呀,你何止办事不力,实乃尸位素餐,误国误民啊!”

  李天应跪在朝堂之上如筛糠,大气儿不敢出,磕头如捣蒜,唯唯诺诺,口中反复重复着“微臣一定尽快断案”几个字眼。

  洪太后怒气并未消减,黑丧着声音,道:“李天应,如再不能限期断案,你自辞其咎吧!”

  散朝回来,李天应当即升堂,将展昭、卢方、徐庆、蒋平,以及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一干捕快,骂了个狗血淋头。

  卢方本是个老实人,却也难敌李天应的污秽言语,当下开言请辞。徐庆、蒋平见状,也纷纷嚷着请辞。这本是卢方等人商议的威吓之策,孰料,李天应偏不就范,直接将三人开缺。开封府衙的一众差役,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展昭索性也以身体抱恙、不能外出办差为由,请求告假。李天应依着葫芦画瓢,依旧照准。

  事情发展得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之外,那日清晨点卯,李天应厉言厉色地责骂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言其消极怠工,玩忽职守,当下开缺四人。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面面相觑,鱼贯而去。

  那日,李天应开缺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的捕头职务,扔下满堂目瞪口呆的衙役们,起身去了屏风后面喝茶。

  正在众人发怔之时,罗师爷罗尔保从屏风后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一撩袖袍,坐在了李天应的位子上,扫视着堂下的三班衙役,道:“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皆是开封府的故吏,颇有建树,罗某早有耳闻,佩服之至。然而,包大人辞官之后,这四人竟似丢了魂儿似的,办案拖沓,李大人开缺他们,自是为了以免他日,四人懒散办差与凶徒交手之时,因大意丢了身家性命。李大人断没有另起炉灶的心思,全是为尔等考虑。希望诸位各司其职,尽早破获连环凶杀案。一则,给李大人长长脸面;二则,为诸位的锦绣前程添砖加瓦。”

  开封府大堂鸦雀无声,堂下的衙役们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罗尔保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李大人开缺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也是万般无奈,尽得武侯挥泪斩马谡之悲,心中之苦楚,少为人知。如有人借机报冰公事,义愤填膺,也可尽早请辞。若是消极怠工,玩忽职守,那就休怪李大人铁面无私、秉公处理了。”说罢,罗尔保起身离案,拂袖去了屏风后面。

  却说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被开缺之后,李天应便快马文书知会各州府,张贴招募启事。短短几日,揭榜者如云,李天应亲任主考,招募了两百多名捕快。除此之外,李天应额外招募了四名捕头,齐河、谷浪、韩伟、周诚。这四个人在江湖上背负无数命案,血迹昭昭。李天应倒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连递上了赦免和补缺的奏折,洪太后很快也降旨赦免了齐河等四人,一并赐予他们带刀护卫之职,官从六品。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最是无情帝王家)(2)

东京城遥遥在望。

  白玉堂驻足在前,他仍然骑着追随了他多年的白马,歇息一番之后,他下意识地轻策马腹,马儿就心领神会地奔驰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包大人致仕前飞鸽传书邀其奔赴东京,暗中调查连环血案。包大人在信中说以他一介草民身份,办起案来定是少些约束,也不会打草惊蛇。白玉堂昔日大闹东京之时,幸得包大人从旁调解,才躲过一劫,因而白玉堂自是对包大人敬爱有加,甚至是无所不从。此番,包大人密令其昔日的捕快范月婷与白玉堂一并前来办案。二人本是同路而行,然而奔赴东京途中,范月婷因有事耽搁,不能与白玉堂同时抵达东京,便嘱托白玉堂给其兄长范月明捎去家书,聊表相思之情。

  白玉堂在城门前下了马,经过守城士兵的严格盘查,牵马进了城。可是他因凶案的事情心事重重,一走神儿,竟然走进了距离城门百米开外的羊肉巷,他想起前日里师妹范月婷的交代,索性直奔范月明的宅邸。

  按照范月婷的指引,白玉堂在一户雕栏玉砌、颇有江南特色的大宅门前停下,他把马拴在街前的柳树干上,便登上石阶,轻轻叩门。

  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迎出门外,她低眉顺目,款款施了一礼,再打量了白玉堂一眼,细声问道:“大侠您……”

白玉堂拱手笑道:“鄙人白玉堂,来拜访范月明师兄。”

  丫环疑问道:“师兄?……白先生与我家老爷是……”

  白玉堂点头道:“正是。若是范师兄忙,烦请将信交给他就是,白某这就告辞。”说罢,便解开行囊,取出一封信。

  丫环忙说:“白先生,还是您亲手交给老爷吧。”

  白玉堂随丫环跨进门来,他坐在客厅里,四下打量,客厅很宽敞,三面墙上都挂着一些名人字画,中堂挂着一副对联:读书传家久,耕田承业长。白玉堂暗笑,一个商道中人,却标榜读书种田,此中意味,怕是言不由衷。

  半晌,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进客厅,他身着蓝花绸缎长衫,白净脸,身材颀长瘦弱,气宇间却有几分轩昂。他拱手微笑道:“不知白师弟大驾光临,师兄有失远迎,望勿挂怀。”

  白玉堂忙起身拱手施礼道:“不敢,师弟白玉堂,见过月明师兄。”

  二人相对而坐。

  范月明笑道:“君从故乡来,应说故乡事。听家佣说,玉堂弟捎来一封家书。”

  白玉堂点头微笑道:“本来,月婷师妹与我一道结伴进京,因家中有事急需打理,须得盘桓几日再到京城。师妹先让我捎一封书信给师兄。”说着,白玉堂便将范月婷的信从怀里取出,起身递给范月明。

  范月明起身接了,打开看过,讪笑道:“小妹多是惦记我这个哥哥。这才数月不见,她心里就有些放心不下,有劳玉堂师弟特意前来送信了。”

  白玉堂忙摆手道:“不客气。”

  范月明苦笑道:“舍妹生性顽皮,也是野泼惯了,还望玉堂师弟多多引导。二老谢世得早,她自小缺乏管教,为人处事,总有纰缪,我真是为她操心。”

  白玉堂爽快地笑道:“师兄客气了,师妹冰雪聪明,落落大方,至于武功谋略,更胜我一筹,玉堂还要她多多指点才是。”

  范月明客气了几句,白玉堂看出范月明有些心不在焉,便起身道:“师兄,既然你事务繁忙,玉堂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望。”

  范月明有些尴尬地笑道:“玉堂师弟呀,师兄近日委实事务繁忙,朝中的王大人、李尚书都邀我商谈买卖,八贤王昨日下了帖子,邀我今日一同吃酒,怕也是买卖上的事情,我真是推托不得。这样,你不妨多在东京住上几日,待我忙过了这几单买卖,定与你把酒言欢,你看如何?”

  白玉堂看着范月明,脸上淡然笑道:“师兄不必挂记,你忙你的,玉堂此行只想能把师妹的书信带到就是。”说罢,起身告辞。

  白玉堂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范宅的大门已经紧闭。多年未与师兄相见,他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不祥预感,二人言谈之时,范月明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教他一时难以适应。都说树大招风,范师兄的买卖做得如此之大,定会遭人垂涎,再者官商本不易与,为何师兄与京城的官员如此亲密,难道他不怕京城的权贵,因分赃不均而刁难于他吗?白玉堂兀自苦笑一番,攀龙附凤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常常被商贾们做得过分了些。他深知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查连环血案,因而也难以分身去为师兄范月明的事情操心。他只能暗自期盼,多年未曾谋面的范师兄,在他断案期间,万莫惹出一些乱子。

  白玉堂从范月明那里出来,便牵马去了柳林客栈。他一路走到客栈门前,却感觉身后有人蹑足潜踪、如影随形,他猛回头寻看,却未见人影。

  在街道上闲逛时,他听人说起新任开封府府尹大刀阔斧地改革的事情——辞去旧将,招安流氓土匪。白玉堂与开封府的捕快卢方三人本是结义兄弟,白玉堂本想先去见见卢方三人,抚慰下兄弟们,但细细想了想,又改了主意,他决定先去展昭那里探探口风,因为按照包大人的交代,展昭可能是东京城内自己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之人。

  展昭的宅院相距开封府衙不到一里路,白玉堂一阵快步,便到了宅院门前。白玉堂连忙上前轻叩门环,一个佣人模样的老汉迎将出来,躬身问道:“请问,先生您是……”

  白玉堂拱手笑道:“烦请老丈通报一声,白玉堂拜见展大人。”

  老汉微笑点头道:“原来是白五爷到了,您请进院稍候,老朽这就去通报。”

  白玉堂淡然一笑,进了院子等候。他四下打量,院子里还是初到东京的模样,几株枣树,一架葡萄,一切都不曾改变。此时正值春上,枣叶郁郁葱葱,长得甚是茂盛,非常爽目。白玉堂四下闲看,远远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玉堂呀,你果然是神出鬼没呀,怎么说来,就来了啊。”

  两年不见,兄弟二人自是一番嘘寒问暖。二人亲亲热热地携手揽腕进了客厅。展昭先沏了茶,再让家佣去街中的饭庄备足了酒菜。

  展昭一边给白玉堂斟酒,一边笑道:“玉堂呀,你逍遥世外,本风流不羁,不问官场中事,却如何来到这是非之地?”

  白玉堂却哈哈大笑,他挥挥手道:“展兄,暂不提这个了,喝酒。”他又仰头饮尽了一杯酒,转移了话题,“展兄呀,且说说这件连环凶杀案吧。我的结义兄弟们因此被开缺,如今你也寄身草木,不问官场,这教包大人如何放心啊!你们本在包大人的辖制下,戮力造福开封百姓,这连环凶杀案端的令人发指,你们如今却不闻不问,开封府早已是人心惶惶,想当年我也受过包大人的恩惠,如今他老人家被迫致仕,并邀我前来东京暗中调查,因此,我白某人定要为此分担一些!”

  展昭长叹一声道:“玉堂,你的心思,我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我等捕快以维护东京万全为己任,自是希望能够挺身而出,揪出幕后凶徒。连环凶杀案轰动一时,东京城里已是路人皆知,想必你早已知道个中玄机。”

  白玉堂摇头道:“以讹传讹者居多,我还得听展兄这个名噪一时的大捕快给我仔细说说呢!”

  展昭饮了一杯酒,便详细讲了连环凶杀案的情况。

  白玉堂听得心惊,饶是他处变不惊,也失语道:“我还以为江湖上的传言多是添油加醋,既是如此,凶杀案确实比我想的还要骇人听闻啊!”

  展昭摇头叹道:“最为可恨的是,案件尚未侦破,李天应却又自断臂膀。”

  白玉堂正欲宽言安慰一下展昭,又似想起了什么,端起酒杯欲饮,又猛地放下酒杯,皱眉道:“展兄呀,我想取一份连环凶杀案中所有遇害者的名录,你能帮我弄到吗?”

展昭疑问道:“你要名单作甚?”

  白玉堂淡然笑道:“我只是想借来看看,仔细推敲一番,说不定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还望展兄成全。”

  展昭讥笑道:“杀人名单经开封府、禁军、刑部、大理寺逐次研究,仍没有找出任何线索,难不成玉堂弟早已非吴下阿蒙,你初出茅庐,办起案来当真是有模有样啊!”

  白玉堂却不再笑,只道:“展兄啊,我想,这被害人之间或有什么联系,或是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我相信,凶手绝不是胡乱杀人的失心疯,凶徒肯定是有计划地密谋了所有凶杀事件。”

  展昭点头道:“玉堂弟说得对。以展某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凶手绝不会是失心疯。”

  白玉堂与展昭喝到很晚,不知不觉便喝得多了,待到第二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白玉堂洗漱之后,便到街中,他想先找一家饭铺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去“柳林客栈”,取回自己的行囊与坐骑。他刚刚走了几步,却发现街上的情形十分不对劲。大街上禁军士兵与开封府的捕快们正在快速地集结,他们似在走街串巷地搜寻着什么。白玉堂从一个慌张奔跑的路人口中得知,大富商范月明被人杀害了。

  白玉堂大惊失色,他暗想怎能如此凑巧,昨日还与范师兄谈笑风生,今日他便遭逢不测呢?白玉堂脑中冒出许多想法,区区一个籍籍无名的富商,怎么会牵涉到被害者多是朝中权贵的连环凶杀案中呢?然而当务之急,他必须得赶到范府一探究竟,毕竟他是在暗中调查,许多事情抢占先机是尤为重要的。

  白玉堂急匆匆赶到了羊肉巷,果然见到范月明家门前已经挂起了白灯笼。他走进院子,见一口红木棺材停放在院中。几个和尚正围着棺材打坐,手捻佛珠,念经超度亡魂。白玉堂缓步上前,打量着那口棺材,想起昨日与范月明见面的情景,耳边似还能依稀听到范月明有些夸张的笑声,他不禁黯然神伤。

  白玉堂见到昨日迎他进门的丫环在一旁哭泣,忙上前轻声问:“范师兄何时去世的?”

  那个丫环看了看白玉堂,叹了口气,哽咽道:“昨日白先生走后,老爷便去赴宴了。若是平日,老爷午时吃了酒,申时必定回府歇息,可是昨日却一直没有回府。今日清晨,衙役来传话,城外巡逻的禁军在野地里发现了老爷的尸首……”

  白玉堂看了看那棺材,皱眉问道:“为何就这样匆忙入殓了?官府验尸了吗?官府可曾给出任何说法,总不能让师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下葬吧?”

  丫环道:“开封府李天应大人一早就来过了,他说已经在开封府验过尸了,还告诉我等说死者为大,不能无故拖延,尸体要尽早入殓,至于案情开封府自会处理。”

  白玉堂听得心里有些难受,他虽然多年未与师兄范月明碰上一面,不喜欢范月明身上那种攀龙附凤的商贾气味,可是,他毕竟是范月婷的哥哥,更是自己的授艺师兄。他叹息了一声,烧了几张招魂纸,便向丫环讨要了一件孝衣,说要为范师兄守灵。

  丫环合掌皱眉道:“白先生的心意,奴婢替老爷领了。只是,老爷生前是寺院的寄名弟子,佛门弟子死后做法事时,不宜俗人在场。白先生……”

  白玉堂听得明白,随即作揖告退。

  白玉堂走出范宅,但见街坊四邻都在探头探脑地窥看,却并无一个前来吊孝的。白玉堂犹豫了半晌,不知所措,他本不愿与官府打交道,可眼下范月明遇害,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前去开封府探知情况。他必须弄清楚师兄的遇害是否与东京城近日的连环血案有联系,如若是,他必须及早做打算,如若不是,他只能凭空祭拜一番,而后淡然地转入到连环凶杀案的侦破中。

  径直来到开封府衙,白玉堂向衙役道明来意,语气尽是中肯,待到他被召见时,远远看见李天应高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下,白玉堂忙躬身施礼道:“草民白玉堂,见过李大人。”他直面李天应,心里却微微一动,此人的目光似是有些熟悉,他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半会儿,教他也想不起来了。

  李天应淡淡一笑,呼衙役端过茶来,白玉堂接过茶盏连声致谢。

  李天应笑道:“久闻白义士大名,如雷贯耳。不知今日来开封府,何事尚需李某效力?”

  白玉堂拱手道:“白某唐突打搅开封府,并无他求,只想凭着自己的一身正气为师兄范月明讨个说法。”

  李天应点了点头,皱眉道:“白义士,范氏一案,十分蹊跷,勘查现场,许多细节不甚明了,案件尚在侦破之中,至于详细的办案细节,涉及本府机密,恕李某无可奉告。”

  白玉堂皱眉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仓促之间便验尸装殓、盖棺定论呢?”

  李天应叹道:“白义士必定有所耳闻,连环凶杀案已经使得东京城内人心惶惶。若是范宅停尸不殓,岂不是更加招致市井坊间胡乱猜测。本府也是迫不得已,情急之间,为死者考虑,只好匆匆入殓,如你所言,仓促之举确是有些对不住范先生了。”

  白玉堂不以为意,朗声问道:“敢问大人,此案可是与连环凶杀案并案侦查吗?”

  李天应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此事……本官公事繁忙,无暇兼顾,所有事宜皆有当值捕快处理。”

  白玉堂看得出李天应完全是在敷衍,无奈自己人微言轻,李天应自是不会坦言相告,若想还师兄公道,还得自己亲自调查查证。如此这般打算,白玉堂便起身拱手告辞。

  白玉堂暗中调查范月明的案子好几日了,可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他只知范月明与许多官场人物有着密切联系。或许正是这种不必要的来往才使范月明魂断他乡,经他多日以来的查证,范月明那日对自己所言,并非吹嘘,他与八贤王确有来往。有人曾多次见到范月明陪着八贤王,出入东京各大酒楼。

  这个线索,让白玉堂很是心悚。东京城内富商纷杂,为何独独范月明能够与八贤王攀上亲密的交情?为何偏偏是自己与范月明碰面后,范月明便惨遭毒手?东京城内鱼龙混杂,看来包大人的提醒不无道理。或许自己的张扬举动已经招致幕后凶徒的疯狂报复,范月明的惨死便是为自己鸣钟示警。念及此,白玉堂顿感肩上的负担之重。既然范月明那日曾多次提及到八贤王,或许范月明自知大限将近,便有意无意地将最有可能杀害他的凶手告知了自己。白玉堂此刻也是别无他法,凶案扑朔迷离,他却又不知如何下手,只得去碰碰运气。

白玉堂决定从八贤王着手,可是,他与朝中威望正隆的八贤王并无交往,若贸然拜望,难免显得孟浪突兀,万一八贤王正是杀害范月明的凶手,那岂不是打草惊蛇。他觉得必须找人引见一番,思来想去,他觉得故宰相王春必能帮他穿针引线。

  当年大闹开封府之后,白玉堂曾与包拯一道拜谒过王春。在白玉堂的印象中,王春是一个正派耿直的官僚,有此一段相遇,想必王春对白玉堂仍有印象,因此,白玉堂决定先拜访王春,假手王春投石问路。

  一阵奔波之后,白玉堂在王春的府前下了马,经门童引路,他顺利地来到了王春的府邸。

  身材高大的王春正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喝茶,见白玉堂拢身过来,王春忙起身相迎。王春笑道:“白义士,自上次大闹东京相识,你我二人真是一别如雨啊!”

