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右）年轻时差点上了杂志封面，那个年代，可没有美颜相机的发明。
文｜叶丹颖
“从我出生起，我妈就是一副中年妇女的形象。”
这是《你好，李焕英》里最戳人的一句台词，其实，转换到爸爸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从我出生起，我爸就是一副固定的中年男人形象：不着家，脾气暴躁，不善交流。
但爸爸也曾是少年。在这些刻板印象外，他有哪些不曾被我们看到的另一面？当视线转移到他的青年时代和工作环境中，有哪些形象是家庭以外的另一个他？
我想在这个父亲节，重新认识一次爸爸。
01我爸从19岁就开始当警察了。
十几岁时，他看过一部电影《黑三角》，演的是我国公安民警与国外派遣及暗藏的间谍进行斗争，最后将间谍一网打尽的故事。他羡慕电影里警察的破案手段，警察梦就在他心里种下了。
《黑三角》剧照。
后来，我爸上了师范学校，本来要成为一名小学老师。但他自愿当了学校的治安保卫员，抓过校园里的小偷，在毕业时被分配到了省少管所工作，成了少年犯的老师。
再后来，我爸又去了派出所，刑警队，一晃40年过去。今年，他59岁，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
在我从小的记忆中，我们家基本算一个单亲式家庭。去哪里，都是我妈带着我和我姐。不管是上放学，散步，逛街，去培训班，在家玩游戏，还是去医院。
可能一年，我爸才会带我们一家四口去一次城里玩，这一天，就是我们一年里最高兴的一天。
小时候，我爸我妈带着我和我姐去城里的公园玩。
有一年夏天，我姐在报纸上画画赢得了200块的麦当劳玩具，要去位于城里的报社领取奖品，这对童年的我们来说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和期待。
但那200块的玩具，一直到有效期过了，我爸都忙着办案，没空去帮我们取回来。
我们小时候还很喜欢去游泳。我爸答应好带我和我姐去游泳池，我们一整天都兴奋地等待着他回家带我们去，但我爸一个电话打回来，说突然有抓人任务，不能去游泳了。
我和我姐都失落极了。那次，我们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空欢喜一场。
家里本来应该男人干的粗活，也都是我妈一个人干的。她一个人换水龙头、换灯泡、找人修洗衣机、修空调、修冰箱。有一次，家里水管漏水，我妈为了修水管去五金店买配件。
结完账，因为我妈没有工具，就问老板娘，能不能让老板帮忙安装一下？她可以出安装费。
没想到老板娘马上变脸道，这事情叫你老公去做，干嘛叫我老公做？这句话，让我妈到今天都感到非常尴尬。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要嫁给我爸？他不怎么顾家，又经常讲着话就声音粗起来，我妈到底爱他什么呢？
直到我第一次听我妈说起我爸英雄救美的事，我似乎突然明白了。
我爸和我妈在宿舍里的合影。
那时，我妈和我爸还在谈恋爱。我妈是乡镇卫生院的一个医生，我爸是乡镇派出所的一个警察，乡镇派出所正好在乡镇卫生院的对面。
我妈下班后，要去一个朋友家里送一份材料，等她准备回宿舍时，天还没彻底黑。我妈经过一个路口，看到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盯着她看，我妈加紧了步伐，那个男子又紧追了过来。
我妈察觉到不对劲，赶快跑，男子一把抱住我妈，要抓她的胸。我妈为了挣脱，和男子在路边扭打了起来。
好在最后我妈挣脱了流氓，一路往宿舍跑。路上有一辆三轮车开过，问我妈要不要坐，那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但我妈连三轮车都不敢坐，生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那天晚上，我妈跟我爸说了路上的遭遇。我爸非常生气，问了我妈流氓的身高、长相等特征、遇到的地点。
