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供冷实现了“不开空调就能将室温保持在26°C”的设想。 （农健/图）
济南的夏天有多热？九十多年前刚到济南的老舍感触颇深：“挤出车站，汗流如浆，把一点小伤风也治好了，或者说挤跑了”。
但在2022年的夏天，“火炉”济南却因“冷”火了一把。“济南试行夏季集中供冷”连上多个微博热搜，让不少正在经受高温“烤验”的网友直呼羡慕，“跪求”推广。
对很多人而言，集中供暖并不陌生，但集中供冷就新奇多了。集中供冷更专业的术语为“区域供冷”，指的是在一个建筑群设置集中的制冷站制备冷源，再通过水循环系统向各个建筑输送冷量。
这个号称北方地区规模最大的冷热同供项目位于济南市东部的中央商务区（CBD），实现了冷热同供——夏天供冷、冬天供暖，节省重复建设成本和空间资源的同时，还实现了节能减碳。
项目运营方——济南能投集团山东睿冠电能热力公司（以下简称“睿冠公司”）负责人吴麒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整个项目2021年就已建成运行，2022年供冷范围覆盖了CBD片区内商场、写字楼等约21万平方米范围。
据悉，山东省内不少地市热力公司已派人专程前往济南“取经”。“最开始的几天我的手机都被打爆了。”吴麒说。
相比商业建筑，济南住宅集中供冷更早，20世纪末建成的舜玉花园小区便采用蒸汽方式实现集中供冷。此外，国内已有多地试行集中供冷，广州珠江新城、深圳前海、珠海横琴新区等多地已建设或建成集中供冷项目。
过去，集中供冷主要在南方地区，济南此举则为北方地区冷热同供打开了思路。未来，室内冬暖夏凉的日子离我们还有多远？
室温26℃，与中央空调无差别
8月4日七夕，济南热情似火，午后室外体感温度超40℃，济南CBD路边的小树苗尚未长大，走在没有绿荫的路上愈发煎熬。但不论室外太阳如何肆虐，山东港口陆海物流大厦的酒店大堂内，温度始终保持在26-28℃。
自2022年6月开业伊始，这家酒店便接入了济南CBD的集中供冷系统。不过如果无人专门提醒，很少有人会察觉到“集中供冷”系统与传统的中央空调有差别——同样的出风口、温度控制面板，在外观上也很难与中央空调区分。
济南CBD集中供冷项目设计方、华南理工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副总工程师王钊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集中供冷与中央空调的原理一样，在用户末端使用的是风机盘管，盘管内流过冷冻水，与管外的空气换热，通过调节风机的转速实现对室内冷量的调节。
供冷的效果与中央空调的差异让人也不易辨别。这也难怪，集中供冷被誉为实现了“不开空调就能将室温保持在26℃”的设想。
位于济南CBD东部的龙湖奥体天街商场2021年采用自建中央空调制冷，2022年5月1日切换至集中供冷系统，物业负责人李宏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运行三个月以来，制冷效果与之前相似。
与供热相似，睿冠公司会与用冷单位协商每年用冷时间。例如龙湖奥体天街商场每年供冷时间为5月1日至10月7日，山东港口陆海物流大厦的供冷时间则为5月15日至9月15日。
李宏状介绍，夏季天街商场内的温度一般控制在26℃左右，早上10:00商城开门前半小时开启制冷，强度会根据不同的时间段和人流量动态调整，例如午后或周末会将温度调得更低。
南方周末记者实际测试发现，在30平米左右的酒店房间中，室温28℃的情况下，温度设置为22℃，一小时内温度逐渐降至23℃-24℃，基本能达到预期制冷效果。
地下三层的秘密制冷机
能让酒店、写字楼不用“空调”，也能保持高效制冷的玄机在于供冷系统的前端部分。
通常一座酒店、写字楼布设中央空调系统时需要在地下安装制冷机组，但济南CBD的冷源都来自于几公里外、位于CBD西部的“南部能源中心”。
这是一处三层地下结构，深达24米，比建设中428米的“济南第一高”的基坑还多深挖了8米，是济南CBD片区内最深的地下建筑。通俗来说，南部能源中心相当于是一个大型制冷机组。
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冷热同供系统会根据季节切换源头。冬季供暖时，济南东部的章丘电厂余热通过43.8公里长输管网将热水输送到CBD片区，再通过热力交换站，进入到用户末端。夏季供冷时，输配管网则切换到南部能源中心的“冷源”，冷冻水输送进换冷站，通过冷交换后再输送到用户末端。