  白玉堂拱手笑道:“光阴似箭,白某上次与大人见面,还是五年前。五年过去了,王大人依然是精神抖擞,雄风不减当年啊!”

  王春手捻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玉堂,摇头笑道:“白义士谬奖了,老夫确实老了。白义士端的好记性。那年老夫尚在吏部担任侍郎,时逢包大人嘱托我给你安排一个四品护卫的差事,白义士知悉内情后断然拒绝。如此高风亮节,教人佩服啊!”

  白玉堂突然转过身去,摇头道:“白某只是个江湖闲客,怎能在朝中滥竽充数,忝列宫门。”

  王春叹道:“白义士,相比之下,你确是个磊落的性情;而今朝中一些文武,到处经营门路,乱钻乱攀,全然不顾礼义廉耻了。”

  白玉堂见话题扯得远了,便笑道:“近闻东京城内连环凶杀案,众人谈虎色变,大人出入要小心些了。”

  王春嘲讽地笑道:“这帮杀手似是头上生眼,尽杀那些贪赃枉法之人。老夫清风出袖,身无长物,断不会被盯上的。”

  白玉堂问道:“王大人,白某有一事不解,这连环凶杀案如何竟破不了?白某还有一疑,断案总是需要一些时日的,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皇上都容不下克俭奉公的包大人?我曾多次在开封府协助办案,有些案子包大人也曾一度陷入困境,可那时皇上也从没有迁怒怪罪于包大人呀。”

  “此事说来话长……”王春捋着胡须,似有难言之隐。

  白玉堂笑道:“王大人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白某今日来拜访,只想打听一个人。”

  “谁?”

  “我师兄范月明。”

  “你是说前几日被杀的那个富商?”

  “正是。”

  王春摇摇头道:“老夫对此人并不了解,他曾派人给老夫送过礼物,老夫不愿予人口实,便都拒收了。”

  白玉堂皱眉道:“这就奇怪了,白某那日与范师兄相会,范师兄私下里告诉白某说,他与大人是朋友,交情很深呢。”

  王春讪笑道:“白义士,此种商人老夫见得多了,张口闭口都说结交了朝中权贵。其实,这些都是商贾们狐假虎威、借势壮胆的言语。信不得,信不得!”

  白玉堂道:“那么容白某斗胆相问一句,八贤王可与我范师兄有来往?”

  王春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八贤王的声誉……老夫自然不能信口胡诌。老夫料想,此等卑鄙人物,八贤王断不会与其交往。不过……王爷却是个大而化之之人,有教无类的事情,也常常做得标新立异,出人意料。”

  白玉堂道:“王大人,白某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还望王大人成全。”

  王春大声笑道:“白义士但请讲来,老夫能力所及,必当倾力襄助。不过,如今老夫已经致政,便是在野之人了,风光不再,有些事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白玉堂见状,索性不再掖着藏着,高声道:“白某并无不情之请,白某只想拜访一下八贤王,希望王大人能够代为引见。”

  王春笑道:“此事好办,只是老夫听说,八贤王这些日子告病。你若不急切,再缓几日如何?”

  白玉堂拱手笑道:“王大人古道热肠,玉堂先谢过了,就此告辞。”

  夜已深了,白玉堂在街中拣了一条小巷,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家名为“青云客栈”的牌匾,他决意今夜在此打尖了。唤来小二捎来茶水后,白玉堂谨慎地关好门窗,从怀中取出前日里展昭交给他的那份死者名单,在灯下细细审读起来。

  白玉堂仔细读过两遍,却找不到死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眉头微微锁起,虽然他不曾看出这份名单中的死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他终究还是有所发现,这被害者或官或商,都是声名显赫之人。到底他们得罪了何人,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位高权重的八贤王是否真是杀害师兄范月明的真凶,从王春的只言片语间,他根本难以发掘任何可用的线索。他隐隐觉得,他与八贤王的较量或许刚刚开始。

  八贤王脸色红润,精神赳赳,端坐在太师椅上,教人丝毫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在故宰相王春的引见下,白玉堂自是见到了这位盛名在外的八贤王。

  白玉堂拱手笑道:“王爷风光无限,令人仰视,白某恭祝王爷金安。”

  八贤王摆手笑道:“白义士,不要赞誉本王了,倒是你呀,后生可畏。”

  王春见状,也忙插话道:“王爷位列三公,地位尊贵;白义士,以一当百,勇猛有余。”

  白玉堂忙摆手道:“白某知道自家的斤两,王爷错爱了。王爷有所不知,白某在江湖上行走久了,全无礼数,若是冒昧前来,言语唐突,唯恐惊了王驾,兹事体大矣!今日同邀王大人代为引见,还望王爷海涵。”

  王春也笑道:“白义士想得周到。”

  八贤王道:“白义士,不碍,不碍。你能光临本王府邸,本王甚是高兴。你且说说,你找本王,所为何事,只管直言道来。”

  白玉堂便扯回了话题,问道:“此番前来王府打扰,白某恳请王爷告知有关我师兄范月明的一些事情,朝野传闻,范师兄与王爷相熟得很,范师兄死得太过突然,玉堂希望王爷能多告知一些师兄生前的事迹,玉堂与师兄手足之谊,希望能为师兄尽些薄力,不知王爷能否满足白某的不情之请。”

  八贤王摇头笑了,道:“范月明嘛,本是一介商贾。商贾好利,天经地义。他与本王亲近,无非是想通过本王与朝廷多做些买卖罢了,至于你所言尚未达成的心愿,本王闻所未闻。他突然遇害,却是让本王也心惊沮丧,如此一个熟谙人情世故的商贾,惨遭毒手,本王猜想,或是其在生意场上得罪了什么人吧?”

王春在一旁附和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商道中因利结仇之事,再也寻常不过,只是下这般黑手,却是令人悚然。”说罢,便摇头叹息起来。

  八贤王皱眉道:“本王曾派人去开封府打听,开封府府尹李天应也与本王说,凶徒多半是范月明买卖上的仇家。”

  白玉堂见八贤王几句说辞便将祸事推得一干二净,不由得暗叹其高明,然而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他也无可奈何,只得虚与委蛇道:“至于是否是商贾之间因利相搏,还只是推测,然而市井却传闻,王爷是师兄范月明的依靠,白某斗胆相问,不知王爷对此有何说法。”

  八贤王摆手笑道:“人言不足恤,信不得。攀附之心,商贾皆有之。他若说出些狐假虎威的豪言来,也在情理之中。”

  白玉堂冷笑了一声道:“关于范师兄,确如王爷所言,或许范师兄真是死于仇家之手,王爷师出无名,自然无法为师兄讨回公道。可白某倒是听说开封府李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是辞退了多谋善断的公孙策先生,再逼得卢方、徐庆、蒋平三人请辞,还将王朝、马汉几人开缺了,案子未破,先竟顾换人,自断臂膀。此举岂不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么?纵是如此,或许李大人慧眼识珠,自有一番断案技巧,可连环凶杀案至今仍然悬而未决,非但如此,范师兄的商贾仇杀案竟也没有一丝进展,试问王爷身为朝廷栋梁,怎能坐视不理?”

  王春在一旁讥笑道:“朝中传言,开封府招募了许多精锐,听说开封府衙已是人才济济。要老夫看,尽是些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混吃朝廷俸银之人。”

  八贤王哼了一声,道:“若论混吃朝廷俸银,李天应首当其冲。”

  王春看到八贤王气愤,急忙转移了话题,呵呵笑道:“若有白义士这等深明大义之人为朝廷效力,实乃开封府的荣幸啊。”

  白玉堂急忙摆手道:“白某性情急躁,若充任官差,难免出乖露丑,于朝廷颜面有失。昔日包大人与王大人曾热心提携,白某不敢从命,道理也是如此。包大人在任时,政治清明,老少皆颂,不也无奈致仕还乡了嘛,官场是非,白某一介粗人,自是应付不来!”

  或许是猜透了白玉堂的心思,八贤王淡然笑道:“白义士,你或许已经知晓,包拯已经告老回乡了。”

  白玉堂叹道:“有道是,江湖催人老,朝中看还乡。包大人为官几十年,夙兴夜寐,着实也该歇歇了。只是,他此番请辞,事发突兀,令人颇多猜疑。或许白某不该掺和,敢问王爷,包大人请辞当真与连环凶杀案侦破无果有关吗?”

  王春在一旁急忙插话道:“白义士呀,此事干系重大,你确不该问。”

  八贤王摆摆手道:“王春呀,白义士身在江湖,局外之人。此事对他讲讲也并无大碍。”说罢,他喝了口茶,继续道,“白义士,你果真洞悉了事情的要害,包拯请辞,与断案不利自然有关。东京为首善之区,本该海晏河清,可光天化日之下,竟发生连环凶杀案,皇上发雷霆之怒,多次训斥开封府及大理寺,督促其早日破案,可是开封府办差却毫无进展,捕快衙役们看似戮力办差,却一概不见成效,皇上能不气恼吗?白义士,自古侯门深似海,战战兢兢履薄冰。你在江湖逍遥快活,却不知这朝中昨日河东,今日河西的奥妙变化呀。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此道来,包拯办案不力,自觉愧对圣上,请辞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白玉堂点头道:“王爷说得深刻。”

  八贤王喝了口茶,皱眉叹道:“当朝洪太后,贪恋权柄。近年来对皇上颇多微词;皇上雄风正盛,怎甘被人执掌,以此对太后也是颇多不敬。这些,江湖上偶有传闻,想必你也听到了一些议论。朝中一些自诩聪明之人,便学做墙头之草,以至于一向刚直不阿的包大人,竟也随波逐流,渐渐疏远皇上,亲近太后了。”

  白玉堂摇头道:“王爷,恕白某斗胆冒犯!此事确不可信,包大人为官清正,夙夜在公,为人刚正不阿,朝野皆知。以包大人的作派,断不会为晋身邀宠而亲近太后。”

  八贤王点头道:“白义士说得在理,起初本王也不相信,但是今岁元宵节,有人向皇上举报,言太后微服移驾,于街中的一家酒楼里秘密召见包拯。皇上起初不肯相信,着本王陪同,一道微服出宫前去探个虚实,谁知圣山在酒楼中看到太后正与包拯在密谈着什么。”

  白玉堂惊讶道:“当真?或是圣上与王爷看错了呢?”

  八贤王叹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王与圣上透过门帘,亲眼目睹,圣上与我都听得声声入耳,真真切切呀!”

  白玉堂彻底怔了,他不曾想到自己一向敬爱有加的包大人暗地里却是如此作为。既然如此,包大人为何假意邀请他前来东京办案呢?然而,他终觉得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八贤王却很难教人信服。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八贤王为何与范师兄有些不可告人的过往呢?单凭此一点,便足以质疑其所有言论。

  白玉堂呆了一会儿,便问道:“敢问王爷,是哪家酒楼?”

  王春插话道:“白义士,你就不要再问了。”

  八贤王皱眉道:“似乎是一家……卖羊头肉的酒家。”

  王春怒道:“白义士,适可而止,此事涉及当朝权贵的声誉,不可再问!”

  八贤王却自顾叹道:“可怜,包拯清正一生,却做下如此谄媚之事,教黎民寒心啊!”说罢,兀自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一旁的王春不住地咳嗽,八贤王仿佛醒悟过来,便摆手苦笑道:“白义士,王春适才所言甚是,此事本王确不该对你提及。饶是本王一时感慨,念你是可造之材,希望你为国分忧,一时也情难自禁,只顾一吐为快。此事仅你一人知便可,休要再传扬出去,可知流言杀人于无形的道理啊!”

  白玉堂急忙点头道:“王爷但请放心,白某虽然口无遮拦惯了,却也深知因言获罪的教训。如此紧要的言语,白某必定是要守口如瓶的。”说到这里,却看到王春向他使了个眼色,便起身道,“王爷贵体初愈,白某冒昧打搅,甚是不安,改日再来登门拜望,王爷保重,白某今日便先告辞了。”

  白玉堂从八贤王的府上告辞出来,似乎只走出来个皮相,心思却仍然留在了八贤王王府。刚刚八贤王言之凿凿,包大人与洪太后暗中来往,他必须得亲自前往寻找一下那个专卖羊头肉的酒楼。适才他本想细问几句,却被王春屡屡打断,自知不便再问了。


他一口气转了两条街,终究没有见到这种名称的酒楼,便怏怏地打马转身,欲回客栈歇息了。

  再转过一条街,就到了竹苑街,白玉堂迎面看到了一家酒楼,他心中一喜,兀自笑了。饶是他自顾心疑烦乱,却是忘记了这家酒楼,他对眼前的这家“挂羊头酒楼”甚是熟悉。八贤王说的莫不是这家酒楼?

  白玉堂在“挂羊头酒楼”吃过两次,一次是与二哥韩彰,一次是他自己孤身前来。这家酒楼的“捣蒜羊头肉”做得精致可口。白玉堂曾经感慨,偌大的东京城,除去一些走街串巷卖羊头肉的流动小贩,竟只是这一家酒楼专做羊头肉。韩彰却笑他,这种吃法是以偏概全了。其实口味因人而异,你或许认定这一家可口,别的食客未必如此,否则,那么多家的羊肉馆子岂不是要关张了嘛。

  白玉堂把坐骑拴在酒楼外的一棵柳树上,刚要进酒楼,却看到李天应正从这家酒楼出来。两个差役紧随其后。

  白玉堂本想躲闪,可是李天应却发现了他,李天应热情地向白玉堂打招呼道:“白义士,想不到你我二人竟又在此处重逢了啊!”

  白玉堂也拱手笑道:“白某见过李大人。”白玉堂有些诧异,李天应笑容可掬,非常热情,与那日在开封府见面时,竟是前后判若两人。

  李天应笑道:“白义士也来这酒楼吃饭?这家‘挂羊头酒楼’的字号别出心裁,味道也不错。”

  白玉堂玩笑道:“‘挂羊头酒楼’,多是卖狗肉。”

  李天应怔了一下,便点头笑道:“白义士说得是,这家酒楼的狗肉味道,的确不错。你若有心情一试,寻个日子,我请你吃一回。”说完,李天应带着衙役们扬长而去。

  白玉堂在酒楼内细细探寻了一番并无收获,当日酒楼的老板早已抱病身亡,他已无法从中问出端倪,细想片刻,他觉得只能再次折回到范宅重新寻找线索。

  白玉堂在暮色中翻墙而过,站在了范宅的院子里。他四下打量,院子里空荡荡的,佣人们早已经散了。

  白玉堂在院子里仔细查看,似乎发现了些什么,于是,他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旁边的院子里。

  白玉堂在黑暗中计算了一下范宅的面积,忽然他听到东边一间房中有些细碎的声响,白玉堂当下屏了呼吸,待细听时,那声响却又消失了。

  白玉堂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一脚踏进去,忽听到有细微的风声作响,他突然闪身,两只飞镖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他再凝神细听,屋中传来了刀剑相搏的声响。白玉堂心念一动,一纵身,跳到了院子里。

  只听一声诧异的呼喊之后,刀剑相搏的声响登时停止了。院子里又死一般地沉寂了。

  白玉堂取出囊中的火石,燃着了,再纵身进了屋子,借着光亮去看,屋内竟是空空如也,他微微笑了。

  白玉堂走了出去,熄灭了火石,端坐在院中的青石案上。他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伸手捡了,摸了摸,觉得似曾相识,便十分懊恼地揣在了怀里。

  春意阑珊的季节,夜晚仍然有些凉意。

  微微的夜风悄无声息地在院中掠过。

  白玉堂淡然笑道:“二哥呀,你不想见我吗?咱们有两年不曾见面了吧?”

  无人回答。

  白玉堂慨叹一声,欠身站起,带着有些苍凉的语调道:“二哥呀……岂不闻,春虽多愁,路是各路啊?”

  黑暗中两人依旧沉默无语,或许这样的相遇场景太过惨烈,良久才听到一声涩涩的声音:“……五弟啊,你本是闲云野鹤的性格,何必卷入这一场争斗。”

  白玉堂皱眉道:“身在江湖,或是人为,或是天定,谁又能左右自己呢?二哥何必助纣为虐呢?昔日情谊,大哥全然不顾,尽为一些蝇头小利刺杀弟弟啊!”

  屋中的人悠然长叹了一声,迈着有些迟疑的脚步,缓缓走了出来。白玉堂转身去看,心中登时一热,颤颤地喊了一声:“我的二哥呀,你何必如此啊!”

  黑衣人果然是韩彰。他奉命前来暗杀白玉堂,谁知正要得手时,却被意外飞来的飞镖替白玉堂挡了致命一击。

  韩彰站在院中,已是泪流满面,他感慨地喊了一声,道:“我的五弟呀……二哥是猪油蒙了心,怎能对五弟痛下杀手呢?你放心,今日之后二哥断不会再与你刀剑相搏。只是东京并非你久留之地,各路杀手已经整装待命,只待进一步的命令,便会毫不留情地对你刀斧相加啊!一向断案如神的包大人已经远离这是非之地,为何你却执迷不悟,执意前来送死呢?”