第二天，我爸就到村里调查去了，骚扰我妈的流氓被我爸和他的同事抓进了派出所。
在得知前一天侵犯对象的男朋友是一名派出所警察后，流氓万分后悔：“我这是在老虎嘴里拔牙，自讨苦吃。”
原来爸爸妈妈也有过这样电视剧一般的罗曼蒂克史，这让我惊讶地看到了爸爸单一形象的另外一面。
想到《你好，李焕英》里最戳人的一句台词：“从我出生起，我妈就是一副中年妇女的形象。”其实，转换到爸爸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从我出生起，爸爸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我妈帮着他拔白发。
我只有在照片里，才看到年轻时的爸爸，在妈妈的零星讲述里，才重新认识爸爸。
爸爸年轻时竟然还是个帅气的小鲜肉。在我出生前一年，《警坛风云》杂志去老我爸所在的派出所采访，编辑偶然看到了我爸，想为我爸拍一张照片，作为杂志的封面。
但我爸很低调，不愿意宣传自己，就婉言拒绝了。现在我问他当时错过上杂志封面的机会觉得可惜吗？他说，没什么可惜的，做好自己，过平常日子就行了。
我爸（右）曾骑着一辆边三轮。
因为我爸当年破的案子多，抓的人也多，尤其是被抓完要被判重刑的人，家属就会对我爸怀恨在心。
他曾收到过一条威胁短信，说：我知道你家住在哪里，你两个女儿在哪个学校上课，你以后做事小心点。
上小学时，我和我姐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是自己上放学，而我妈却总要天天去学校接我们？那样，会让我们觉得很丢脸，怕被别人觉得我们很不独立。
直到后来我妈告诉我们，那时我爸破了很多大案子，她怕我和我姐在放学路上被人报复，所以才要一天不落地去学校接我们。
上初中时，我们家搬到了城里。那里没有了小乡镇熟悉的菜市场、小公园、千家山和一切有童年印记的地标，是个没有什么人烟的还未发展起来的新城区。
但我妈说，住到这里，她终于安心了。
我妈1999年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我那当刑警的丈夫》。
02
我爸永远都是在深夜的时候回家。
即便到了家，也可能因为半夜一通要他去抓人的电话，跟我们说完要下去一趟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那时，听说我爸要去抓人，我心里都很担心。我总会问他坏人有没有枪？自作聪明地交代他，爸爸，你去抓人的时候，不要走在最前面，也不要走在最后面，一定要走在最中间。
在我爸当警察的40年里，破了无数案子，但他不会像我一样写作，也极少详细地跟我们介绍。大概在他们那一代人的叙事中，自己是不重要的。
有时候，我和我姐讨论，如果老爸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我们早就有大把的一手素材，可以成为紫金陈或东野圭吾那样的作家了。但可惜老爸不是。
除了他自己的记忆，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破过的那些案子，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男人也曾有过英雄的高光时刻。
所以我试图采访了我爸，就像我平时的工作是采访人一样。
采访我爸是很难的，因为他有自己的固定表达模式，故事需要的细节也是含糊的，并且他要求这不能写那不能写，涉及到具体破案手段的更不能透露。
（以及在成稿后，他给我提出了多达五六十处的修改意见，包括大量的必须删除要求。这一次，我完全是被我的采访对象牵着走的！）
但我爸前期还是认真的接受了我的采访，他其实在前一天就已经写好了一篇小作文，采访我爸的过程基本是我爸一句一句念了遍自己的小作文。
就像小时候我爸上我们地方台电视，接受如何破获当时一起命案的采访，也是事先在家里抄写好，反复地背诵练习要说的话。
等电视播出的一天，我爸会从单位打电话回来，让我们母女三几点准时在电视收看。
从我爸模糊的叙述中，依稀能看到一个好汉的当年勇。现在我已经工作了好几年，在听我爸讲自己的职业故事时，我会有一种把自己打工人的心态代入的神奇感觉。