目前，南部能源中心主要通过电制冷和冰蓄冷结合的方式制备冷源。夜间利用价格较低的低谷电将冷能以冰的形式储存，白天高峰时段，融化冰提供冷源。如果制冷需求大时，则利用章丘电厂余热驱动的溴化锂吸收式冷水机组，通过长输管道向用户输送冷水，实现资源高度利用及冷热供应稳定。
与供热不同的是，因为热水温差大、负荷小，冷水温差小、负荷大，“管网需要按照供冷的标准去建设，口径大一些，这样可以保证在冬天供暖时也可以使用。”王钊说。
另一需要应对的是管道冷水导致的管壁结露。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目前济南主要通过管道保温措施减少结露的发生，此外末端的风机盘管自带冷凝水收集系统，可以将冷凝水排出建筑。
相比中央空调系统，冷冻水输送距离变长，输送过程中会存在损耗。“我们输送的水温度在7-12℃，整个损耗可以控制在10%以内。”吴麒说。山东港口陆海物流大厦物业工作人员表示，管网中的冷冻水在输送到末端后，温度大概在15℃，由风机盘管吹出来的风在19℃以下，“可以满足日常使用”。
正在建设中的济南CBD。 （南方周末记者 宋炳晨/图）
供冷价格：不高于市场价
相比制冷效果，用户更关心供冷价格。
2018年6月，济南市城乡建设委、热力集团等联合物价部门召开专题会议，确定区域供冷接入费和冷价思路为“定价向用户倾斜，不高于市场价”，并且区域供冷项目接入费总额均低于济南市自建单冷机房项目。
上述会议确定集中供冷采用两部制收费，并制定四种组合收费价格供用户选择。两部制收费一直是济南集中供暖的收费模式，即按照建筑面积和用热（冷）量，分别收取基本热（冷）费和计量热（冷）费，这可以保障运营单位先期收回一部分成本。
不过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济南最终仍选用了一部制收费，仅通过挂表计量的方式收取冷费，价格在0.62元/千瓦时左右。相比两部制，一部制不用先期缴纳基本冷费，对用户更加有利。
这一价格与国内早先运行的其他供冷项目相似。2009年广州市物价部门批复珠江新城区域集中供冷项目的最高限价为0.8001元/千瓦时，实际收取的价格在0.6元/千瓦时左右。
李宏状证实，根据合同，睿冠公司还负责设备维护，“根据使用规模，每季可以节省维护费用几万到十几万”。考虑到龙湖天街商场运行之初曾自建供冷设备，切换至集中供冷之后，睿冠公司还给予了一定补贴。
对于没有自建空调机房的山东港口陆海大厦而言，集中供冷可直接减少一大块成本。“我们一般需要建设制冷机组‘两主一备’，现在不用建设，且也不用再招聘空调维护人员。”大厦物业工作人员说。
值得注意的是，济南CBD区域内的集中供冷不涉及住宅单位。CBD区域内的多位置业顾问证实，住宅及底商仍需自行安装空调。实际上，睿冠公司并非没有想过将住宅用户纳入到集中供冷系统，但“众口难调”。
以位于济南南部的一处集中供冷住宅——舜玉花园小区为例，供冷从6月15日至9月15日，收费模式和价格与冬季供暖相同，为26.7元/平方米，但比供暖少一个月。一位居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家里80平米一年的制冷费2100元左右，相当于购买一部空调的花费，长远来看并不划算。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该栋楼亦有不少居民自行安装了单体空调。
不过，吴麒认为，集中供冷能为高端住宅增色不少，“我们一开始也去考察过不少采用集中供冷的住宅，其中有一个甚至因为采用了集中供冷，房价比旁边贵了三千块”。
热力公司的新业务
对于一家以冬季供暖为主业的热力公司而言，夏天的工作主要是“冬病夏治”——对供热管道检修或升级改造，并没有太多经营性业务，供冷无疑为其拓展了一项新业务。
王钊认为，冷热同供使得热力公司实现了多元化经营。济南能投集团在官网就将自己形容为一家“以新能源供热、供冷为核心”的“业态多元、产业协同、要素共享的大型综合能源服务企业”。“过往热力公司是在供暖季一次性收入，现在夏季也有营收，流动性更好了。”该集团一位负责人认为。
尽管济南这一项目最近才“出名”，但吴麒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早在CBD规划之初，便已确定要实行集中供冷。
实行集中供冷在CBD区域有天然优势，开发商不必自主建设空调机房，节约占地面积，避免冷却塔或空调外机的无序布置，符合CBD的高端景象。2015年，济南市启动3.2平方公里的CBD规划，并委托美国SOM公司开展CBD城市设计。据《齐鲁晚报》报道，当时确定的《济南市中央商务区城市设计及导则》中，就已规定了济南CBD片区实行集中供冷。