  白玉堂飞身而过,默默作别,韩彰独自一人呆在小院中不住地感叹。

  却说白玉堂回到客栈,天光已经微微发亮。他和衣躺下,一夜未眠,困意似潮水般涌上来了。他似乎刚刚打了一个盹儿,便感觉有人敲门,他快步去开门,但见展昭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展昭笑道:“玉堂呀,昨夜你去了哪里?我正整夜地寻你呢,我料你必会去往范府,待我前去之时,听范府的佣人讲,你已离去,可是如此?”

  白玉堂苦笑了一声道:“在范府中,黑暗之中,竟有人向我偷袭,若不是有人暗中出手相助,玉堂此刻怕早已魂归地府了!”

  展昭惊讶道:“何人暗中偷袭?”

  白玉堂摇头道:“此人已经逃脱了,我还未来得及认清其相貌,但看得出,此人轻功极好。”

  展昭疑问道:“何人暗中相助?”

  白玉堂摇头道:“委实不知。”

  展昭却在一旁乐呵呵地憨笑。

  白玉堂疑道:“展兄为何发笑?”

  展昭嘲讽道:“玉堂呀,你在江湖闯荡多年,各路杀手你如数家珍,你难道果真看不出黑衣人的来历吗?如此搪塞之言,或是有何不可言明之事?”

  白玉堂笑道:“此事一会儿再说,我已饿得不行了。”说罢,白玉堂唤来店家,一锭银子撂在桌上,嘱咐他去备下丰盛的酒菜。店家接过银子,欢喜地去了。

  白玉堂哂然一笑,问展昭:“展兄,你光顾范宅,可曾发现任何异样?”

  展昭皱眉摇头道:“我没有查出什么可用的线索,我仅知这几夜去范宅的不止我们几人。”

白玉堂嘿嘿冷笑道:“展兄呀,何止我们几个,我想开封府的捕快们也是在那里寻找什么。”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腰牌,递给展昭。

  展昭接过细细看了,点头道:“此物的确是开封府的腰牌,只是这块腰牌,并非一般捕快能持有,应该是王朝、马汉以上级别的人物方可持有。”

  白玉堂摇头笑道:“我并不怀疑展兄。”

  展昭皱眉问道:“你从何处弄来?”

  白玉堂皱眉道:“昨夜从范宅捡来的。”

  展昭疑问:“使用这样腰牌的人屈指可数,难不成是卢方三人去过?”

  白玉堂从展昭手里拿过腰牌,悉心收了,道:“展兄呀,且不说这事了。”

  展昭也尴尬地一笑,摆摆手道:“不提也罢,如若真是你的三位结义哥哥在背后捅刀子,想来你必然是难过至极的。”

  白玉堂刚刚要饮第二杯,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放下酒杯问道:“展兄,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一番,展兄当说则说,不当说,则不必说。”

  展昭“扑哧”笑道:“玉堂呀,你何时变得客气了。你我兄弟之间,有何不可说的。”

  白玉堂皱眉问道:“包大人与洪太后可有来往?”

  展昭怔了一下道:“据我所知,从无来往。”

  白玉堂道:“展兄确定?”

  展昭点头道:“确定。”

  白玉堂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我听说,包大人请辞之前,曾被洪太后秘密召见,太后似与包大人多有密语。”

  展昭断然摇头道:“绝无可能。包大人绝对不会与洪太后私下会面。与后宫私密,此乃朝廷大忌。包大人深谙为官之道,岂会明知故犯,自断前程。”

  白玉堂不以为意,反问展昭道:“若是确有其事?若是包大人并不是我等所想那般清明呢?”

  展昭道:“玉堂你这般说辞定是听到了些许流言蜚语,传言中包大人何时私觐太后呢?”

  白玉堂顿了顿,道:“今岁元宵节午时,包大人可曾一人出府去了?”

  展昭皱眉道:“元宵节?”

  白玉堂认真地道:“此事重大,关乎案情,展兄定要回想一下,那日午时,包大人可曾出府?”

  展昭凝神思考起来,道:“包大人……确是出府了。确是元宵节,也确是午时。”

  白玉堂猛地站起来,急切地问道:“如此说,包大人的确出府了。”

  展昭点头道:“元宵节本该休沐,那日却是我当值,故此我记得清楚。包大人本来应该回府,可是他有文案亟需处理,便滞留在了开封府,只是,据我亲眼所见,包大人并不是一人出府!”

  白玉堂惊讶道:“莫非还有他人跟包大人一起出了开封府?”

  展昭点头道:“我记得时近午时,宫中的刘太监来寻包大人,他径直去了包大人的书房,我也不知道他二人说了些什么,不大一会儿工夫,包大人就随刘太监出去了。”

  白玉堂颓然坐下,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流言便属实了。”

  展昭警觉地道:“玉堂,此话何意?”

  白玉堂摇头叹息,正欲开言,突然,一枚用纸包裹的石子破窗而入,打在桌上。

  展昭腾身纵起,破窗而出,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回到屋中,见白玉堂已经展开了包石子的纸团,竟是一行字:今晚玉石街“兴隆客栈”天字一号房见面。白玉堂只身前来!

  展昭愣道:“此人你熟识?”

  白玉堂摇头道:“不速之客。”

  展昭道:“玉堂,我可暗中与你一同前去。”

  白玉堂笑道:“就不劳展兄了。”

  展昭皱眉道:“玉堂,不可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

  白玉堂看了看展昭,笑道:“展兄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春夜的风爽朗醒神,院中的树枝在夜风中愉悦地响动着,而白玉堂却感觉这夜风吹得他心头一片凌乱。

  白玉堂踏着夜色,前往玉石街“兴隆客栈”。

  “兴隆客栈”在繁华的玉石街中,只是个不显眼的小客栈,待白玉堂走进去,发现客栈内竟是别有洞天,一个五进两出的大院立在眼前。

  白玉堂从店家处借来马灯,径直往里朝“天字一号房”走去。

  白玉堂刚要抬手叩门,他手中的马灯却被一块石头给击灭了,而后,他便听到脑后响过一丝飕飕的风声,他心下一惊,暗想必是有人偷袭。

白玉堂立马丢了马灯,急忙低身,说时迟,那时快,一片寒冽的刀影恰从他头顶掠过。白玉堂惊魂未定,幸得他身经百战,反应迅捷,这才收敛心神,忙于应战,待到白玉堂意识到危险将近之时,一片刀影闪过,燕子抄水般直取他下三路,白玉堂纵身腾挪,鱼贯而起,才算躲过了第二波袭击。接连遭遇两波袭击,白玉堂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暗想偷袭者适才似是手下留情,否则若是这突袭的两刀都再细致些,再精准些,那么纵使他白玉堂武功盖世,怕也是无法化解。

念及此,白玉堂不敢大意,脚下一个滑步,便借势溜出去丈余远,再纵身一跃,跳出两丈开外,一柄朴刀已经握在了手中。此时,一个黑衣人正持刀欲走。白玉堂提起朴刀,立在黑衣人身前,低声冷笑道:“贼寇哪里走?还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并不理会,一脚踢开门,撞了进去。

  白玉堂正准备跟进去,忽然,一阵黑影飞过,他闪身躲避,竟是两只飞镖。正在他心惊之时,两枚石子破空而出,迎住了急速滑行的两只飞镖,“砰”的一声,飞镖应声落地。

  白玉堂借势冲进了房间,刺客已经没有了踪影,只见房中的窗子洞开了,一堵高墙伫立在窗子之外。白玉堂心有不甘,纵身跃上高墙,但见外边已是热闹的街道,哪里还寻得着黑衣人的半点儿踪迹。

  白玉堂只得跃下墙来,但见漆黑的房内突然冒出了些许光亮,师妹范月婷手提马灯,笑呵呵地注视着他。白玉堂颤笑道:“师妹,刚刚若不是你的弹弓,师兄我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说到这里,他低头捡起了地上遗落的一串手串,白玉堂的目光久久地盯着手串,似是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

他曾在包大人那里见到过这串相同的神秘手串,包大人曾言此物隶属于宫中一个秘密的组织,然而时间久远,白玉堂不敢完全断定。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二哥韩彰就能背叛自己,何况多年未曾见面的师妹呢,他忙故作镇定地将手串置于袖口之内,而后注视着范月婷。

范月婷见状,疑道:“师兄,这是什么东西啊?我……我怎么就不认识呢?”

  白玉堂笑道:“这个嘛,手串啊,女子的饰物,应当是我刚刚打斗时遗落的。”

  范月婷讪笑道:“师兄何时玩赏起这路东西?”

  白玉堂低声道:“一个朋友送的,却之不恭,让师妹见笑了。”


  朝廷今日又发生了一件足让朝野震动的事情。

  洪太后垂帘听政了一个多月,竟然以太子少不更事,尚需历练为由,撤帘亲政,朝野一片哗然。短短一个多月,皇上告病,太子退政,太后亲政,大臣们也是各怀心思。

  洪太后坐朝亲政的第一日,庞太师便率先呈上了一个奏折,弹劾开封府府尹李天应办差无力、虚应公务、哗众取宠、有负皇恩。庞太师慷慨陈词,大陈李天应的种种不作为,满朝文武连连喝彩。

  满朝文武的目光登时聚集在了李天应身上。向来冷漠无常、面无表情的的李天应,此刻竟是有些撑不住了,渐渐面红耳赤,他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洪太后皱眉阅过奏折,独自思索了一阵,便将奏折搁在了龙案上。洪太后冷眼看了看满朝文武,哂然笑道:“诸位爱卿,区区一个李天应,区区连环凶杀案,也不至于让各位如此为难吧?”洪太后言语间,瞥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李天应。

  李天应迎向洪太后的目光,无言以对。

  洪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正在满朝文武举棋不定之时,新任吏部尚书梁平分上前奏道:“禀报太后,开封府府尹李天应,虽是办差不力,然若论其对太后的忠心,实是日月可鉴,还请太后明察,对其网开一面。”

  新任户部侍郎张谦也上前奏道:“李大人为人正直,市井坊间多有称赞,如被无端罢免,朝廷不仅背负贤人不举的骂名,怕是更寒了天下忠良之心呀!”

  洪太后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句,道:“梁大人、张大人所言均不无道理。”

  一旁的八贤王讥讽地笑道:“梁大人、张大人对李天应击节赞赏,可否将个中道理细细讲来,也让诸位同僚悉心听听,在座的诸位,若能教你的一番言语,说得心服口服,今后朝野上下对李天应大人,恐怕便是再也没有任何议论了吧。”

  梁平分尴尬道:“八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某人微言轻,不敢与八贤王抬杠。”

  张谦也附和道:“八王爷如此言语,怕是要颓败了满朝同僚的心绪啊!想我等赤胆忠心,也是为大宋江山尽心尽力啊,我等也是直言其中曲折而已,并无他意。”

  八贤王尚未开言,站立一侧的庞太师却早已按捺不住,他愤恨地哼了一声,趋步上前道:“禀奏太后,李天应自诩志存高远,依卑职愚见,以为其多半是志大才疏,其始任开封府府尹至今,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且任人唯亲,排挤卢方、王朝等一批办案经验丰富的护卫与捕头,甚至私自招募了如齐河、谷浪等一些来历不明的乌合之众。其上任至今,开封府内人心涣散,连环凶杀案仍在发酵。梁平分与张谦言其忠心不二,便是颠倒黑白,欺哄当朝。太后不可不察,梁张二人是何等用心,如此败坏朝纲、鱼目混珠,卑职耻与其为伍。”

  梁平分与张谦听得满脸涨红,二人刚要争辩,八贤王却抢先奏道:“启奏太后,臣以为庞太师所言极是,数月前,圣上恩准包拯致仕,尸位素餐的李天应接任,已是铸成大错。”说罢,八贤王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奏折,双手呈上,道,“这是故宰相王春大人的奏折,他本想亲自呈予太后,因身体不适,不能上朝觐见,特托臣转呈太后。奏折里字字珠玑,言其虽已致仕,但心系朝堂,新任开封府府尹李天应所作所为,他多有调查实据,一并附在奏折中,还请太后详查。”

  一旁的太监应声过来,小心地接过奏折,交予洪太后。洪太后皱眉接了奏折,细细地阅了,一双凤目冷冷地看着众臣,硬声问道:“列位臣工,谁还有本要奏?”

  众文武混迹官场多年,自知李天应已是在劫难逃,为了避免独具一格,于是开始纷纷附和,弹劾李天应。

  李天应满头大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竟然是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无可奈何地束手站着。

  众文武对李天应的口诛笔伐,洪太后自是不能充耳不闻,她凤眉紧锁,怒不可遏,对李天应嚷道:“李天应!”

  李天应急忙上前跪倒,口中嗫嚅着:“微臣在。”

  洪太后苦笑道:“李天应,列位臣工如此异口同声、慷慨激昂指点你的过错,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天应正声道:“启奏太后,微臣自接任开封府府尹以来,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若是稍有差池,臣也是闻则改之,弃旧图新,断无渎职行为。适才诸位同僚所言,微臣听来惊骇,或是三人成虎,或是众口铄金。微臣从不敢擅权独断,事必上报朝廷,谋求决议,微臣所为,全是听凭太后的旨意行事,还望太后明察,还微臣一个公道。”

  洪太后不经意地看了李天应一眼,长叹一声,道:“李天应,或是瓜田李下,你多有委曲。然列位臣工,如此异口同声,言之凿凿,哀家也只能罢免了你这开封府府尹了,以正视听。你且退下吧!”

  李天应怔了一下,连忙叩头谢恩,起身出了朝堂。

  这时,一位与李天应素来不和的大臣忙奏道:“启奏太后,如今开封府府尹之位虚位以待,微臣以为,应当火速另选贤能接任,以免府衙政务不勤。”

  朝堂上登时鸦雀无声,众大臣都没了主意。

  洪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她重重地拍击龙案,大声喝道:“李天应去职了,列位可是满意了?卿等谁人能接任开封府府尹?”

  朝堂上,仍是一片死寂,谁人都不敢断然去碰开封府府尹这个烫手的山芋,近日的连环凶杀案已经让他们胆战心惊了。

  洪太后的声音顷刻有些颤抖了,她颤颤地道:“尔等食朝廷俸禄,理当恪守职责。东京城的连环凶杀案悬而未破,大有继续蔓延之势,尔等却在朝堂之上各揣心思,党同伐异,不知为哀家分忧,朝廷要尔等何用!”

  八贤王见状,终于站起身子,开言道:“太后且息雷霆之怒,臣推荐一人,可当此任。”

洪太后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八贤王,依你所见,何人可接此任?”

  八贤王道:“大名府太守吴启程,此人忠诚可嘉,自律严格,可任开封府府尹。”

  洪太后稍稍思索了半晌,点头道:“此人哀家也有所耳闻,听说其为人忠诚,宅心仁厚,官声一向不错。提携到开封府府尹一职,虽稍显突兀,但既是八贤王鼎力推荐,众卿怕是也无二话了。即刻下旨,传大名府太守吴启程即日到开封府上任。”

  八贤王笑道:“太后英明,吴启程定当感恩戴德,不辱皇命,必会作出一番功绩报效朝廷,臣代吴启程谢过太后。”

  散朝之后,八贤王与李天应聚在一处雅阁内饮酒,李天应犹如脱胎换骨一般,早已不是朝堂之上那份狼狈模样,他满心欢喜地对八贤王道:“王爷,事情完全按照我等布局的发展,东京城内所有与我等敌对之人几近铲除殆尽。如今卑职可谓是功成身退,开封府府尹一职已失去了利用价值,接下来王爷便可坐观一场好戏呢!瞧瞧这吴启程该如何料理这烂摊子。”

  八贤王笑道:“古人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等隐于幕后策划了连环凶杀案,上天定莫要辜负我等才是。现在得意尚早,抓紧去办吧,朝堂之上我等奋力演出了一场好戏,可白玉堂已经起疑了,本王以为包拯投效太后的谎言,不会让他困惑许久,抓紧解决这个麻烦,不能用之,则杀之,万不能因为此等标榜正义之徒,坏了我等的好事!”

  李天应忙点头应允,继而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与八贤王继续豪饮。

  开封府张灯结彩,新任府尹吴启程走马上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重打锣鼓另开张。开封府气象更新,似是回到了包青天掌印的时候,然而,凶杀案仍在延续。

  今日午时,庞太师的幼子庞文成从边关巡视归来时,竟然被一支迎面飞来的冷箭,射死在城门前。

  庞太师接到了凶讯,登时昏厥了过去。醒来之后,他匆匆进宫,在洪太后床前“扑通”跪倒,呼天抢地,状告吴启程无能,誓要为亡子讨回公道。

  三班衙役刚刚两班站列,庞太师闯了进来,一脚踏进府衙宅邸,高声喝道:“吴启程,你莫非也如李天应一般窝囊吗?”

  吴启程正欲升堂问案,闻言不甘示弱地道:“庞太师,吴某正要升堂问案,你这般吵闹,教本府如何断案?”

  庞太师瞪了吴启程一眼,怒道:“吴启程,算你识相。老夫隔几日便来催案,你最好日夜烧香拜佛,祈求菩萨能够保佑你。犬子的血案,太后已下令开封府限期侦破,如若期限已至,你吴某人还是未能断案,如何收场,你该心知肚明。告辞!”