只是今天我们会抱怨996，会抱怨突然的加班，可是在我爸的叙事里，似乎完全不存在抱怨两个字，当案件发生时，不管什么时间，都是理所当然该第一时间冲上去的。
这大概也是两代人的不同。
03
我爸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发生于2000年。
12月的一个下午，在福建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有一个70多岁的妇女，被人持刀杀死在自己的房子里。抽屉里的3000元人民币和一枚金戒指不见了。
接到报案后，案发地县公安局派了大量精干警力到达现场，我爸作为责任区刑警队一名刑警，也参与了破案工作。一天一夜过去了，案件侦破没有取得进展。
第二天晚上，我爸独自到了案发地附近走访，一个群众向他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死者有一个男邻居叫陈x强，年龄26岁，平时好吃懒做，经常赌博，输了很多钱。
案发后，不知所踪的陈x强具有重要作案嫌疑。为了进一步调查陈x强的下落，我爸在有关部门的配合下，调查到陈x强一个密切关系人的手机通话记录里，这几天连续有一个号码从临县的一家旅店打来，而且通话次数多、时间长。
我爸判断，陈x强藏在这家旅店的可能性非常大，事不宜迟，在中队领导指派下，我爸和另外两名刑警赶往这家旅店，果真抓到了陈x强。
在将陈x强带到责任区刑警队提审室后，我爸不着急预审，而是先请技术人员捺印陈x强指纹，随后才走进提审室。
这时的陈x强额头上已冒出了几滴汗水，我爸见状心里已有了数，他直接问陈x强：“你现在最想做什么？我有可能还能帮上。”
陈x强问：“能否见我7岁外甥一面？”我爸当即回答：“可以。”
没有被刑讯逼供，而是被我爸的预审策略 “温柔一击”，陈x强一下子把因赌博输钱、又借钱无门后产生的盗窃念头全部交代了——
案发当日，陈x强偷偷溜进老妇家中，用一把匕首撬开老妇家里的抽屉，取出3000元人民币和一枚金戒指后，被老妇发现。为了灭口，陈x强用匕首刺中老妇腹部，致其死亡。
陈x强还同时交代了，他把作案用的匕首扔在了案发地附近的一堆草丛里。随后，我爸和几位刑警连夜带着陈x强到现场，提取了这把带血的匕首。
至此，历经7天时间，我爸和他的同事成功侦破了这起入室抢劫杀人案。
就在这起案件落下帷幕的时候，我爸回想起了发生于2000年5月20日的一起劫车杀人案——
当时，有两名年轻人从市区搭一辆出租车到案发地，持刀捅死了司机后，开走了出租车。在逃往江西省内途中，出租车发生故障，犯罪分子遂把车扔在了路边。
受限于当时的破案条件等原因，这起劫车杀人案一时未取得破案进展。
在破获陈x强入室抢劫杀人案后，我爸考虑到这两起案件都使用了刀具，并且这起劫车杀人案的案发地离陈x强的住处只有5公里，我爸的一个怀疑产生了——会不会这起案件的作案者也是陈x强等人？
在跟中队领导汇报并获得批准后，我爸围绕案发时陈x强的活动区域和关系人展开深入调查。
几天后，一个群众向我爸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在劫车杀人案发生当晚10点，他开车路过市区一公交车站边，见到陈x强与同村青年林x在车站等车，此后几天里，陈x强与林x均不在村里出现。
我爸还了解到的是，在入室抢劫杀人案发生后，陈x强的父亲因儿子犯下杀人罪，精神受到极大打击，生了场重病。于是，我爸到医院，看望关心了陈x强的父亲。
于是，我爸与另一名同事前往看守所，提审陈x强。
起初，陈x强对劫车杀人案百般抵赖，但我爸充分利用已经掌握的犯罪事实与部分证据，并道出了陈x强父亲病重，刑警去医院关心照顾的过程，念及父子情深的陈x强再次松口了——
案发当晚10点多，陈x强伙同同村小青年林x，在市区一车站边搭一辆出租车到案发现场，自己动手持刀捅死了司机，后开这辆劫来的出租车，企图到江西省内卖掉，但不巧的是，在途中车辆出故障，无法修复，俩人只好弃车而逃。
交代完犯罪全过程后，陈x强又交代了林x的下落。紧接几天，我爸和他的同事在林x下落处抓获了林x。至此，这起历经7个月的劫车杀人案亦成功告破。