奇怪的是，南方周末记者检索发现，济南市CBD所在的历下区政府官网在2021年12月公开的《济南市中央商务区城市设计及导则》目录显示为258页，实际公开的内容却缺少了介绍能源相关内容的第二章节《可持续性》。至于没有公开的原因，南方周末记者未获得相关回复。
济南市发改委网站公示信息显示，济南市中央商务区区域能源工程项目总投资71863万元，新增供热面积约692.5万平方米，供冷面积约192万平方米。2016年项目启动时，负责项目建设的济南热力集团将其看作是“实现济南市供热行业由单一供热向供冷发展的新跨越”。
项目还拿到了亚洲开发银行的贷款。济南市发改委网站显示，亚洲开发银行“山东大气污染防治项目”是济南市争取到的额度最大的国外贷款项目。该项目贷款规模5亿美元，包括4个子项目，其中济南占3个，“济南热力-集中供暖供冷”子项目位列其中。
减少碳排放是亚洲开发银行投资的原因之一。据济南热力集团测算，该项目年节约标准煤1.45万吨，减排烟尘767吨、二氧化碳740 吨、氮氧化物373吨，减少冷媒充注量29.5吨，比常规单体空调减少47%的冷媒充注。
据亚洲开发银行披露的数据，集中供暖供冷项目总计划额为7.8亿人民币，截至2021年底，累计完成比达到31.62%。
实现盈利周期长
在前期投入如此之高的情况下，想要实现盈利绝非易事。
为了保证CBD用户能尽可能接入集中供冷系统，济南CBD工程建设指挥部还曾专门召开会议，协调集中供冷项目，在开发商是否接入集中供冷的问题上态度坚决。
2017年9月7日，济南市城乡建设委召开CBD集中供冷项目建设专题会议，华润集团、平安集团、复星集团等多个开发商参与。会上，济南CBD工程建设指挥部副指挥、济南城市投资集团董事长聂军指出，《济南中央商务区城市设计与导则》中，已经明确规定该区域必须强制接入区域集中供冷，强制推动新的用能方式。“参与工程项目建设的部门和企业要立足长远，积极配合，严格遵循导则推行集中供冷项目，杜绝重复性投资。”
“之前可能是由开发商按照自己的建设进度，分别建设中央空调，成本是逐步投入的，但是建设集中供冷就需要一步投入。”同济大学中德工程学院教授龙惟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通常一个集中供冷项目，前期投资几个亿是“很正常的”。
龙惟定观察，建设一套集中供冷设备想要收回成本至少要十年，而且十年还未能收回成本的项目“不在少数”。睿冠公司一位负责人透露，项目设计是15年实现盈利，“其实公司的计划是不赔钱，主要是想做成一个示范性项目”。
龙惟定认为，如果希望尽快收回成本，至少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方面集中供冷区域中用户够多，另一方面是价格合理，用户可接受。不过，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南方地区早先运行的一些集中供冷项目，因集中供冷费用过高，用户不得不重新自建中央空调机房或改装分体空调。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热力公司希望尽可能多的建筑接入集中供冷系统。南部能源中心可以满足供冷面积220万平方米，现有签约为110万平方米，仅占一半，区域内的国寿大厦、华润中心等写字楼建设较早，仍采用自建机房。
“现在还在逐渐签约的过程中，随着CBD各个项目的建设，规划中要接入集中供冷的项目都会逐步接入，而国寿大厦、华润中心等写字楼在规划时就没有纳入。”前述负责人说。
济南能投集团也一直没有放弃开拓居民住宅集中供冷的想法。2022年7月，济南能投集团在山东广播电视台“闪电新闻”解答公众疑问时表示，后期济南能投集团也将针对高端住宅用户推出集中供冷服务，采用按面积收费或者挂表计量按冷量收费两种形式，定价标准遵循不高于公建用户的原则。
“三十年前开始集中供暖时大家也是从不接受到接受，我们认为集中供冷也会是一个逐步的过程。”吴麒说。
（文中吴麒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宋炳晨 南方周末实习生 钟财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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