  庞太师转身欲走,却见已经复职的张龙、赵虎跑上堂来,二人惊慌失措地对吴启程道:“吴大人,大事不妙。户部侍郎张谦张大人昨夜在府中被人勒死了。”

  吴启程的脸色登时白了,他惶恐不安地道:“张……大人……家住何处?备轿,本官……前去看看。”说罢,吴启程正欲迈步下堂,孰料他的步子未稳,一下子被台阶绊倒了。

  白玉堂在街中得知了庞文成与户部主簿汪献文双双遭遇凶杀的消息,彼时他正在客栈对着被杀名录发呆。听说凶讯之后,他大吃一惊,本想去凶杀地点看看,可是听说凶杀现场已被戒严,便只好怏怏地转回客栈。

  他刚回到客栈,两个衙役笑呵呵地迎了过来。

  为首的名叫薛成,开封府皂班的头儿,白玉堂认得。

  薛成拱手笑道:“白五爷,我们等候许久了。”

  白玉堂点头笑问:“薛头儿呀,找白某何事?”

  薛成笑道:“新任开封府府尹吴大人,派我二人过来,请白五爷进府,有事相商。”

  白玉堂“哦”了一声,便讪笑道:“薛头儿,真是不巧,我今日与人有约。薛头儿能否转告吴大人,改日行吗?”

  薛成忙道:“白五爷呀,吴大人已甚是着急!你若不去,怕是我们做差人的要吃罪了。”

  白玉堂皱眉道:“果真这样要紧?到底出了何事?”

  薛成左右看看,便凑上前,轻声说道:“白五爷呀,又出了凶杀案。”

  白玉堂自知私下里调查已是处处受制,就连凶徒也多番对自己暗下毒手,他寻思着不如名正言顺地参与调查,这样背后的凶徒或许对朝廷有所顾忌,不会那般明目张胆地暗算自己。

  白玉堂忙点头应允,表示势必会竭尽所能协助办案。

  三人一路前行,走街串巷,来到了开封府府衙门前,进了大堂,便有一干衙役迎了上来,引白玉堂去了后堂。正在办差的卢方抬眼见到白玉堂,起身上前抱住白玉堂,笑道:“五弟呀,你如何来东京了啊?”

  新任开封府府尹吴启程杵在一旁,摆下一副笑容,起身相迎,朝白玉堂拱手笑道:“白义士,开封府府尹吴启程这厢有礼了。”

  白玉堂连忙拱手作揖,淡然笑道:“草民白玉堂,见过吴大人。”

  卢方也急忙拱手道:“刚刚多有孟浪,吴大人言归正传便是。”

  吴启程请白玉堂落座,四下环顾,而后对着众人笑道:“诸位,前任李大人对诸位言语不周,多有得罪。这一杯酒,算是吴某代李大人赔不是了。”说罢,一饮而尽。

  卢方忙笑道:“吴大人如此,便是折煞我等。”

  白玉堂也笑道:“吴大人果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白某的结义兄弟们能在大人手下办差,实是幸运之至啊!”

  吴启程摆手笑道:“白义士过奖了。”

  酒过三巡,吴启程忽然放下酒杯,长叹一声道:“白义士,想必你也听说过了,这连环凶杀案似竟无断绝之势。自吴某上任后,又接连发生两起,且都祸及到了当朝的紧要人物,太后下令限期断案。想前任李天应李大人,也算得上尽心竭力,却也断案无果;吴某一介书生,勉强承接了开封府府尹之职,谁料,竟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在座的各位都是跟随包大人出生入死的得力干将,请几位来,吴某人只是恳请诸位同心同德,协助吴某尽快断案,铲除凶犯,还东京城太平。”

  展昭摇头苦笑道:“吴大人呀,你果然是高抬我等。你适才说到李大人断案无果,在李大人上任之前,开封府府尹包大人对连环凶杀案也是一筹莫展,展某也是力所不逮,还望大人宽宥。”说罢,展昭起身欲走。

吴启程自知展昭乃众衙役的头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开罪不起,便急忙拦住展昭,赔笑道:“展护卫,切莫如此。”

  一旁的卢方也叹道:“展护卫,我们总要为吴大人分忧才是。”

  展昭见推却不得,只得再次坐下,长叹道:“卢方兄,非是展某不肯效力,只是此案被李天应耽搁久了,许多蛛丝马迹也是被凶徒一一消除了,我等纵是火眼金睛,怕也是无从着手了。”

  徐庆、蒋平也点头叹气,道:“展兄说得在理,办案贵在神速,如今这般拖沓,凶徒怕早已是诸多防范,如何会轻易露出马脚,教我等寻获?”

  展昭看了看在一旁喝茶却一声不响的白玉堂,讪笑道:“玉堂弟,你如何作壁上观呢?”

  白玉堂兀自笑了,他放下茶杯,看着吴启程,淡然道:“以白某愚见,吴大人,此事却也急不得。”

  吴启程皱眉道:“白义士,不是吴某着急,更不是吴某急于求功,只是太后那里催得紧,吴某不好交差。白义士,此事还要仰仗于你啊,你的威名吴某人还是略知一二的。”

  白玉堂点头应允,从师兄范月明被害那一刻起,他早已萌生一查到底的决心,如今能名正言顺地办案,他自是高兴得很。想起多日来的不明袭击案,他便心惊胆战,刺客的屡次刺杀何尝不是一种教他罢手的警戒,然而他却不肯屈服。虽然他已化解多次的袭击,然而他始终觉得要是大名鼎鼎的展昭肯襄助,那么自己的安危多少还能有些保障。

  白玉堂目光坚毅地看了看展昭,皱眉道:“展护卫,你的确与我不同。白某只是个江湖闲客,而展护卫,在朝在野,都是威名远播,更是吃着朝廷俸禄的官差。若按照官场常常提及的一句夙夜在公的俗语,展护卫身居庙堂却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展昭一时听得怔了,他颇为不解地看着白玉堂,道:“玉堂弟,你我兄弟一场,你何出此言,非得让我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吗?”

  白玉堂讥讽地笑道:“展护卫,我这般说辞,便要请展护卫给个说法,你若是仍领开封府护卫之职,理当回府效力,否则这般以告病拖延、不务正业,岂不是要惹来满街的闲话。”

  展昭闻言愈发不快,脸色涨红,他自知无言反驳,只得万分无奈地点头应允。

  清晨的阳光扑落在窗上,十分惹眼,白玉堂梳洗完毕,昂首迈出了客栈。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白玉堂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卖热粥的摊子,他在这个摊子吃过好几次了,这里的杂豆粥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大豆、红豆、绿豆、黑豆熬在一起,那味道竟也别有风味。据说,这个粥摊儿是三代家传的百年粥摊,每日煮的粥都要经过一夜的文火细熬才会出炉。故此,每天来此吃粥的人摩肩接踵。白玉堂发现今日的食客却是十分稀少,平常坐得满满当当的十几张桌子,今日只有几个零星的食客。白玉堂并没有在意,信步走了过去,拣了一张桌子坐下。他抬眼看去,心下略显诧异,粥贩儿的摊主今日却是换人了。

  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对着白玉堂道:“客官,喝粥吗?”

  白玉堂笑道:“你……好像不是这个粥摊的老板吧?”

  大胡子怔了一下,笑道:“哦,这是我家兄长的生意,他今日病了,小人前来替工。”

  白玉堂“哦”了一声,道:“替工?”说完,又警惕性地朝左右看了看,待确认没有异样之后,呵呵笑道,“今日的食客却是不多啊,往日此处可是人潮涌动啊!”

  大胡子脸上显出了窘态,他尴尬地笑道:“生意嘛,潮涨潮落,终归让人捉摸不定。客官,请问您来几碗?”

  白玉堂笑道:“两碗。”言毕,白玉堂摸了摸怀间的朴刀,再次朝左右看去,只见白玉堂桌前一左一右突然冒出了两个喝粥的汉子,另外两个身材魁梧的喝粥汉子提着刀,竟是迎着面,在白玉堂桌前坐定。白玉堂大声嚷道:“老板,今日你的生意也算不错啊。”

  大胡子老板笑道:“小本生意,客官见笑了。”大胡子老板边说,边将两碗热腾腾的豆粥递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笑呵呵地问道:“几文一碗?”

  卖粥老板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冷笑,他刚要开言,却被两碗热粥泼了满面。

  原来自打进入粥摊之时,白玉堂便觉得情况不对劲,他在与老板攀谈之时已注意到对面桌子两个来历不明的食客竟手提朴刀,再者他发觉老板孔武有力,端粥之时步履沉重,分明是练武之人,他隐隐觉得三人必是一伙。于是他决定先发制人,在老板递粥之时,出其不意,将两碗热粥泼了大胡子老板满脸。

  白玉堂手里的两碗粥飞出去的瞬间,他已经拔出腰间悬挂的朴刀,以一招“力劈泰山”砍翻了大胡子。说时迟,那时快,白玉堂并没有松懈,他举起朴刀向迎面坐着的两个不怀好意的食客砍去。

  那两名食客在大胡子老板倒地之时,已经萌生了杀意,他三人本是奉令前来狙杀白玉堂。两个食客虽已拔出刀来,却挡不住白玉堂刀间的千钧之力,二人不及抵挡,接连中刀。只听两声惨叫,二人已经倒地。

  白玉堂一左一右的两个食客,已经拔刀扑上前来,白玉堂一个“大鹏展翅”,腾身跃起,而后一个“泰山压顶”,挥刀与这二人厮斗在一起。

  几招过后,二人也是挡不住白玉堂的凌厉攻势,逐渐气虚。二人见敌不过,便相互丢了一个眼色,纵身退出几步,欲逃往临近的街角。

  白玉堂见状,冷笑一声,大喊道:“匹夫,还不束手就擒。”

  原来那二人佯装退却,在奔走之余,指间飞扬,只听几声脆响,他二人发出的暗器,已经全被白玉堂击落。

  白玉堂不禁大笑道:“你们还有多少暗器?统统发出来便是,究竟谁是幕后主使,只要你二人告知于我,我‘锦毛鼠’白玉堂以身家信誉作保,必留你二人活口。”

  二人已是黔驴技穷,十分慌张,转身疾走,想逃出生天。

  白玉堂叹了口气,道:“我已说过,你二人今日是走不脱的,我必会生擒你们。”话音未落,白玉堂已经腾空凌步,立在了二人面前。二人哀怨地看着白玉堂,眼中满是不甘,而后相互使了个眼色,竟然都横刀自刎了。

白玉堂目瞪口呆。他本是江湖中人,对江湖的义气之说甚是了解,他不禁长叹:何等人物,如此从容自尽?叹罢,他又将思绪停留在了这纷繁的连环凶杀案之上,他几乎可以断定,凶杀案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他更觉得只要他能平安地躲过接二连三的暗杀,距离揭晓真相的一日也不会远了。他“锦毛鼠”势必要与背后的势力斗争到底。

  紫石街中,已经拥满了捕快。展昭闻讯带着几个精干的捕快匆匆赶来,捕快们拦住了正欲夺路而逃的大胡子摊贩,大胡子自知不敌,也挥刀自尽了。

  白玉堂听到打斗喊杀声立马赶了过去,看着已经被他砍倒的两个食客以及横尸街前的大胡子粥贩,他暗叫不好,然而事已至此,既没能留活口,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始调查。

  雅和堂的一间雅阁。

  精致的石桌上摆满了酒菜,卢方、徐庆、蒋平三人正轮番敬酒给白玉堂压惊,展昭在一旁陪坐,气氛甚是热闹。

  白玉堂看着卢方、徐庆、蒋平三人欲言又止,昔日的兄弟情谊教他着实怀念,他希望三人能够主动交代关于袭击自己的种种秘辛。袭击并不是巧合,自那日机缘巧合知晓黑衣人的武功路数之后,他便隐隐猜到定有与自己相熟的人参与了暗杀行动,而后,二哥韩彰袭击自己的事情更让颇重江湖情谊的白玉堂寒心,他隐隐觉得卢方三位大哥怕也是参与了针对自己的暗杀行动。

  白玉堂饮罢几杯薄酒,卢方三人仍是没有和盘托出的迹象,白玉堂无趣地笑道:“感谢三位哥哥一片心意。玉堂几番大难不死,全仰仗各位哥哥护佑!”

  卢方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机警的卢方连忙赔笑道:“五弟呀,你莫是有什么话要说?”

  白玉堂点头道:“或是三位哥哥有什么话要向玉堂说呢?”

  卢方双手一摊道:“五弟呀,你这话里怕是有弦外之音吧!你我兄弟四人在关公像前结义,定当生死与共,祸福相依,我等情同手足,断不会做出于你不利的事情啊!”

  蒋平看着白玉堂,似是满怀歉疚,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吐露什么。

  一直沉默的展昭忙开言问道:“玉堂,你想说什么呀?难不成你是怀疑我们之中出了内鬼?”

  白玉堂咳嗽了一声,柳燕不知何时已从门外走了进来。柳燕本在宫中当差,又与白玉堂交情匪浅,八贤王早已将其招致麾下。此番,八贤王布局的暗杀计划再次落空,他不得不派出心腹爱将前来打探情况,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柳燕此行还肩负着另一项任务,八贤王密令其与已投靠王春的卢方三人取得联系,并实施“李代桃僵”计划。

  卢方忙起身道:“柳姑娘,你也来了?我们正在给玉堂压惊呢,刚才他在街上遭到伏击,若不是我兄弟三人及时赶到,玉堂恐怕很难安全脱身。”

  柳燕看了看卢方三人,先摆弄了八贤王预先交代的暗号,而后讪笑道:“卢大哥你们终日在官场走动,接触的事情也比白五哥多得多,若是你们知道什么内情和线索,不妨说出来大家一同谋议一下,省得白五哥苦思冥想,徒耗心神。”

  卢方脸一红,看了看白玉堂,叹道:“五弟呀,我们实在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啊。”

  蒋平也叹道:“五弟,你本风流人物,潇洒倜傥,本该纵情山水,风花雪月。何苦非得跟自己过不去,趟这趟浑水。”

  白玉堂皱眉道:“大哥呀,我白某人曾得包大人的提携,对其感激不尽,你我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为何不能一同努力,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卢方长叹一声,道:“包大人请辞被准后,我兄弟三人早已心灰意冷,只想退隐江湖,终身不再过问官场之事。但是,我兄弟三人也是有血性之人啊,也曾想着侦破凶杀案,不能使我等敬爱有加的包大人,终身背着断案无能的包袱。五弟呀,我这般说辞,你相信吗?”

  白玉堂斩钉截铁地道:“我相信!”

  卢方端起酒杯豪饮几口后,继续说道:“包大人辞官半个月后,我们兄弟费尽力气,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那日户部尚书新任,我兄弟三人为保万全,埋伏在刘府门前暗中保护。夜半之时,我们见到刘尚书外出应酬,刘尚书前脚踏出不久,几个杀手便冲进府邸杀掉了刘尚书的一个替身。原来,刘尚书酒宴之后,从后门进入了府邸,他则让随从乘着他的轿子从正门回府。或许刘尚书早就料到有人要暗算他,所以才棋行险着,摆了他们一道。果然,随从在刘府的大门前,被三个杀手胡乱一通刺死。我们三人正要冲上去搭救之时,忽然听到杀手中冒出了一个声音,而正是这声音使得我们望而却步。”

  白玉堂疑惑道:“哥哥,你们听到了什么?”

  卢方皱眉道:“竟是有人喊‘杀错了!’”

  展昭疑道:“那么这声喊有什么奇怪之处吗?怎么让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开封府捕快吓破了胆!”

  蒋平在一旁叹道:“就是这声喊叫,彻底打消了我们兄弟前行的势头。”

  白玉堂追问道:“为什么?”

  徐庆一旁嘟囔道:“老五呀,你有所不知,喊这句话的人是……唉……”

  白玉堂问道:“是谁?”

  卢方长叹一声:“五弟呀,你绝对想不到,喊话的人竟然是……开封府的师爷罗尔保。”

  白玉堂一下子呆住了。

  展昭惊讶地道:“卢兄呀,兴许当时局势混乱,你们听错了呢?”

  卢方看着展昭,半晌没有言语。

  白玉堂缓缓嘘出一口气,他心下明白,卢方耳力超乎常人,且其是个心细如发之人,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断然不会信口开河。

  展昭依然大惑不解,他焦急地道:“卢兄呀,你言下之意是说,罗尔保就是我们千辛万苦寻找的凶手?我还是不能相信,且不说他这样做毫无缘由,单说他五短身材,手无缚鸡之力,况且他双腿残缺,如何能够在百米开外,取人首级呢?”

  蒋平叹道:“我们仔细观察过,罗尔保绝对是武林高手。他的暗器出手迅捷,教人防不胜防,非常人所能及。”

  柳燕气愤道:“如各位哥哥所言,那奸贼罗尔保岂不是贼喊捉贼嘛。”

  卢方叹道:“莫非李大人不知此人的底细,错用歹人。”

白玉堂蹙眉道:“此事怕也难说。如果罗尔保就是连环凶杀案的首犯,那么他就有可能左右李天应,我们也就可以理解李天应为什么同意三位哥哥请辞,也同意展兄告假。如若不将你们借故开缺,几位定会尽心尽力办案,那么他们的一切部署迟早也会被诸位捉住马脚。只是,有一个问题,我甚是不解,李天应堂堂朝廷命官,他为什么要知法犯法,犯下凶杀案,还有,李天应与罗尔保到底是何关系,他二人又是何时开始狼狈为奸?”