最后，陈x强被判处死刑，林x被判处无期徒刑。
04
上面这个故事，是在这次采访我爸时，我才第一次听他说起。
毕竟在他破这两起案件的2000年，我只有6岁。长久以来，我看到的只是那个缺失的父亲，而缺的那部分父亲被拼在了一个个案发现场。
下面这个故事，我从小就一直记得一个画面，就是我爸扑向熟睡的绑匪时，两把来复枪就躺在枕头旁边。至于这一关键画面之外的故事来龙去脉，也是在这次我和我爸的采访中，他告诉我的。
2003年3月的一天，我爸在责任区刑警队带班，凌晨5点，中队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被绑架的人质和被人质策反的绑匪。绑匪还带来了一把来复枪，上交给刑警。
据绑匪交代，他的两名同伙还在当时藏匿人质的地点睡觉，他们床边还有两把来复枪。
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大警情，我爸一边向上级领导报告，一边立即带领中队两名刑警火速赶往人质藏匿点。
在赶往现场途中，我爸考虑到两个绑匪还有两把来复枪，而抓捕的刑警只有三个人，抓捕工作注定十分危险。他立即向上级领导请求警力支援。
当我爸到达现场时，天已亮了，绑匪睡觉的地点，房东是一位老太太，当时老太太已经起床到一楼做饭。
在老太太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爸和同事趁老太太不注意，进了屋子侦查，发现两名绑匪还在二楼的一间房子里睡觉。
此时，我爸向另外两名刑警发出开始行动的暗号。随即，我爸与两名刑警同时扑向正在睡觉的两个绑匪，成功将他们抓获，并当场缴获了床头柜上的两把来复枪。
经查，原来这三个绑匪伙同另两个绑匪，于前几天在市区绑架了一个公司老总，向其家属勒索1000万元人民币。
家属报案后，市区两级公安机关高度重视，立即调派大量警力进行侦查，但绑匪不断更改藏匿人质地点，与刑警周旋。
不想，这个人质策反了一个绑匪，向公安机关投案。不久，另两个绑匪也先后被公安刑警抓获。至此，这一千万元绑架大案，得以成功侦破。
我问我爸当时害怕吗？他说，三人抓两人，绑匪还有两把来复枪，在增援力量未到位的情况下，当然有点害怕，但情况紧急，万一当时天亮了，绑匪发现人质和另一名绑匪都跑掉了，抓捕就失去了机会，所以只能顾大家舍小家，义无反顾扑上去。
好在，我爸当了40年警察，难免出生入死，但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
05
我爸一共只跟我说了两件案子，再多他就不愿意说了。
但我记得，从小在他抽屉里，都有一本一本厚厚的档案夹，尘封着他每次破完案整理的经验总结。
我想我爸是热爱做刑警的，但他一生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警察，没有晋升到什么样的高官，也没有成为影视剧里那样自带偶像光环的侦探。
我们一起追过《重案六组》《任长霞》，每到春节，他最喜欢看的也是公安部春晚。
去年，我爸退居二线，被调到了相对轻松的单位上班，离开了他曾热爱的刑侦工作，命运就像一个轮回，画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尽管，他比同龄人略显年轻，但他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英姿帅气。
在爸爸被查出糖尿病的那一天，整个人像瘫了一样，因为爷爷就是因为糖尿病而早早活得不再有人的尊严，他偶尔看到自己年轻时的照片，会感慨青春不再的遗憾。
我爸年轻时的样子。
在我爸被调到新单位的第一天，我跟他打了一个电话。我问了他去新的单位习不习惯，有没有熟悉的朋友。
那天，他跟我聊了很久，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爸爸也是会聊天的人，我们的对话也是可以像水一样流动起来，而不是像过去一样，我们的对话如同一堵墙，只有他交代一二三，然后就是我现在没空跟你讲，挂了。
