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妈妈的感情特别深,从小,所有人都说你和妈妈长的这么像,我也觉得是特别被她宠爱,捧在手里怕化了,甚至连给我取的名字都是她的小名。但其实从血统上来讲,我跟孙家没有关系,我是孙维世领养的女儿。妈妈领养我的时候,我只有21个月,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并非她亲生的女儿。
孙维世与养女孙小兰
在我的记忆里,住在铁狮子胡同时,我们经常坐13路公共汽车,穿过北海到中南海的北门。她从小对我的教育、给我的影响,就是通过讲故事,每天一个小故事,讲得最多的就是《马兰花》,慢慢的马兰花就长在我心里头。有时人家都不能相信,因为我们不像是大人和小孩之间的聊天,我妈妈什么都不瞒我的。只要是在周末,她排什么戏我几乎都在场。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回家路上还说:妈妈你对人家怎么这么凶啊?妈妈就回答我说:因为他们不乖啊。
周恩来、邓颖超与养女孙维世
我们之间有很多可爱的回忆,跳橡皮筋,踢毽子,跳格子,还跟我玩羊拐。她到学校里就跟我一起跳橡皮筋,那时她已经40多岁了,还会跟我一起玩,她童心很重的。
她对人特别好,而且毫无戒心。六几年的时候,自然灾害,研究戏都是到家里来,每家就分那些面粉,她让阿姨炒面,然后弄成面糊,叫大家吃。东北来的一个演员,丈夫被打成右派,她来找妈妈时,我记得妈妈把唯一的一件皮大衣给了她,因为那人来的时候穿得很少。
她是一个马大哈,我跟她一起走的时候,老是给她捡手绢,看她有什么留下。中国人过年拜年,她去给田汉、欧阳山尊他们拜年,她前脚走,我就在后面跟着捡,我要比我妈晚几步,因为她不是忘了手绢就是忘了包。
妈妈很能喝酒的,把我还灌醉过。一次在北戴河,总理家过节,妈妈喝一杯我就喝一杯,结果我喝得那个醉啊,吐了一路,从此之后我不能喝酒了。不过她还表扬我吃螃蟹,说4岁的小孩能吃得一点不剩。小时候我特别调皮,一次在总理家里,几乎闹得要上房揭瓦,我们正在吃饭,爷爷(周总理)一下子就拍了桌子了,说看你把这孩子惯成什么样子了,不能这么惯。所以在我去大庆的时候,总理非常支持。
邓颖超与孙小兰
一般到大庆都会觉得苦,但我到了大庆,真的天天吃窝窝头,也没有觉得苦得不得了,而她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我自己在洗劳动布裤子,一个没洗过衣服的孩子啊,蹲着用脸盆洗裤子,她看到我,眼泪哗哗地就出来了。
我12岁得了阑尾炎,病房里一起住的三个孩子都是大庆的孩子,手术后谁也不敢笑,可我从小笑话连篇,一张口她们就笑,妈妈连夜赶到医院来看我,她哭得很伤心,说你怎么会生病、发高烧,还做手术。妈妈守了我两天,还给我们这三个孩子每人买了一个桔子罐头留下。
我倒是没有眼泪,因为那会儿我觉得自己没事,妈妈干嘛那么担心啊。但等到文化大革命时,我生病发烧到了40度,躺在床上没人管,还是一个被批斗的老师,看我躺在床上烧得脸通红,把我背着送到卫生院,放下我赶紧走,回去还要继续接受批斗,我留院治疗。那会儿我想着要是妈妈在就好了。
妈妈那么美,她不打扮都漂亮,中国人当时那个年代,是什么都不可以露的,但就是包不住她的青春。我只是孩子,都觉得妈妈为什么那么漂亮。而她除了接见外宾,基本不化妆的。我妈妈那么年轻那么美,她的美,不单单是长得美,修养气度造成了这个人,又聪敏、又大气。在海外看到她的有关资料时,我心里很振奋的,我真的想为她做些什么。她挺可怜的,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虽然没有血缘,但把我抚养大,就因为跟她在一起,我承担了很多苦难,但比起妈妈我还是很幸运的,所以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我们最后在一起度过的春节,是在1967年底12月份,妈妈说你今年回北京过春节,我把舅舅的孩子也叫来,叫他们一起来过春节,发生了一些事情,等你回京再说吧,然后她寄给我车票钱。
我在火车上站了一天一夜,水也不敢喝,怕上厕所。冬天很冷,凌晨3点我到了北京。那会儿的感觉就是,我就不能这么早去吵她,因为妈妈睡觉一直很轻。我就在北京车站等,走到家门外时天刚刚亮。我一看满墙都是大字报,门房大爷跟我说:你爸爸已经被抓走了,你妈妈在,就你妈一个人,你稍微晚一点再叫她。而我在6:30按门铃时,发现妈妈根本就没睡觉,她一直在等我。
正是这次回家,妈妈告诉了我包括亲生母亲在内的很多事情。其实之前我在大字报上看到了,我没有问他们,那时候我的亲生母亲也受牵连被关在上海的牛棚。共度的最后一次春节,我好像长大了,那时妈妈已经知道舅舅的事情,她对我说:我不会自杀,不管发生什么问题,我是绝对不会自杀,你要相信妈妈。
那个春节我和妈妈一起度过,说起来妈妈真的是很用心了,当时我们家的整个屋子,除了睡觉的床,全被封条封了,书房被封了,书架也被封了。过完春节我得回大庆,我毕竟长大了,再往高了长衣服都不合身了,妈妈说那个屋子里有两个小存折。我们一起把贴条一点点拨开,拿出了存折,存折上有一百多块,妈妈很高兴地说这下我可以给你买衣服了。于是她给我买了毛衣、翻毛皮鞋、两条劳动布裤子。
妈妈跟我说:这次去了以后,要多给妈妈写信,有任何问题就给我写信。可是等我回了大庆我再写信也没消息了,而我一直不知道是2月28号我离开北京,3月5号妈妈就被抓起来。后来还是我们院里的小朋友告诉我说你妈妈被抓走了,从此之后我再没有见到妈妈。
后来,白凌阿姨告诉我,妈妈的遗物中有一件大衣,大衣的夹层里有个存折,里面有两千块钱,是妈妈留给我的。
妈妈是个很大气的人,排《初升的太阳》时的那些大庆的家属,整个一队人,都对她特别好。谁有病了,我妈妈肯定是第一个在那的。妈妈是个特别孝顺的人,那时她为她的外公买人参精就没断过,一直给她的外公寄去。那年本来说好过完春节后,和妈妈一起去看她外公——我的太祖父了,但是金山事情出来之后妈妈再没办法离开北京,太祖父那么大岁数的人在河南也挨批。
我受她的影响特别大,现在还有人说我是孙维世的影子,传承了她乐天的性格,也是这样的性格我才能活下来,笑起来都是哈哈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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