  众人皆无言以对。

  白玉堂看了看满桌的酒菜,赔笑道:“我们几人只顾说话,却是辜负了这一桌子丰盛的酒菜。子曰:食不语,食不语。罪过,罪过。”

  徐庆笑道:“老五,咱们先喝酒吧。”

  白玉堂举起双箸正欲夹菜,突然又似想起什么,放下双箸,皱眉道:“展兄,不知开封府新任府尹吴启程与李天应关系如何?展兄可有耳闻?”

  展昭道:“据我所知,吴启程与李天应只是同僚而已,没有个人交往。李天应早先是地方小吏,后投靠在八贤王门下,辗转奉调入京。吴启程出身贫寒,寒窗苦读数十载,方才科举晋身,依例本应下派地方,然因殿试之时,圣上对其赏识有加,赞其文才独步古今,便让其在大理寺担任九品抄录,后来因为其恪守敬业,得到圣上垂顾,先后担任书办、主簿、侍郎、外派太守。此次奉调开封府府尹,实则并非重用,确是因开封府府尹一职,连环凶杀案之后已成了满朝文武唯恐避之不及的一个烫手山芋。吴启程恰似廖化做了先锋,勉强接任。且说他上任之后虽勤恳敬业,然而依旧被近日的凶杀案折腾得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李天应在开封府留下许多烂账,吴启程上任之后便拨乱反正,二人可谓是一个破,一个立,应当是相互对立,由此推断,吴启程当与李天应并无关联。”

  白玉堂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吴启程倒是个干净人物。”

  展昭颔首低眉道:“确是如此。”

  白玉堂话头一转,突然问道:“展兄呀,公孙先生现在何处?”

  展昭摇头道:“我确实不知公孙先生的行踪。”

  白玉堂“哦”了一声,讪笑道:“公孙先生远离庙堂,倒是清静。”

  这几日,白玉堂闭门不出,终日呆在客栈思索着案情,从师兄范月明的被害到自己接连多次遭到暗杀,种种事情似乎都透着玄机,李天应遭到众臣弹劾罢官在野,吴启程新任开封府府尹嘱托自己帮忙追查案情,开封府前任师爷罗尔保本该随着李天应的罢官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卢方三人偏偏又在案发现场听到了他鬼魅般的声音,更为奇怪的是,双腿残缺的罗尔保竟使得一手不错的暗器功夫,百米开外,可取人首级。

  卢方三人虽然行踪诡秘,也曾参与到暗杀行动中,然而几人终归是结义兄弟,按说也不该故意把自己引进办案的死胡同吧!按照推测,罗尔保和李天应才是这幕后凶杀案的策划者,可以二人之力,似乎并不能在东京城内呼风唤雨,恣意妄为,莫非真正隐藏于幕后的凶徒尚未浮出水面,似八贤王这等表里不一的奸诈之人,会不会便是幕后的推手呢?想起包大人信中的殷切叮咛,白玉堂便感觉到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教他片刻不得安宁。

  如若第一次在客栈遭袭,范月婷的意外出手相助算作偶然,那么为何那日二哥韩彰又在范府之外暗杀自己,并道出种种奇怪的言论呢?由此可见刺客并不死心,他们势必是要对自己除之而后快。白玉堂暗想与其闭门造车,在客栈里胡乱猜测,倒不如到外面去会一会这些素未谋面的杀手,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呢。白玉堂在江湖上历练多年,对自己的武艺,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他不知自己的这招引蛇出洞会有多少成效。

  白玉堂好生装扮了一番,提着随身携带的朴刀走出门外,他觉得事已至此,再大的危险也得以身犯险一探究竟。眼下形式错杂,他必须外出去会一会这神秘莫测的公孙策,或许办案的钥匙早已在公孙策那里,只待他去取。

  白玉堂信步走在街上,从街角的一个拐角处,他已经发觉身后似有两人一直在跟踪着自己。白玉堂不忧反喜,他继续带着他们在街上遛弯。白玉堂突然走进了一条小巷,他想在这里与身后的两个尾巴一决高下。

  正当白玉堂欣喜之余,狭窄的巷子里迎面驶来了两辆马车,白玉堂暗叫不好,在如此狭窄的巷子里,两辆马车同时出现、并道而行,分明是要堵住自己所有的去路,看来对手的准备远远超乎他的预料,那些隐在暗处的对手的确不可小视。

  白玉堂自知已经无法回头,腹背受敌之时,势必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全身而退!他隐隐感觉到身后的两人已经加快了步伐,真正的决战从此刻或许就要开始了。

  马车急速行驶,距离白玉堂仅十步之遥。

  狭路相逢,待白玉堂刚刚迈出第三步的时候,马车已经距离他只有两步之远,这时,身后的两个人已经拔出腰刀,向白玉堂猛地砍去。

  刀裹着风声,从白玉堂脚下掠过,白玉堂腾身跃起,一个“鹞子翻身”,从前面刺来的大刀便刺空了。

  六个刺客惊愕地抬头去看,但见白玉堂早已跃上宅院的屋顶,正朝着他们发笑。

  白玉堂并非不敌,在如此狭窄的地段实在不便施展身手,他知道刺客并不会因此罢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务之急,他必须找到公孙策问个明白。

  白玉堂一个“大鹏展翅”从屋顶跃下,走进了另外一条巷子。一山放出一山拦,白玉堂正抬头择路之际,迎面闪出一个手执盘古大斧的彪形大汉,那斧子迎着炽热的太阳甚是耀眼。

  白玉堂淡然笑道:“敢问大侠何故挡道,还请放行。如若白某没看错的话,这位便是江湖闻名的焦晃吧!不知大侠何故为难白某!”

  焦晃讪笑道:“白玉堂果然好眼力,我确是焦晃。”

  白玉堂正声道:“大侠为何拦截白某?可是受人指使,倘若能道出幕后的指使者,白某定会不计前嫌,与大侠化干戈为玉帛。”

  焦晃依旧沉默不语,他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抖动着,他是在暗运内力,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白玉堂讪笑道:“白某与你近日无冤,前世无仇。若细论起来,当年在涿州,白某还与焦赞老将军有过一段交往。殊不知,白某与焦老将军的子侄,竟是要性命相搏,此举甚是荒唐,还望大哥莫要逼白某行此不仁不义之举。”

焦晃点头道:“白玉堂,我也是受当朝权贵之托,并非我与你有任何冤仇,只怨你一意孤行,不知进退。你此去一路走好,黄泉路上我定会给你多烧些纸钱。”

  白玉堂叹道:“受人钱财,予人消灾。我理解三位的难处,既是如此,也就怪不得白某手下无情了。白某仁义为先,请你先出招吧。”

  焦晃正欲挥动斧头上前搏杀,孰料,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将过来。

  刀光斧影闪动之时,几个回合的交战,焦晃的手臂已被白玉堂的朴刀砍伤,而后蒙面人一个“蜻蜓点水”,长剑直击焦晃的斧头,“砰”的一声,焦晃的斧头应声落地。

  白玉堂感激地朝蒙面人拱手笑道:“多谢义士!”

  蒙面人并不搭话,抱拳还礼,而后箭步离去。

  白玉堂无奈地看了看倒地不起的焦晃,叹道:“你实在不走运,竟然遇到了路见不平之人,如若不然,我与你厮杀起来,谁胜谁负,还很难判定。

  受伤的焦晃吃力地站起,并不搭话,在他看来,成王败寇,失败者似乎便彻底失去了话语的权利。

  白玉堂自知又碰到了硬茬,但是他十分想通过这条唾手可得的渠道问出幕后主使。究竟是李天应,还是八贤王暗中布局了这一切?白玉堂硬着头皮问道:“大哥,到底是谁主使你来杀白某?”

  焦晃苦笑道:“我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如果再有不仁不义、出卖雇主的言论,岂不是要遭人耻笑?”说罢,焦晃挥斧砍向了自己的头颅,顿时鲜血入注,立即毙命。

  白玉堂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白玉堂一颗侠骨柔肠的心顷刻碎裂了。

  白玉堂不忍再看,不住地摇头,慨然长叹道:“谁能想到,名噪一时的焦晃,竟落得如此下场。”


黄昏渐渐降临。

  东京城郊五里处有一处客栈,字号“迎风客栈”。东来西去的行商或车马,如不能在日落前进城,便多在此处打尖过夜。客栈后院,也有几间客房,却不对外招待来客,全供作一些官场失意之人的栖息之所。

  白玉堂循着一些传闻,在街上多处打听,辗转几条街道,终于在城外的“迎风客栈”寻着了公孙策的踪迹。

  院中一桌一椅,一口石锅已经烧得波浪翻滚,公孙策正在一旁煮茶。白玉堂信步走进院中,拱手笑道:“公孙先生可真是悠闲啊!”

  公孙策起身笑道:“玉堂呀,你如何却是寻到了这里?难为你了,快坐,快坐。”

  “先生此处只有一把椅子,教我一个壮硕有余的七尺汉子如何坐得安稳?”白玉堂调笑道。

  公孙策即进屋搬来另一把椅子,笑道:“玉堂,倒是哥哥怠慢你了,赶紧坐下说话吧!”

  白玉堂也不客气,倚着椅子坐下,端起一杯刚沏的茶水随口就品了起来。白玉堂一边品茶,一边笑道:“公孙先生,东京城内杀机四伏,你却是如此悠闲自在,超然世外,淡定之举,让人好生敬佩。”

  公孙策笑道:“有道是,春夏秋冬四季明,官场争斗总不清。若无闲事挂心头,自是饮茶好光景。”

  白玉堂点头笑道:“公孙先生大才,经此官场沉浮,倒是悟出了人生心得。”

  公孙策挤眉笑道:“我此生只此一好,茶也,因而所论,也仅局限于茶道而已。”

  白玉堂赔笑道:“所以公孙先生与包大人是知己,据说包大人也是好茶之士。”

  公孙策摇头笑道:“包大人喜茶,却不讲究。真正的茶客,倒是讲究。”

  白玉堂笑道:“此话怎讲?公孙先生妙语连珠,玉堂却是很难捉摸啊!”

  公孙策颔首笑道:“玉堂若要如此说法,为兄便是当仁不让了。其实,为兄也知道,玉堂虽是洒脱不羁,然而你也是茶中的知己。苍天生育万物,都有其精妙之处,茶亦如此。如此议论,玉堂满意否?”

  白玉堂点头道:“苍天生育万物,虽各有精妙,却也各有难处,茶亦如此。”

  公孙策笑道:“玉堂高论,不妨说来听听。”

  白玉堂笑道:“白某今日就斗胆在公孙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不揣浅陋地说上几句。茶有八难:采造、鉴别、器具、水火、烘烤、碾制、煎煮、品饮。比如,阴天采摘,夜晚烘烤,算不得造茶;入口品尝,嗅觉香气,不能算鉴别;不洁净的锅具,算不上器具;以油脂多的或烧过饭的木炭入炉煮茶,算不得煎煮。夏天饮,冬天则不饮,算不得品饮。种种概论,不一而足。玉堂班门弄斧,公孙先生见笑了。”

  公孙策道:“玉堂且看为兄这煎煮如何?”

  白玉堂走近去细看一阵,摇头笑道:“煮茶优先选用木炭,次用硬柴。富含油脂的木柴或朽木都不可用。古有‘劳薪之味’之说,当是此理。先生煮茶所用的这些柴,便是经年有矣,恐有朽木之嫌,以此说来,先生所煮之茶算不得上品。”

  公孙策笑道:“玉堂,你再看为兄这水质如何?”

  白玉堂复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煮茶的水,雪水最优,雨水稍次,江水次之,河水再次之,井水最末。先生煮茶之水当是山水,味道中上。”言语间,白玉堂便去锅前端详,复又笑道,“水之沸点,水泡若似鱼目,微微有声,为初沸;若锅沿水泡连珠般涌动,声势渐长,则为二沸;锅中如波浪翻滚状,如作雷鸣,则为三沸。三沸之时,水已老,不可用。”

  公孙策击掌大笑,道:“玉堂呀,你果真擅于茶道,为兄佩服!”

  白玉堂摆手笑道:“玉堂如此班门弄斧,却是自不量力,只想向先生求证一番。反言之,弄斧若不至班门,白某却又如何能够长进?”

  公孙策摇头笑道:“玉堂呀,你休要再羞臊我了。且说说,你何时来的东京?”

  白玉堂哈哈笑道:“公孙先生,白某依照包大人的吩咐前来东京,三番五次欲要寻你商量这令人发指的连环凶杀案,先生你为何避而不见?”

  公孙策神秘地笑道:“昨日闲来无事,为兄掐指一算,知你我二人必定于今日重逢。”

  白玉堂笑道:“公孙先生,你我二人摆弄了茶道,案子是否也应该相互品论一番呢?”

公孙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若将连环凶杀案比作一味茶,那么若要煎煮起来,便得多些讲究。”

  白玉堂正声道:“包大人请辞之前,此案如同初沸。李天应接任开封府,如同二沸。这三沸嘛……”

  公孙策接过话茬:“李天应被免职,吴启程接任,如同三沸。三沸已过,便是老水了。这茶嘛,便是如何再泡,也无任何滋味可言。换言之,吴启程这壶茶,沏得却不是时候,凶徒如此大费周章地安排恐是别有用心。玉堂若能从此处着手,勘破玄机,真相不日便会浮出水面。”

  白玉堂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片刻,他又皱眉道:“玉堂还有一事,烦请公孙先生指点指点。”

  公孙策道:“何事?”

  白玉堂从怀中掏出一串手串,递给了公孙策。

  公孙策接过一看,神情有些惊异,道:“玉堂,此物件从何而来?”

  白玉堂道:“那日我在客栈遇险,在慌乱中拾到此物件,我猜想应该是杀手与我交手之时不慎遗落的。”

  公孙策皱眉道:“若是杀手遗落之物,玉堂怕是惹上了大麻烦。”

  白玉堂疑道:“公孙先生,此话怎讲?”

  公孙策叹道:“玉堂,这串手串并非寻常的手串,它有着特殊的来历。”

  白玉堂忙问:“还请先生详细道来。”

  公孙策皱眉道:“当年,我曾在包大人那里见过这串手串。听包大人讲,这等手串是宫中的一个神秘组织的标志,这个神秘组织,连包大人也无权过问。”

  “宫中的组织?”

  “是的。”

  白玉堂皱眉问道:“这个组织归何人管辖?可是八贤王吗?”

  公孙策摇头道:“这个嘛……我却也说不好,但的确有这样一个组织,从不公开,极其神秘莫测。”

  白玉堂疑道:“这个组织权力之大,范围之广,我却是没有想到。起先我怀疑开封府从中作梗,因为二哥韩彰以及卢方几位哥哥都明里暗里地暗杀过我,后来事情发展得超乎意料之外,我接连遭到袭击,直至前几日来此处之时,我险些命丧焦氏兄弟之手。若是此等神秘组织作祟,想来几位结义哥哥甘愿任其驱使,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公孙策苦笑道:“玉堂所言不无道理。适才我们讲到茶有八难,可是归根结底,茶有八难、九难也好,采造却是第一难。缺了采造,后边的事情,自是无从说起。”

  白玉堂点了点头,沉吟道:“公孙先生的意思是说,先要从这茶的来历着手。”

  公孙策笑道:“玉堂呀,你所言甚是,你果然一点就透。”

  白玉堂低眉笑道:“李天应便是采造,也是侦破这连环案的关键所在。”

  公孙策点头微笑道:“玉堂此说在理。”

  白玉堂笑道:“公孙先生,我想,你也应该出面了吧。龙潜海底,终得浮出水面啊!”

  公孙策点头道:“我的确要去会一会这个吴大人。只是,玉堂眼下作何打算?”

  白玉堂道:“我想先去柳州、南阳探探李天应的老底,听说这些地方是李天应的发迹之处。”


  柳州城内,天色已晚,白玉堂正在四处寻找客栈打尖。接连奔波十余日,白玉堂早已困顿不堪。

  柳州地处蛮夷之地,较之东京城内的繁华,自是万万不能及,然而这样一块穷乡僻壤却孕育出了当朝洪太后、八贤王、故宰相王春等一干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连开封府府尹李天应也是发迹于此,由此坊间戏称此地乃大宋朝当之无愧的人杰地灵之地,许多人皆是慕名前来游山玩水。

  白玉堂在柳州城内并不宽阔的街上寻着了一处客栈,安顿好马匹之后,他径直走向了二楼小二预留的厢房准备歇息。

  突然,客栈楼下传来了阵阵吵闹声,白玉堂正欲歇息,然而客栈底下传出的吵闹声着实声浪滔天,他不由得迈步下楼想去探个究竟。

  客栈靠近门口的位置,一个八仙石桌上摆放了丰盛的酒菜,唱曲的姑娘正在一旁潸然泪下,旁边拉弦的中年男人也似有满腹的牢骚无人倾诉。石桌的中央端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彪形大汉,在大汉四周,八名手执朴刀的汉子静立一旁。彪形大汉穿着甚是华贵,但见他一边吸着烟斗,一边对着旁边唱曲的姑娘叫骂着什么。

  白玉堂原本无暇顾及此等琐碎之事,饶是他路见不平惯了,眼下却被纷繁复杂的连环案情忙得不可开交,自是不愿理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却说彪形大汉正是朝中新贵李天应的胞弟李谷,胞兄李天应一步登天,成为朝中八贤王的臂膀,他李谷凭着这层关系,自然便能在柳州城如鱼得水,就连当地的知府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李谷本是来客栈逍遥快活的,他与几个狐朋狗友饮酒正浓之际,一个花容月貌、楚楚可怜的唱曲女子突然闯入了他的视野。李谷仗着几分酒劲,出言调戏女子不成,竟开始动手动脚猥亵女子,怎奈女子贞烈,硬是不从,李谷气不打一处来,接连挥动肥大的手掌搧了女子几个耳光。与女子一同前来的中年男人甚是愤怒,然而他见李谷旁边陪伴着八名面目可憎的打手,自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无奈地看着女子受辱。

  夜色中,只听那李谷狂妄地道:“区区一个唱曲的女子,有什么资格在大爷面前装清高。大爷看得上你,是你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想我胞兄李天应,不日便会是中兴之臣了,八贤王登临九五之际,不知会有多少女子对我这个李天应的胞弟投怀送抱,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女子只是哭泣,并不言语。

  一旁的白玉堂恰巧听到了李谷的狂妄之言,他愤恨不已,一个箭步迈至楼下,来到李谷面前。他左手轻摇折扇,右手指着李谷道:“李天应何许人也?白某人混迹东京多年,可未曾听说此号人物?倒是八贤王,白某却是略知一二,不知兄台能否不吝赐教?”