爸爸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从容易暴躁变得和气，从古板的语言到变得善于交流，也许是因为年龄，也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变化，让他不用再时刻处于紧绷的高压状态下。
也许，直到现在离开刑侦的一线岗位，爸爸才有时间跟家人有多一点的交流，才回归了一个更像一个家人的人。
现在，爸爸也会每天早上在我们家的微信群里，发一个老年人的早安表情包，在我发了自拍的时候，也会突然回复一句美女。而以前，家庭群里永远只有我跟我姐、我妈三个人在说话。
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还学会了微信视频。有时候，我在下班途中，会突然收到爸爸的微信，说姑娘到家后，给老爸打一个视频。
和我微信视频时的爸爸。
记得去年末有一个热门新闻，17岁女孩欲跳河自杀，民警救援不力，导致女孩最终没被救回来。网络上都在沸沸扬扬地指责民警见死不救，不作为。
那天晚上，我给我爸打了个视频，聊到了这件事，我想做个测试，我爸作为警察，会怎么看待警察被指责？于是我问他，你要是站在岸边，会去救吗？
我爸二话不说，就答他会去救，他会游泳，不能见死不救，警察就是为人民生命安全服务。
我再一次像小时候交代他抓人要走中间一样，交代他说，真要发生这种情况，你可要装着不会游泳啊，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然我们一家怎么办？
我爸笑说，你这想法很自私。
听到爸爸的回答，我为他感到骄傲的同时，只能祈祷，这种需要他挺身而出的场合绝对不要发生在他面前。
06
其实，仔细回想，这么多年，那个总是不在场的爸爸，也是爱过我们的。
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需要谨言慎行的他几乎不发朋友圈，他的微信头像和背景都是出厂设置，没有任何个人属性，空空的画面，就像常年在家庭缺失的他一样。
但打开我爸的朋友圈，看到的都是我和我姐的文章链接，就像小学教室的墙壁上有一块“作文园地”一样。
我爸的微信朋友圈。
有一年冬天，我妈连夜去北京看望摔骨折的我姐，家里就剩下我跟我爸。那时，我其实已经是大人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过了一天，晚上我爸下班时，带回了一袋汉堡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细节我记了很多年，每次当我想起爸爸曾带了汉堡给我，就会让我原谅他做得不够好的一切。
从大学的寒暑假结束开始，每年的离家，其实我很害怕在机场分别的时刻，我偷拍过爸爸背着我的琴盒、拖着我的行李箱的背影，让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
我想在安检前，跟爸爸拥抱一下，但爸爸怕被人看到误会，只跟我握了握手。
大三开学前的暑假最后一天，爸爸在机场送我。
在我买好机票，决定要踏上北漂之旅的那个下午，我爸跟我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他面红脖子粗地怒吼：走了，就别再回来！
我是带着泪水离开家的。后来，我知道，那粗暴的背后，是一个父亲舍不得孩子离开家又手足无措的深深的无力。
现在每当听说我要回家的时候，我爸会在家庭群里说欢迎姑娘回家，不惜买100块一斤的九节虾，想让我们在家几天吃好点。
如今，我们只有在每年春节的时候，才会见上几天。大年三十的晚上十二点，爸爸会抱一筒鞭炮，带上我和我姐到楼下放，就像小时候一样，是每一年的保留节目。
爸爸点燃了打火机，我和我姐远远站着，生怕爸爸跑得不及时，被鞭炮炸到。点着鞭炮的爸爸，像个大男孩一样飞跑过来，跟我们一起看着噼里啪啦的火焰直至消灭。
那是现在一年中最温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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