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去女朋友家的日子。外面阳光很好,他捋捋半秃的头顶,显得有些尴尬。
毕竟是第一次去女朋友家,让他感觉有些手足无措,可是人生就是这么回事,有些事情难也得做,不难也得做,就像是立于面前的一道屏障,怎么都绕不过,只有面对。于是他紧紧领带,便硬着头皮敲门、进门。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坐在堂屋里,面沉似水。她的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的绿茶冒着热气,在秋天微凉的天气里看得很真。
茶只有一杯,显然是女人倒给自己的,透过玻璃杯透明的杯壁,可以看到漂着的茶叶上下游荡着,像鱼缸里的观赏鱼,亦如他此时的心,浮浮沉沉。
女人一直不说话,他就那么站着,显得有些局促,像个犯错的孩子,等待老师的苛责。
屋子里很静,只有时针的嘀嗒声,这让他想起电影里踩雷的情节。他不由得擦了擦汗,像拭去一身的无法看到的重任。
“你别生气,有些话我必须得说清楚。”他鼓起勇气,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一下紧张的情绪,搓着手终于打破了世界的沉默。
“二十五年前,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大学刚毕业,你曾是咱们班的班花,所有男生都喜欢你,背地里说谁要是能娶到你,那定是祖上有德,是积了十辈子的大德。他们每天都在你面前献殷勤,给你买东西,哪怕是一个很小的机会,他们也不放过,希望能引起你的注意。当然了,这其中也包括我。我那时的头发还是很好的,成绩也不错,虽然后来的工作并不让人满意,可那毕竟不是我的本意。而且在情感懵懂的年岁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停下来,看一眼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凤眼只看着眼前的茶杯,看那茶叶一枚枚地下落。
他咳了咳,接着说:“于是我求你做我的女朋友,我买了玫瑰,是我从伙食费里节省下来的钱,可你死也不同意,原因就是我穷。钱在你看来那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你的妈妈曾说过,没有物质基础的生活就像是海市蜃楼,总是可望而不可即。然后你就选择了一个你认为很有钱很成功的男人结了婚,我不得不离开。可是你最后过得好吗?你过得幸福吗?他还不是照样抛弃了你?你最终还不是要领着你唯一的女儿度日?这个时候又有谁来可怜你?”
女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红一阵,白一阵。她的胸前一起一伏着。他看在眼里,却似毫无觉察,只是说得兴起之时,突然话锋一转。
“从那天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有钱人。这是因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我有上进心,总有一天,我也可以改变眼前的一切。于是,我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只身下海经商,我走了很多地方,山南海北,吃了很多苦,只为心中那不灭的理想。二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我倒过水果,我卖过蔬菜,我给人家当过苦工,几度沉浮,经历了多少苦痛,承受了多少无奈,最后我终于成功了。”
他有些喜形于色,眉眼也跟着跳动起来,仿佛黄昏时分突然起了火烧云,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现在的我有房有车,也有钱。我有一套海景别墅,三楼的面积够大够气派,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每天面向大海,心似花开,朝看日出逐波浪,暮送潮退随月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车我给你选了一辆劳斯莱斯,宽敞大气,时尚典雅,你想去哪都有司机带你去,享受速度与激情的碰撞,包揽别人羡慕的目光;家里雇了保姆,再也不用你亲自操劳。你不必再早早起床、生火、做饭,你也不必再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去洗菜搓衣,这里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任意驱使,他们还要对你笑脸相迎。我发誓我定会好好对你,不再让你受点儿委屈,哪怕只是一点……”
他说得嘴角泛白,女人依旧端坐无言。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淡绿色的悬针全部铺在杯底,波澜不惊。
他终于忍不住了,说:“现在我满足了你的所有要求,希望你同意……希望你同意把女儿嫁给我!”
空气又一次凝住,只剩下呼吸声。
里屋传出女儿急躁的声音:“妈,你倒是说句话呀!”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21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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