  李谷酒气未消,满身燥热,肥胖的身躯几乎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他哈哈大笑,而后嚷道:“我家兄长与八贤王可是八拜之交,想我家兄长宦海生涯全仗着八贤王一路提携,你等乡野匹夫,怎知其中玄奥?”

  白玉堂朗声道:“时下世风日下,一个酒鬼竟也不顾脸面,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胡诌,你说八贤王与你家兄长交情深厚,殊不知,旁人却道你是攀龙附凤、假意捏造呢!”

李谷怒气冲冲地道:“乡野匹夫,辱我太甚!前日,家兄李天应差人捎来家书,书中言其正在创不世之大业,规劝我在此关键时刻,切莫给他添乱。”言毕,李谷又嚷道,“管家,管家,何在?取我家兄长亲笔信来,教这匹夫睁开狗眼,好生见识一番。”

  旁人皆以为李谷正乘兴耍酒疯,并不当真。一旁的白玉堂闻言,满心欢喜,想自己宿醉之时耍起酒疯来也并不比面前的李谷好到哪里去,然而酒后吐真言一说却是尤为可信。他连忙向店小二打听了李谷的宅院,而后直奔门外。

  李谷的宅院距此并不远,柳州城本是弹丸之城,因而权贵商贾的宅院相距无几。白玉堂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面前停住了脚步,他一个“鹞子翻身”直接从李府高大的院墙飞身而入。他从一个废弃的岗哨处寻来一盏马灯,而后快步直奔李府中堂大院。

  李谷一行正在客栈逍遥快活,因此府中守卫松懈,白玉堂没费多少工夫便潜入了李谷的厢房。白玉堂在房中仔细搜寻,他不停地敲击着屋子里的各处墙壁,只听“砰”的一声细响,他在一处山水画后面发现了一处暗层。

  白玉堂小心翼翼地从暗层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他轻巧地掀开盖子,盒子的最上层赫然是“弟李谷亲启”几个大字。白玉堂如释重负,想来此行多少也有些收获。

  白玉堂连忙取出信笺,但见一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

  吾弟:

  近日可安好?为兄久日未与你传书,甚是挂念,为兄一切安好,弟不必挂念。为兄独处东京,得八贤王提携,现已官居开封府府尹,为兄权柄在握,却时刻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懈怠。前些日子,八贤王摆宴邀为兄共谋大事,席间,昔日同窗宰相王春大人一同陪坐,为兄战战兢兢,不敢开言,八贤王豪言壮志,许以中兴大臣之利,邀为兄共谋大业。为兄起先甚是骇然,然细听之下,未觉不妥。想八贤王不世之才,怎甘屈尊三公,受人掣肘。当朝皇上势单力薄,前有咄咄逼人之大臣,后有牝鸡司晨之太后,然其决意铲除后党,故托付于八贤王,请其密谋铲除后党。

  朝中隐秘,弟不便详悉,大业待举之际,还望弟切莫惹是生非,以免为兄分身乏术,不能保全于你。

  兄李天应谨嘱

  白玉堂看到这封密函不免心潮澎湃,李天应在信中虽然没有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但眼下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八贤王确实和李天应等人勾结在一起。然而,从公孙策的采造之说而言,最先发生的命案起源于皇宫之内,之后东京城接连发生了一连串的凶杀案。他必须前往凶杀案的漩涡一探虚实,他相信此时皇宫里的斗争远比此处精彩得多。念及此,白玉堂不敢怠慢,连忙奔回客栈打理行囊,准备潜回东京。

  在返回东京之时,白玉堂为策万全,特意绕道前往李天应的南阳老家走了一遭,调查了其官声。他从李天应之前的下属那里得知李天应、王春乃至八贤王都与洪太后的幼妹洪芳交情匪浅,获悉这些内幕之后,他便一路策马驰骋直奔东京。这一路上倒是清静得很,没有杀手埋伏、刺杀,只是在几处僻野遇到一些流寇,白玉堂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他们一并解决了。为了掩人耳目,他常常是昼寝夜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暴露自己的行踪,他必须得如此计划。一路上跑死了几匹快马,奔波十余日之后,白玉堂终于来到了东京城城门之外。

  白玉堂为了掩人耳目,不敢去客栈打尖,他寻了一处寻常农户家在那儿投宿。说是投宿,只不过是权作说辞罢了,待农户的主人歇息躺下,白玉堂连忙取出夜行衣套在身上,而后直奔皇宫。

  当年大闹开封府之时,白玉堂曾潜行过皇宫好几次,因此,皇宫对他来讲,并不陌生。大至皇宫各殿的位置,小到各婢女、太监的歇息之所,他都能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将它们寻着。再次回到昔日的是非之地,白玉堂感慨万千。他攥紧了腰间的朴刀,几次纵身腾挪,便来到了洪太后的寝宫外面。白玉堂在寝宫外侧耳细听,里面并没有传出任何动静,他料想洪太后已然就寝,便跃至宫殿房梁之上来回穿梭,欲借助地理优势在偌大的皇宫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其时,月明星稀,富丽堂皇的宫殿在夜色掩映之下甚是惹眼。

  按照调查的结果推测,此刻端坐于金銮殿、把持权柄的洪太后,或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手遮天的洪太后,然而真正的洪太后他自己并没有见过,他自是无法单凭容貌一辨真假。更为苦恼的是,皇宫隐秘封锁甚严,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涉及朝廷重大机密的人要么被秘密处死,要么被贬回乡,又或者囚于冷宫之中不见天日,他又该如何去寻获一些蛛丝马迹呢?

  正在白玉堂束手无策、苦思冥想之际,忽然一阵抽泣声扰乱了他的注意力。白玉堂当下一个“蜻蜓点水”,朝哭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金屋琉璃瓦之下,一个婢女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她的嘴中不停地念叨着奇怪的音符,她的双眼噙满了泪水,极是可怜。

  白玉堂循着抽泣声找到了这里,原来正是眼前的婢女,在这静默的黑夜不住地抽泣。他见婢女连声抽泣,忙友好地递上手绢。

  婢女接过手绢,并不讶异,她抽噎道:“谢谢大侠。小女子有苦难言,故月黑风高之际,寻着一处僻静场所,向佛陀倾诉我的冤屈,如若哪里惊着了大侠,还望见谅。”婢女转过头去,自顾腾挪裙摆,半晌复又道,“皇宫壁垒森严,大侠何故来此扰皇宫清幽!你若再不走,小女子便要喊来侍卫!”

  白玉堂道:“姑娘,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姑娘何必那么生分呢?我白某人行得正,坐得直,端不是轻浮的浪荡子,姑娘大可放心。不知姑娘在后宫哪位妃子手下当差,可是你家主子无端责骂你,惹你不快?”

  婢女道:“小女子名叫桃红,在太后寝宫当差,因服侍太后不周,遭到打骂。小女子打小在太后跟前服侍,可最近这些日子,太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很难伺候,小女子莫不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教太后砍了脑袋。前日里,我伺候太后梳妆打扮,我见太后肌肤雪白,犹胜我等婢女,便好奇说道太后的皮肤和以前不大一样,怎奈如此夸赞之言,太后听后,狂怒不止,呼来当值太监对小女子打骂一通。”

  白玉堂疑道:“我听说太后已是花甲之年,其皮肤怎能端的如此细嫩,寻常的脂粉怕是难以有此成效吧?姑娘久居宫闱,可曾知道太后的其他秘闻?可是太后找茬,故意找你麻烦呢?”

婢女道:“几月之前,太后凤体违和,不能行走,我每服侍太后就寝之时,总听其自怨自艾,言其命不久矣、皇上何等不孝顺、非得与太后过不去等等。然而太后幼妹洪芳来到宫中几日后,太后忽地康健起来,言语中满是希冀。”

  白玉堂道:“或许是神医妙手回春,医治了太后此等疑难杂症呢?太后的病情岂是我等身份低微之人随便就能够知晓的呢?”

  婢女道:“此事小女子倒没有深思过,只是想起我那几位一同在太后跟前服侍的哥哥姐姐的遭遇,小女子便是万分后怕。几月之前,太后病重之时,太后的几个婢女和太监都一一身亡了,碰巧那几日,我外出采购一些物品,这才幸免于难。他们几个都是与我一同进宫服侍太后,对太后忠心耿耿,万不是传言中那般偷盗财物、谋害太后。我一介弱女子只能装聋作哑,大气不敢出,由此太后才没对我痛下杀手,由着我在身旁服侍。这几日,太后愈发难伺候了,动辄对我拳脚相向,照此看来,说不定我也会落得和他们一样凄惨的下场。”

  白玉堂道:“姑娘,切莫悲戚,凡事看开些。”

  婢女道:“我一介女流,能有何期盼,既入宫中为奴,总不是老死宫中。大侠,勿要再劝了,能将心中的苦楚一一道尽,总好过对着一面空墙独自呓语吧!小女子已经十分知足了,大侠勿要挂怀!”

  白玉堂听罢,心中感慨万千,他对着女子作揖告别之后,鱼贯而起,朝着皇宫深处迈去。

  宣和殿内,皇上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从开封府的瓦剌之处甄选进宫表演的节目。

  几个锦衣华服的伶人在大殿中央随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逗笑的舞姿,悦耳的丝竹之声,教皇上极为受用。

  皇上端坐在龙椅两侧,左右侍女手持华盖。但见伶人几次起落,丝竹之声尽去,大殿中央一群穿着似官服模样的匠人正在卖力地表演。他们站在大殿中央,尽力地挥舞着肢体,巨幕之后,一位匠人在卖力地说着什么。表演的匠人们并未张合嘴唇发出声音,巨幕之后的匠人娴熟地发声,整个表演显得真真切切,从远处看去,这场别开生面的双簧表演十分惊艳。声音与表演的契合太过逼真,教人难以置信。

  白玉堂老早就伏在了大殿的房梁之上,巨幕拉开之时,他觉得此等场面似曾相识,于是耐着性子,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他联想到罗尔保在开封府府衙前劝进捕快的场景,不觉眼前的景象果真有那么几分相似。他含笑不语,对着皇上的方向拜了几拜,而后折身离去。

  一夜的歇息之后,白玉堂悄然来到展昭的宅院。

  白玉堂到了展昭宅院,却看到多日未曾蒙面的柳燕恰好也在这里。柳燕自是奉八贤王之命前来打探情况。

  柳燕正与展昭小声议论着什么,见白玉堂进来,柳燕忙起身笑道:“听展大哥说,五哥不远万里,去了一趟柳州,不知五哥此行可有收获?路上可曾遇到危险?”

  白玉堂点头道:“此行一路平安,的确也有些收获。”

  柳燕莞尔一笑道:“五哥且说来听听。”

  白玉堂朗声道:“我近日仔细研究了那份被杀者名录,联想到了一些事情,发现所有的疑点竟是全都集中到了李天应身上。因此,我顺道前往南阳去调查李天应,你们猜结果如何?”

  柳燕不屑地道:“这个狗官,断不会有什么好的官声。”

  白玉堂苦笑着摇头道:“此言差矣,李天应是一个深得民心的好官。因其政绩突出,后被提拔为柳州太守,再后来被八贤王极力举荐,调入吏部担任侍郎。”

  展昭与柳燕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白玉堂想了想,对展昭说道:“展兄呀,我有一个计划,不知是否可行?”

  展昭道:“玉堂,不妨说来听听。”

  白玉堂道:“现下李天应已被罢官,我们接触罗尔保已经不再投鼠忌器。我们不妨揪出罗尔保探个究竟,便可知道李天应的底细,如此循序渐进,各个击破。”

  展昭摇头道:“玉堂此计甚妙,只是眼下罗尔保已经消失数日,卢方、徐庆、蒋平三人以及柳燕姑娘,几乎将整个东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罗尔保的任何踪迹。或许,他已离开东京也说不定。”

  白玉堂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我知道他藏在何处。”

  柳燕疑道:“五哥,你却又如何知道罗尔保藏匿在何处?”

  白玉堂笑道:“我已经从丐帮的眼线得知,罗尔保正藏在城东许家庄。”

  柳燕“哦”了一声道:“何时抓他?需要我去宫中调人支援不?”

  白玉堂对柳燕道:“柳姑娘,你去与卢方、徐庆、蒋平三位哥哥会合,而后你们三人一起行动,定要将罗尔保抓回。”

  柳燕点头道:“我这就去寻他们过来。”说罢,便走出门外。

  白玉堂将柳燕送到门口,望着卢方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便转身对展昭神秘地笑道:“展兄,咱们即刻动身,前往另外一个地方——银钱巷。”

  罗尔保从开封府搬出后,便化名为张老板,秘密住在银钱巷,李天应雇佣了江湖上的八个刀客,在银钱巷昼夜换班保护。

  白玉堂和展昭来到银钱巷时,将守在门口的保镖解决后,二人连忙走进屋去,却见罗尔保正在桌前喝茶。展昭上前用刀逼住了罗尔保,罗尔保面露惊慌之色,不住地求饶。

  白玉堂打量了一下屋子,对展昭道:“展兄,你且带罗尔保先走,我再在此处细致搜寻一下。”

  展昭扯出一块黑布蒙住罗尔保的眼睛,而后伸手将罗尔保挟在了腋下,快速奔出门外。

  白玉堂在屋中查看时,在罗尔保的卧榻之下发现了一坛酒,酒坛上的字号却是“开封深井酒坊”。他再一细想,前些日子随王春一道前去八贤王府上拜访时,也曾无意在王府的角落处见到相同的酒坛。白玉堂在东京城驻留多日,自是对这家酒坊甚是了解,此酒产量极少,他在东京这些日子,吃过一些酒家,却只在“挂羊头酒楼”见过这种酒。白玉堂暗想,莫非罗尔保与“挂羊头酒楼”、甚至与八贤王有什么瓜葛?

  却说卢方、徐庆、蒋平三人与柳燕在城东许家庄扑了个空,四人沮丧地回到东京城内。

一行人进了城内,柳燕道:“各位哥哥,我还要去宫里当值,就不去见白五哥了。我只是奇怪,今日却如何教我等扑了个空,这教我如何向王爷交代啊。”

  卢方苦笑道:“妹子,小心隔墙有耳,我等不是商量好了以暗语交流吗?这几日玉堂已经对我们起疑了,不得不防啊。或是玉堂线索有误,让我们空走了一遭。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没抓着罗尔保你也好向王爷交差啊。若是真抓着了,我们未能及时封口教玉堂发现,那时,我们如何忍得下心来对玉堂下手啊!你且回去吧,玉堂这边有我兄弟三人照应就足够了。”

  卢方三人与柳燕分手后,便径直前往展宅来寻展昭。展昭与白玉堂却没有回来,展宅的家佣告诉卢方,展昭与白玉堂今夜在“乡旅客栈”打尖。

  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乡旅客栈”,向店小二道明了来意,矮胖的店家便引着卢方三人去往了白玉堂的房间。

  店家敲门,白玉堂迎了出来。卢方三人进屋之时,见展昭端坐在里边喝茶。展昭也起身相迎,卢方三人便坐了。

  卢方开言道:“五弟呀,我们在城东许家庄却没有撞见罗尔保啊,不知五弟何处得来的消息?刚才在路上听你相熟的一个丐帮眼线说,罗尔保已被五弟擒获,不知传言可否当真?”

  白玉堂摆摆手道:“三位哥哥,此事且按下不说,只说这罗尔保,在我看来,或不是真正的罗尔保!”

  卢方疑道:“你们审过了?”

  展昭苦笑了一声道:“确是审过了,这个罗尔保竟罹患哑疾!”

  “哑疾?”卢方惊愕道。

  蒋平皱眉道:“可请郎中看过?”

  白玉堂点头道:“我担心此人使诈,入店之前,已经在城中先后请了两位郎中看过,郎中们都诊断说,此人身患哑疾。”

  卢方疑惑道:“可是那日夜里,我等听到的分明就是罗尔保的声音呀,我断不会听错的。”

  白玉堂苦笑道:“我断不会怀疑哥哥的判断,可是两个郎中都说,罗尔保确是天生罹患哑疾,并非他人加害失音造成。”

  展昭苦笑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可能会更吃惊。”

  卢方等人惊诧地看着展昭。

  展昭笑而不答,一双眼睛直盯着白玉堂。

  白玉堂叹道:“罗尔保根本不会武功。”

  卢方、徐庆、蒋平面面相觑。

  白玉堂忧伤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连环凶杀案远比我们想的复杂。然而正是这罗尔保,却让我无意中解开了一个天大的谜团。”

  卢方、徐庆、蒋平三人听罢甚是惊讶。

  白玉堂不紧不慢地道:“先说初春的时候,东京城里发生了第一起谋杀案。先是兵部侍郎唐海被杀,紧接着,商人沈竹机无故被杀,由此,东京的连环凶杀案正式开始。但是,谋杀者很清楚,他们必须要让包大人下台,否则,以包大人的断案本领,势必会追查到底,势必会揪出幕后黑手。”

  说到这里,白玉堂看了看众人,嘲讽道:“我想那些杀手或许早已经被包大人的不怒自威的威严吓住,他们断不敢行刺包大人。于是,他们只得另想对策。普天之下,谁能令包大人下台呢?当然只有皇上。可是包大人深得皇上信任,要让皇上撤掉包大人,想来也是一件万难之事。”

  白玉堂似乎看透了大家的心思,他苦笑一声,继续道:“皇上终归还是恩准包大人请辞了。皇上为何自断臂膀?朝野对此自是一片猜忌。那日,我去八贤王府上拜望,八贤王却有意无意地向我道出了一些隐秘。”

  白玉堂说到这里,似乎触动了心事,他哀伤地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朝廷里矛盾重重,‘帝党’与‘后党’之争愈演愈烈。前年,大名府那帮贼人,竟欲成立所谓的‘大名国’,他们的阴谋最终没有得逞,此案终以穆春明被赐死了结作罢。可是,东京城的危机并没有因此结束。‘帝党’、‘后党’仍然处在冰炭不能同炉的胶着状态。那些趋炎附势的文武大臣,各自附庸投靠,钻营无度;那些举棋不定的朝中大臣,莫不左右为难。”说到这里,白玉堂环视着大家,问道,“诸位身在东京,虽不是朝中重臣,这些事情虽没能耳濡目染,却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众人不住地点头。

  白玉堂愤恨地道:“于是,谋杀者见机行事,利用皇上对‘后党’的愤怒,开始构陷包大人。”

  展昭皱眉道:“经玉堂弟调查所得,包大人果然是被构陷的吗?”

  白玉堂苦笑道:“那日我问展兄,元宵节那日,包大人可曾外出。展兄告诉我说,那日包大人被朝中的刘公公奉旨召进宫中议事。孰料,待包大人与刘公公近身后,刘公公却告知包大人前往酒楼赴宴,包大人深知皇上身边的近臣开罪不起,于是便跟着刘太监去了酒楼。结果那日,一向忖度有度的包大人竟然喝得酩酊大醉,醒来之后,已是华灯初上,包大人便悄然回到开封府歇息。展兄,是也不是?”

  众人登时呆住了。

  展昭叹道:“玉堂呀,果然如此呀!这分明是有人要挑拨包大人与皇上的关系。”

  白玉堂皱眉道:“皇上对太后拉拢朝中大臣之事,自是深恶痛绝。或许就在包大人去酒楼之时,便有人暗中向八贤王奏报。八贤王震惊之下,便惶惶地向皇上奏报此事。皇上自然不肯相信,便与八贤王微服出宫,悄悄去了那家酒楼。孰料在竹帘之外,皇上竟看到了包大人与洪太后正在屏风后面密谈,而且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包大人与洪太后密谈的内容。”

  众人屏住呼吸,只待白玉堂继续言明。

  白玉堂叹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上能不气愤吗?皇上逼迫包大人请辞自是在情理之中,与连环凶杀案办案不力,断然无关。”

  卢方突然发问道:“展护卫,我们找到刘公公当面对质,一切不就清楚了吗?”

  展昭看了看白玉堂,便摇头叹道:“此事已无对证的可能。那日之后,刘公公便害病死了。”

  “死了?”卢方惊道。

  白玉堂叹道:“我一直怀疑,一个人是不是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前几日,我突然十分困惑,好像一直走在雾茫茫的大道上,刚刚理出了一点儿头绪,却又在另外的问题上被阻断了思路。万幸的是,卢方三位哥哥却在杀手堆里听到了师爷罗尔保的声音。我感觉天上掉下来一个机会,可恨的是,罗尔保竟然天生罹患哑疾,我们也无法从他口中知晓任何秘密。”

展昭疑道:“玉堂,我还是不明白,那日王朝、马汉遭到开缺之时,罗尔保分明在堂上开言劝慰大家,眼下如何就偏偏口不能言呢?莫非他被人掉包了不成?”

  白玉堂坚定地摇头道:“不,前后露面的罗尔保的确是一个人。那日我潜入皇宫之时,正赶上一干匠人在皇宫内表演双簧戏法,那场景与罗尔保在开封府大堂之上开言的情景甚是相似。由此我便知晓,罗尔保确实是一个哑巴,但却是有人在替他说话。”

  “有人替罗尔保说话?这怎么可能呢,何人敢如此大胆在公堂之上弄虚作假呢?”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这种想法。

  白玉堂笑道:“大家想想,开封府的大堂距离堂下,有近十步之远。如此距离,你们看到罗尔保在讲话,可是,你们又如何知道罗尔保说话时的声音又是从何处发出来的呢?听展大哥说,堂上有一个屏风,凡罗尔保讲话时,李天应都在屏风后边喝茶。我想罗尔保的声音,大概是李天应代他讲的。”

  卢方点头道:“五弟这般说,我倒是茅塞顿开,我兴许也明白了,为什么罗尔保不会武功,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杀手。我们那日夜里见到的根本就不是罗尔保,而是李……”

  白玉堂颔首道:“不错,真正的杀手,就是李天应。区区罗尔保,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展昭摇头叹道:“玉堂呀,我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了。想不到,李天应竟然是连环凶杀案的杀手呀。玉堂,如此说来,包大人与太后密谈之事也是和李天应的双簧把戏如出一辙吗?”

  白玉堂点头道:“我几乎可以断定,皇上与八贤王看到的绝对不是真正的包大人与洪太后,而是有人替他们说话。”

  展昭皱眉道:“可是,如果八贤王言之凿凿,那么他们分明是看到了包大人啊!”

  白玉堂苦笑道:“八贤王与皇上看到的,只是在十几步之内的两个模糊的背影。说句不中听的,就是从东京城蹩脚的戏班子里随便找出两个人,化装成太后与包大人的样子,也并不是难事吧。所谓形具神生,便是如此。皇上与八贤王却又如何能够识破?”

  众人一片沉默。

  白玉堂叹了一口气,对展昭说道:“展兄,还请你去一趟,劝阻韩二哥,莫要再动手了。韩伟、周诚、齐河、谷浪虽然有罪,却罪不致死。”

  展昭应允一声,取了佩刀,便快速奔出门外。

  白玉堂看看卢方,长叹一声:“几位哥哥,事已至此,你们还不觉悟吗?”

  卢方、徐庆、蒋平怔住了。卢方迟疑道:“五弟,莫非我等有什么问题吗?”

  白玉堂叹道:“三位哥哥还不明白吗?适才玉堂为何要将展护卫支出去?有些话实在不该让他听到。”

  徐庆怯怯地问:“老五呀,你果然看出了什么?”

  白玉堂皱眉道:“三哥,我的确看出了,不过,我却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看透的。”

  徐庆迟疑道:“莫非柳燕出卖了我们……”

  卢方忙打断徐庆的话,道:“三弟,不可胡说,怎么把柳姑娘扯了进来。”

  白玉堂苦笑道:“大哥,事已至此,何苦再瞒,你们……都是……暗中刺杀我的杀手。”

  卢方登时呆住了:“五弟呀,你却又如何知道……”

  白玉堂皱眉道:“自刺客第一次袭击我时,我已认清了他们的招式,在那次刺杀中,我直接挑落了韩二哥的面巾,认出了他的身份,从招式中,我已判断出必定是你们几位结义哥哥当中的一个,后来我接连遭遇刺杀,我当时很是纳闷,为何刺客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我每次外出办差之时,必向各位知会一声,就连我在何处打尖也一并告知了几位哥哥,因此知我行踪的人只是几位哥哥而已。

更让我起疑的是,几次刺杀时,刺客分明可以置我于死地,然而最后都手下留情了,让我确定判断的是我拾到了范月婷师妹的一串手串,我问过公孙策先生这串手串是朝中一个神秘的组织所有,我立马恍然大悟,范师妹必定归神秘组织辖制,而这个神秘组织便是连环凶杀案的策划者,也是你们共同的主子。他既能收买二哥韩彰,也能收买你们几位哥哥中的一些人来对我痛下杀手。然而,好在我白玉堂运气着实不错,我的结义哥哥终是没忍下心来对我痛下杀手,否则我‘锦毛鼠’白玉堂纵是真的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屋中一片难堪的沉默。

  白玉堂终于打破了沉闷,他看看众人,如释重负地道:“各位哥哥,如今,这件案子,终于可以收场了。我们只需要顺着李天应这个线索,必定能擒获幕后真凶。我料想八贤王才是幕后主谋,是他丧心病狂地策划了这一连串的凶杀案。此时此刻,你们也别妄想再阻拦我了。”


  自那日从罗尔保藏身之处搜出“挂羊头酒楼”的陈年老酒之后,白玉堂便断定与罗尔保关系紧密的李天应和八贤王或许正藏在酒楼之内,他多日前往八贤王王府夜探,并未发现八贤王的踪迹。

他曾记得一次在酒楼内与当时的开封府府尹李天应偶遇过一次,为免夜长梦多,他和展昭相约决定前去酒楼碰碰运气,兴许便能擒获连环案的幕后凶手李天应。已近掌灯时分,白玉堂大步走在了竹苑街,他在街头看见了展昭,展昭正在远远地仔细地观察着“挂羊头酒楼”。

  展昭见白玉堂走来,起身道:“玉堂,据我观察,此处现下并无异样。”

  白玉堂笑道:“展兄,兵贵神速,咱们还是先进去吧。”说罢,便径直去了“挂羊头酒楼”。

  酒楼里甚是冷清,昏暗的灯光下,酒楼里竟然没有一个食客。

  老板老远见到宾客登门,急忙迎出来,欠身赔笑道:“客官,不好意思,今日小店谢客。”

  白玉堂笑道:“老板呀,谢客又如何不关店门?”

  老板低声下气地道:“客官,实在抱歉,伙计刚刚出去,或是忘记关店门了。”

  此时,楼上有了轻微的声响,老板十分紧张地向楼上看了又看。

  白玉堂见状,连忙错开老板的身子,径直走上楼去。

  老板急忙追过去,道:“客官呀,今日确是谢客……”他的声音却似被卡住了喉咙,中断了,一只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展昭笑嘻嘻地道:“鲜见,酒楼岂有拒客之理?”

白玉堂到了楼上,四下观望,楼上却是无人,但见两盏马灯放在两张木桌上。

  白玉堂从酒楼里提起一盏马灯,飞身过去,走进了传出声响的雅间。

  白玉堂抻着马灯四下细看,在雅间内细致地找寻了一遍,而后走到向北的墙边,试探着敲了敲,墙壁登时发出“嘭嘭”的声响。他忙用手按住墙壁,双掌发力,猛地一推,墙壁豁然洞开,一个敞开的地道进入白玉堂的眼帘。阵阵凉风兜了上来,白玉堂探头看了一眼,便跳了下去。

  狭长漆黑的地道中,白玉堂警觉地附耳在地道的壁上凝神细听,他依稀听到有人在跑动的声音。他兀自一笑,便向前追去。跑出半个时辰之后,发觉地道渐渐透着光亮,他纵身一跃,出了洞口。白玉堂站在月光之下,四下张望,但见一处宽大的宅院横在眼前。月光下湿漉漉的脚印清晰可见。

  白玉堂走了过去,发现宅子的大门紧紧关闭着。他四下观望了一番,便轻轻叩打门环。

  一个仆人模样的老人迎出门外,问道:“敢问客官,大半夜的来此寻谁?”

  白玉堂笑道:“八贤王。”

  仆人笑道:“这里并无什么八贤王,义士若要寻八贤王,当去王府拜帖啊,为何来此粗野之地寻老朽的晦气。”说罢,仆人就要关门。

  白玉堂呵呵笑道:“此处果真没有八贤王吗?”言毕,不及仆人答话,他突然拔出刀来,逼住了仆人。

  仆人惊得大叫起来。

  白玉堂笑道:“你莫要叫唤了,你的主人马上就会出来救你。”

  白玉堂语声尚未止歇,就听到阵阵击掌声从身后传来,而后朗朗的笑声隔墙响起,只见墙面一动,一道暗门徐徐打开,八贤王潇洒地从门内踱步而出。

  八贤王本是一代将才,饶是白玉堂寻到了他如此隐秘的巢穴,他也是处变不惊,但见他轻捋胡须,手执折扇,珠眸闪动,一身流光彩衣甚是扎眼,八贤王略施虎步,哈哈笑道:“白玉堂,你的确福大命大,多次躲过了本王精心布局的暗杀,本王知你心怀大志,也不再许你以利益。”

  王春、李天应不知何时也从暗门里走了出来。王春听到白玉堂逼问仆人的狂妄之言,早已怒气冲天,他见八贤王仍是对其礼遇有加,不免皱眉道:“王爷,您为何要降尊纡贵,与一介匹夫同处一室?”

  八贤王摆摆手,轻轻一叹,道:“白玉堂已经洞若观火,既能寻到此处,我等何必再装聋作哑。白玉堂本是局外之人,我等多次对其实施暗杀,于情也是失于礼节,难得玉堂雅量,不予计较。”八贤王仍在做着最后的争取,在他看来,白玉堂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只能尽力争取,因而一改往日心狠手辣作作派,改打恩情牌。

  白玉堂拱手道:“难得王爷不计前嫌,如此坦率,白某由衷佩服。白某希望求证一下,包大人被迫请辞,王爷可是幕后的推手?”

  八贤王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他故作深沉地道:“白玉堂,凡事不能苛求完美,难不成我堂堂大宋朝的王爷,也要对你一介草民的请求有求必应吗?”

  白玉堂笑道:“王爷多虑了,白某也只是为包大人鸣不平而已,并无他意!”

  八贤王皱眉不语。

  白玉堂继续道:“那日在王府中,我对王爷略加试探,王爷悉数将隐秘之事一并道于我听。后来经查证,得知王爷对我所言不实。比如,包大人那日实则并没有去与太后会面。”

  八贤王大笑道:“耳听为实,眼见也为实。皇上亲眼目睹,难不成你隐射皇上老眼昏花吗?”

  白玉堂叹道:“的确,如果不是罗尔保的事情,我定会认为白某崇敬有加的包大人投靠了‘后党’,天幸白某解开困局。你们本想通过卢方三人之口,将罗尔保抛出,制造一幕‘李代桃僵’的好戏。一则,通过一个又聋又哑的罗尔保将我逼入死角;二则,便是想将罗尔保当作替罪羊,借以保护李天应。如若白某所料不差,罗尔保本来应该处死,可李天应顾恋旧情,将罗尔保藏了起来,他认为我断不会找不到罗尔保。纵使白某找到罗尔保,他认为柳燕也会事先将情况通知王爷,你们也会及早处置。所幸白某早就觉察卢方三人之中必有内奸,因此使出一招调虎离山,先行一步擒获罗尔保,而且在柳燕做出反应之前,对罗尔保进行了取证调查,此事想必柳燕已经告诉王爷了吧。”

  八贤王微微有些脸红道:“此话何意?”

  白玉堂叹道:“王爷何等聪明,还用白某深说吗?若不是白某先做防范,罗尔保也必会与刘公公一般害病死了吧?”

  八贤王冷笑道:“这一个太监,死便死了,玉堂却也仁义,还欲为其申冤吗?”

  白玉堂颔首道:“刘公公之死,看似稀松平常,实则却是将包大人置于了百口莫辩的窘迫境地,然而,刘公公之死,却也给白某提供了一把破案的钥匙。”

  八贤王问:“什么钥匙?”

  白玉堂道:“‘二十八宿’的说法。”

  八贤王讪笑:“这本不是什么秘密,朝野皆知,然皆无据可查,无文可考。”

  白玉堂摇了摇头道:“可是对白某来讲,这便是秘密。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自从听说了投靠‘后党’的成员被人称为‘二十八宿’后,白某与展昭就开始怀疑朝中必有权贵,是这连环凶杀案的幕后推手。”

  八贤王道:“哦,玉堂且说来听听。”

  白玉堂道:“眼见投靠‘后党’的‘二十八宿’气焰日渐嚣张,王爷的门生故吏却一个个接连遭到查办,王爷能不忌恨吗?”

  八贤王点头道:“如此推断,倒是合乎常理,你也是据此将老夫锁定为幕后的推手吗?”

  白玉堂道:“白某虽然大胆假设,但是幕后推手毕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白某必定要小心求证,逐一寻获证据之后,辗转又去柳州私下调查,获悉李天应李大人的密函,密函言他早已投至王爷门下,并参与到连环凶杀案中,而后白某抽死剥茧,最终才认定王爷是幕后推手。”

  八贤王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他强颜欢笑道:“玉堂果真不凡,果然还是教你勘破。”

  王春插话道:“白玉堂,其实,我们本可以除掉你的。只是王爷惜才爱才,一度仁慈,否则你早已横尸街头。”

白玉堂点头道:“白某何德何能,能得到王爷如此赏识。白某侥幸,三番五次躲过刺客的暗杀,就连白某的结义大哥卢方三人也曾差点儿利欲熏心,对白某痛下杀手,好在陷空岛五鼠的情义,终究抵得住荣华富贵的考验。白某虽然侥幸躲过劫难,然而一干侠义人士因白某而死,白某也是痛惜万分。”说到这里,白玉堂慨叹了一声,竟是以泪掩面。

  八贤王道:“竟有这等故事,白玉堂果真是侠肝义胆啊!”

  白玉堂淡然笑道:“王爷虽然苦心孤诣地谋划了这一系列凶杀案,可谓布局巧妙,天衣无缝,可是依白某看来,王爷所设置的层层迷障,却有两个漏洞。”

  八贤王皱眉道:“哦,此话怎讲?不妨说来听听。”

  白玉堂叹道:“一则,凶杀案涉及的都是朝廷栋梁,有些甚至是三朝元老,王爷却又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害这些‘二十八宿’,恕白某斗胆猜测,王爷背后难道就没有靠山吗?”

  八贤王低沉地道:“如玉堂所言,本王的靠山又是谁呢?”

  白玉堂淡淡地道:“皇上。”

  白玉堂淡声细语,其势却如惊雷炸耳。

  老辣有余的八贤王闻之也是立马怔了,呆滞的目光盯着白玉堂,久未开言。

  王春与李天应闻讯如丈二和尚,登时呆若木鸡,一如瓷人模样。

  王春顷刻醒悟过来,大喝了一声:“大胆白玉堂,休得胡言乱语。”

  李天应目光茫然不知所驻,几近失容,木然良久,方才颤声说道:“白玉堂……你却如何会有这样……荒诞的说辞?”

  白玉堂叹道:“我既如此说法,自是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八贤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张口结舌,八贤王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定会被白玉堂批得体无完肤,然而权利始终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怎能轻言舍弃,当初皇上寻其商量铲除“后党”势力之时,他那一颗沉寂多年的心终于慢慢复活了,他原本准备坐收渔翁之利,只是被突然冒出的白玉堂扰乱了他的全部计划。此时此刻,他只能佯作一副惊骇的样子,作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如此他才觉得,尚能挽回几分颜面。

  白玉堂痛心疾首地看了看八贤王,沉重地道:“王爷呀,宫闱之争,‘帝党’‘后党’之争,古而有之。昨夜朝中宠,今晨阶下囚,自不鲜见。争权夺利多是正大光明,或明正典刑,或圈禁绝膑,为何要作弄出一场朝野皆知,阴谋暗算、乱象迭出的连环凶杀案?万般猜疑,人人自危之下,结果却是变生肘腋。可叹,暗下狠手,大开杀戒,公器私用,不惜魂碎五步,不惜流血漂橹,皇上却是开了古往历史之先河。王爷呀,皇上为了巩固皇权,如此做法,后人又该如何议论?王爷身为朝廷肱股之臣,却不从中阻止,而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这……是为人臣者,可为之事吗?”

  八贤王摇头长叹一声道:“白玉堂,让你值适此案,或是天意。你所言甚是,迫害忠良,东京城内人心惶惶,皆是一个权字左右,可是,你定不知晓,这几年圣上对太后干政之事早已不满,牝鸡司晨,朝廷何其不幸!想我大宋朝太祖杯酒释兵权,太宗一统中原,历代先帝何不是独揽大权方建丰功伟业,皇上当值壮年,怎忍皇权他落,遭人掣肘。皇上一心欲重掌权柄,老夫劝阻不住,也只能尽臣子之力,表忠孝之心,期望大宋朝千秋万代,只能任君驱使,为君分忧,老夫自负此举,没有任何可供诟病之处。”

  白玉堂听罢,表情有些木然,他长叹一声道:“王爷岂不知,法者,天下公器也。管子言,法者,吏民规矩绳墨也。古言,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天地万物,一切囿于规则,皇权上顺天意,下抚黎民,本该造福于民,皇上何故倒持玉阿,徒造杀孽,使偌大的东京城血流成河,人心惶惶,百姓怨声载道。白某一介草民,自问对于权力角逐一事,不甚明晰,管中窥豹,尽吐贻笑之言,可白某私下里以为,太祖杯酒释兵权之事足可效仿,皇上又何必涂炭生灵?”

  厅堂之内,一片沉默。八贤王一干人等似是各有想法,并不辩解。

  白玉堂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八贤王口口声声说当今圣上残暴无度,为皇权不惜痛下杀手,八贤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从选择,方造下如此杀孽,白某却以为不然,此事必定内藏隐秘,别有说法。”

  八贤王怔了一下道:“白玉堂,老夫在你眼中早已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暴之人,既已至此,老夫且听听,你倒如何自圆其说?”

  白玉堂叹道:“王爷如此体恤圣上,圣上必定对王爷恩泽如海吧?王爷如此凶猛残暴地剪除异己,单单只是为了替皇上除去心腹之患?还是王爷另有所图,图谋大统,觊觎神器呢?”

  王春听得愤怒,大喝一声,道:“大胆白玉堂,怎敢妄加揣测王爷心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八贤王怔了怔,摆了摆手道:“王大人少安毋躁,且听白玉堂如何说下去。”

  白玉堂讥讽道:“时下朝野皆知,市井杂议,王爷威望,已如日中天,满朝文武皆为王爷歌功颂德,更有甚者,进言王爷私立大统,复太祖之威。皇上权柄他落,孤立无援,内无可信之臣,外无强盛之威,然皇上不甘遭受掣肘,暗生雄心,欲将铲除‘后党’之事托付王爷,王爷自必待价而沽,方会允诺,可想,他日‘后党’铲除殆尽,王爷必会权势熏天,彼时谁人可制,王爷一呼百应,何愁大业不举?”

  八贤王听得心头一震,却未开言。

  白玉堂淡然道:“方才白某所言,或是止于流言,又或是来自猜测,定不能教王爷心服口服。然而,白某搜索枯肠,多番联想,总算是寻获了一些铁证。其一,元宵节那日,刘公公应是受你指使,哄骗包大人到‘益春酒楼’,去赴一场糊涂酒宴。与此同时,王爷煞费心机地安排了假太后与假包拯在‘挂羊头酒楼’密谈的场景,而后,王爷再奏报皇上,借皇上之手除掉包大人,为后续凶杀案扫清障碍。试问当今天下,谁敢假传圣旨,谁又敢百般构陷正直清明的包大人,皇上断不会自断臂膀,唯有你八贤王贪恋皇位,为他日登临九五扫除障碍,意图铲除政敌,方行此奸诈之举。”白玉堂说到这里,轻轻一叹,并未多言。

  八贤王点了点头,仰天叹道:“白玉堂,你说得明白无误。瓜田李下,授人以柄。”

白玉堂的目光低暗下去,慨然道:“王爷既然感喟,白某不妨直言道来。所谓功高盖主,也是昙花一现。高处不胜寒,低下难自流。王爷坐井观天,自以为掌握全局,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当今皇上暗藏韬略,怎会不防备于你。柳燕名义上在大理寺当值,在你帐下听命多年。柳燕对王爷言听计从,可是,王爷又如何确信,柳燕不是圣上安插在你身旁的一枚闲棋冷子呢?王爷的一举一动或许早已在皇上的掌握之中……所谓套中取,多是套中人,王爷切莫因此断送性命,古往今来,因此亡恨者不胜枚举。”

  八贤王疑惑道:“白玉堂,你本直言道来,详论因果,此番却又何故打机锋?”

  白玉堂盯着八贤王,深沉地问道:“王爷,你或是果然不知,皇上背后似有高人指点吗?皇上虽暗藏韬略,然如此周密的谋划布局,怕是其一人之力,难以为继的吧?”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白玉堂身上,白玉堂一时沉默无语了。

  八贤王道:“白玉堂,如你所言,本王似乎早已沦为棋子,充作杀伐之器,待大业建成,必落得兔死狗烹之果吗?”

  白玉堂又看了看呆若木鸡的王春与李天应,道:“皇上的幕后,应该还有一个神秘的人物,二位大人直接听命于八贤王,教人蒙在鼓里,无可厚非。”

  八贤王面如白纸,一言不发,但见冷汗从他的额前渗出。

  白玉堂的目光转向登时脸色苍白的八贤王,道:“王爷或是知道?或是不便言明?王爷甘心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吗?”

  八贤王呆了半晌,长长嘘出一口气,而后朗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沧海桑田,成之一瞬。白玉堂,木已成舟,你以为知晓了幕后秘事,便能扭转全局吗?以你一人之力,蚍蜉撼大树而已!况且你孤身来此,可曾考虑过如何全身而退?”

  白玉堂叹道:“白某自然知道,如此阴谋之事,一旦教白某揭破,白某必是立身于万仞之中。此乃皇家不可言说之丑闻,岂止关乎皇家之颜面,更关乎大宋江山社稷的倾覆。白某不畏艰难险阻,戮力办案,但求公道!况且白某一介草民,性命低贱,红尘于我,已是别无他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不求名垂青史,但求无愧于心,倘如此,足矣!”

  八贤王点了点头,道:“善刀剑者多死于刀剑之下,喜心机者多亡于心机之中。”

  白玉堂听罢淡然处之,苦笑了一声道:“王爷所言甚是。阴谋者有术,自也有效,然皆不长久也。”

  八贤王怔怔地看着白玉堂,皱眉说道:“今日只怕你命不能久矣。”

  白玉堂点点头,一时无话。他转身看着窗外,目光甚是坚毅。

  窗外大夜如墨,似淹没了世间的一切。

  白玉堂兀自一笑,道:“王爷呀,人生在世,多悲哀时光之须臾,感慨日月之无穷。但若放眼看,今夜天空如此深邃长久,必有安放白某心魂之处。”

  八贤王看着白玉堂,怔了片刻,便长叹一声,惶惶地摆了摆手道:“白玉堂,你……且先去吧。”

  白玉堂点头,便拱手告辞。

  李天应默默地注视着白玉堂走出街门,白玉堂突然转过身来,淡然对李天应笑道:“李大人,烦请转告王爷,白某人在东大街‘乡旅客栈’打尖,随时恭候大驾。”

  李天应郑重地点头道:“老夫一定转告王爷。”

  白玉堂如释重负,莞尔一笑,转身大步走向街中。凛冽的街风不时扯着白玉堂的衣角,忠诚地追随着白玉堂轩昂的步伐,渐行渐远。

  李天应怏怏地回到客厅,八贤王与王春正相对枯坐,皱眉无语。

  李天应呆呆地问:“王爷,事发突然,未免事情暴露,敢问我等该如何处理白玉堂?”

  八贤王长叹一声,并未言语。白玉堂一番言论着实教他大开眼界,也让他万分难堪,他一夜白发,瞬间苍老了许多,然而在他当日临危受命,决定协助皇上铲除“后党”密谋登临九五之时,便已决定不成功,便成仁。

  白玉堂在“乡旅客栈”住了三日。他终日闭门不出,每日嘱咐店家将饭送至客房。他默默地等待着朝廷的宣判,默默地等待着上苍的审判。

  第三日,他从店小二那里得知,八贤王和王春已经病故,他早已没有了心情吃食。

  第四日,柳燕突然造访,白玉堂甚是欢喜,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些知心话的人。

  柳燕的声音有些苦涩,她全然没有重逢的喜悦,她忧伤地道:“白五哥,八贤王和王春大人临终前,让我转告你,你大可放心在东京多住些日子,无人再纠缠你了。八贤王临终前,还让我带句话给你,你所说的背后推手到底是谁,他那日不是不想问你,而是当着王大人与李大人的面多有不便。妹子心想,八贤王英明一世,怎么竟然也糊里糊涂地沦为了他人的棋子?”

  白玉堂看着柳燕忧伤地道:“妹子呀,你也想知道吗?”

  柳燕哀求道:“我只是代八贤王问一句。”

  白玉堂点了点头,道:“此次连环凶杀案幕后的真正推手,是一个我们大家都不曾想到的人物。”

  柳燕疑惑道:“白五哥,幕后推手到底是谁?你别卖关子了,你难道真忍心八贤王和王春大人死不瞑目吗?妹子本是王爷一手提拔,应当效忠于他,可我也甚是无奈,皇上以家人相胁,妹子忠孝不能两全,只得将王爷的一举一动全部呈报给圣上。王爷已逝,妹子多少想为王爷做些什么,满足王爷的遗愿,在王爷的坟前将幕后的真正推手告知于他,以此消解满身的罪孽。”

  白玉堂一时无语,转身看着窗外。

  窗外夜色涌动,似有无数心事在漆黑的夜晚游荡。

  白玉堂转过身来,看着柳燕,叹道:“妹子呀,我已经查明,这场连环凶杀案的策划,即是……”白玉堂的嗓子瞬间木刻般呆板了,“即是……当朝的洪太后!”

  柳燕大为不解,不住地摇头。

  白玉堂道:“洪太后本是原柳州总兵洪遇的女儿,她尚有一幼妹,名为洪芳。洪芳新丧,来皇宫探亲之际,因言语不和,与太后反目。且说洪芳到京之后,皇上便将太后专权干政之事对这位姨娘和盘托出。这洪芳却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对太后所作所为,颇为不满。恰逢太后痼疾复发,竟中风不治,不能行走。洪芳与太后模样生得十分相似,于是决定偷龙转凤,假扮太后,与皇上密谋铲除‘后党’,以便还政于皇上。”

柳燕疑道:“白五哥,你又是如何看破这个幕后的?”

  白玉堂摇头苦笑道:“且莫说什么看破,我也是昏头昏脑地被牵连进来。”

  柳燕皱眉道:“白五哥,人人都道你擅于谋断,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呢?整件事你必是了然于胸啊,否则你那日又怎会孤身前往虎穴指证八贤王呢?”

  白玉堂皱眉道:“我最初,绝对没有想到,此案却与太后有关。我最先怀疑李天应与王春,以我的初步调查,综合在罗尔保藏身之处的发现,原以为他二人应该是凶杀案的直接操纵者。然而众多大臣的死亡,李天应与王春却似乎不是直接的受益者,他二人,一个因凶杀案罢官,一个已经致仕,盲目地断定他二人是幕后的主使,自然于理不通。

再者,‘后党’成员接连被害,太后理应有所作为,然而从所调查的情况分析,当朝太后权柄在握,怎会对自己的‘后党’成员疏于保护呢?以太后的能力保护一些‘后党’分子,自是力所能及的,可是‘后党’成员几乎被屠戮殆尽。若说一个两个‘后党’成员因意外身亡太后可能不会引起重视,然而‘后党’成员如此大规模地死亡,太后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如此推想,当朝的洪太后近来表现便是异乎寻常了。然而纵使我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贸然怀疑太后。而后我与公孙先生见面,他以茶道点拨于我,我似有领悟,茶道首在采造,办案也是如此,当从源头出发。于是我便决定从洪芳入京起开始着手调查,因为第一起凶杀案便是洪芳来京之后才发生的。之后,我便深夜潜入皇宫探查洪芳的行迹,希望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所幸我终于获得了许多容易遭人忽视的细节。

由此我综合了许多与太后有关的细节,从她的饮食起居、作息规律、食物偏好、行为方式以及言行举止着手,对比宫中一个侍女的说辞,我终于确定朝中的太后却是被掉包了。在南阳调查李天应的官声时,我又发现八贤王、王春与洪芳暗中多有来往,李天应在柳州任职时,应该是洪芳家中的座上宾。李天应能得到八贤王赏识,也缘由洪芳推荐。洪芳自知八贤王等人野心勃勃,于是向皇上举荐八贤王,嘱咐皇上对其许以重利,令其铲除‘后党’。

由此,这案子便是明了了,洪芳假扮太后坐镇后方,发号施令,皇上则以八贤王、王春、李天应为棋子,许以中兴大臣的重利,密令他们铲除‘后党’。可怜八贤王、王春天真地以为皇上孤立无援,万分倚仗自己,铲除‘后党’之后他二人便位高权重,八贤王甚至图谋皇位,殊不知他们全是在洪芳的设计之中啊!”说到这里,白玉堂摇头长叹:“妹子呀,真相大白之时,我竟也是热汗三身,又冷汗三身。”

  柳燕又皱眉问道:“白五哥,那现下太后如何了?”

  白玉堂叹道:“洪太后已经病愈,洪芳也悄然无声地回到了柳州。太后必定知道她的近臣大多已被暗杀,她虽然震怒,却也回天乏术,无可奈何。洪太后即使难咽下这口恶气,即使图谋报复,却因大病初愈,皇权他落,也是力不从心了。况且,八贤王与王春已代圣上自裁,太后也便无话可说。无论如何,朝中帝后两党之争,演变成现下的和平局面,战乱未起,皇权根基未损,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八贤王与王春大人,也算死得其所。”

  柳燕听得目瞪口呆,道:“白五哥,我真……没想到,如你悉数说来,竟然是这般惊心动魄。”

  白玉堂摇头长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此话听来刻薄,此番却是有了见证。朝中的权力斗争,不是我等平民百姓所能左右的,白某只是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无论谁人掌权,倒也不在乎了。那日八贤王苦苦央求我道出幕后真凶,为了朝廷大业着想,我自是不能和盘托出,唯有埋在心底。”

  柳燕怔了一刻,呆呆地道:“白五哥,公孙先生让我转告你,包大人不日便可复职,他请你在东京城内盘桓几日。”

  白玉堂仰天长叹一声,无力地摇了摇头道:“妹子呀,事已毕,人应去,白某已是不能再在东京久留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最是无情帝王家)(3)

  东京城外。

  时维五月,序属三春。

  漫无边际的蒙蒙细雨,下个不停。自八贤王薨逝后,李天应已经放下心中的执念,他与白玉堂邀约今日在东京城外的十里长亭会面。

  李天应伫立在十里长亭,他的请辞已经告准,无官一身轻的李天应正准备回乡。久未露面的范月婷从坊间得到消息,也赶到十里长亭为白玉堂送别。三人言语一番,白玉堂向二人告别后,独自一人骑着白马,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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