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嘉庆年间,海州知府师亮采手下有两个得力人物,一个是铁笔师爷成玉彪,长得一表人材,刀笔功夫更是堪称一绝;一个是三班捕头郝谦仁, 生得熊腰虎背,拳脚功夫当称首屈一指。
这两人年龄都不足三十岁,正值年轻体壮经验足的当口。 他们俩人虽然同在衙门共事,但是你瞧不起我, 我也瞧不起你,谁也不服谁。他们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却在暗地里较劲儿。
海州府西的费家庄边上, 有相隔不远的两户人 家,住上首的叫费大狗,住下首的叫费二狗,俩人是亲兄弟。
费二狗在半年前被妻子安金叶与拐夫龙培 方合谋害死。
后来他们在鬼混时,无意中谈起杀害费二狗的经过, 被一直在暗中查访他们的费大狗听见,立即叫上十几个族兄弟,当场将他们活捉,押来海州府衙门见官。
在事实面前,安金叶与龙培方供认不讳,承认合谋杀死了费二狗。师大人叫成玉彪录下口供,将安金叶与龙培方分别关进大牢,等取足证据后,依律将他们斩首示众。
这安金叶十分漂亮,粉面桃腮,杏目含情,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师爷成玉彪也是个美男子,但他的媳妇却是普通模样。成玉彪不满足,便仗着自己一枝如刀铁笔,一副漂亮脸蛋,到处寻花问柳,以至风流成性。
他见安金叶年轻美貌,便有心保全她的性命。于是成玉彪仗着自己是师爷的身份,借口询问案情,常来狱中,将安金叶提到密室中单独审问,没几天就与安金叶勾搭上了。
他为了开脱安金叶的罪责,便叫安金叶不承认参与杀夫,是龙培方一人动手杀害的;费大狗想乘机霸占她,遭到拒绝,因而怀恨在心,为了报复便将他们捉来见官。这样一翻案,安金叶不但成了受害者, 反而要无罪释放回家。
三班捕头郝谦仁见这桩案子越翻越不象话, 使暗中查访原因,方知是成玉彪搞的鬼。
郝谦仁对这桩命案倒是持公平态度:杀人偿命,罪有应得。 他弄清成玉彪想保全安金叶性命、占为己有的目的后,不由得怒气冲天。
此后又一次提审,当安金叶仍然翻供不认帐时,郝谦仁便怂恿师大人打安金叶二十板杀杀威。
在行刑时,郝谦仁又暗示心腹衙役,用拖板法施刑。
这种打板法看上去软绵绵轻飘飘的, 实则重伤在内,被打人中十有八九要命丧黄泉。 果然不出几天,在成玉彪又一次与安金叶鬼混时,安金叶竟赤身裸体地死在成玉彪的怀中。 密室外面顿时响起众衙役的嘲笑声,成玉彪栽了个大跟头, 他紧紧地搂抱着安金叶的尸体,恨恨地说道: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海州府统辖东海、赣榆、沭阳、灌云四个县,各县时有案情发生,可苦了海州府衙的三班捕快,经常是一个案子未了,另一个案子又到了。
郝谦仁的案子越压越重,刚从东海牛山回来, 又被派到灌云杨家集;从沭阳扎下刚回到府衙, 又被遣去赣榆青口办案,经常是几个月不沾家边。
郝谦仁正值身强力壮,加之办案有经验, 相继办成一件又一件的案子。
这天,郝谦仁又接了一件响水口的案子,他带着徒弟冒山豹、邱才万一同前往。
他们师徒三人走了十多里路,来到南城黑风口的时候, 冒山豹顿感头痛欲裂,双手抱着头怎么也走不动了。
郝谦仁看看没法子,就在黑风口客栈住下来, 打些药来让冒山豹吃下,准备第二天再去办案。
吃晚饭的时候,冒山豹扑通朝郝谦仁面前一跪说道:“恩师在上,小徒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郝谦仁一把拉起自己的爱徒说道, “徒儿有话当面说。”
冒山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说道:“我说出来, 请师父千万不要动怒。”
郝谦仁顿觉事有蹊跷,便一咬牙说道: “好吧,我答应你。 "
冒山豹是故意装着头痛,拖延时间, 等到晚上好将真情告诉自己的恩师。此时他实在忍不住了,狠狠心说道:“师娘她不贞,此时回去就可看到真情。”
邱才万也在一旁说道:“我们衙门里都知道这件事,只瞒着师父你一个人。”
郝谦仁听了两个爱徒的话,顿时火冒三丈,但他很快又镇静下来,对冒山豹、邱才万说道:“你们两人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说着走出屋外,来到无人处,运起轻功如飞而去。
郝谦仁的家是一个四合院院子,周围长满了高大的树。郝谦仁的妻子嵇洁贞,不高不矮的身材,又白又嫩的皮肤,娇美的脸庞,迷人的大眼,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
此时她满头珠翠,浓妆艳抹,腰间系着围裙,袖口卷起多高,正在厨房里炒着菜。院门紧关着,堂屋里的房间亮着灯,桌子上已经放着几碟菜肴,摆着两只酒杯两双筷子。师爷成玉彪大腿翘着二腿,坐在桌子旁嗑着瓜子,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屯在旁边。
不一会儿,嵇洁贞端上来两盘热菜,便坐在成玉彪的旁边。
成玉彪斟满了两杯酒, 端起来说道: “来,亲亲儿,咱们干了这杯酒。”
嵇洁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放下杯子,笑嘻嘻地说道: “我那老公整天在外奔波,你却色胆包天, 每晚到我这里来吃酒行乐。”
成玉彪听了哈哈一笑,转而忿忿地说道: “谁叫他断咱花路的?天仙似的安金叶, 就断送在他的手中,咱得不到安金叶,就到他窝里来, 这叫自作自受。 ”说着一把抱过嵇洁贞放在自己腿上,狂吻起来。
嵇洁贞娇喘着说道: “怪不得从一开始来我家, 就死皮赖脸地纠缠我,原来是拿我抵窝子! 不过,我老公哪来的许多事?整天东奔西波的。 ”
成玉彪冷笑 一声:"哼,有道是文的动动嘴,武的跑断腿。 是咱在师大人面前略动口舌,他一辈子都有得跑的。
藏身在自家门外大树上的郝谦仁,将这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明二白。郝谦仁没有上前捉奸,却轻轻地溜下大树, 返回黑风口客栈。
二十多天以后, 郝谦仁办完案子回到海州府衙。师大人嘱咐他回家歇息两天, 准备到沭阳境内的官墩去办件案子。
郝谦仁交结完手续,回到家中, 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第二天,收拾房间 ,他将家中一只大睡柜移到西房当中,叫嵇洁贞将里面的衣物拿出, 收拾干净,说准备买些新粮食放进去。
三间堂屋被郝谦仁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只留下东房一张床,当间一张八仙桌,西间一个大睡柜, 其余杂物全都移到偏房。
第四天早上,郝谦仁告别嵇洁贞, 带着邱才万, 冒山豹两个徒弟往沭阳县办案。 他们走到海州南, 郝谦仁领着两个徒弟上白虎山游玩了一天。 傍晚时,郝谦仁只喊肚子痛, 便叫两个徒弟买了一张竹床,将自己抬回家。
一更多天,成玉彪正搂着嵇洁贞亲热,忽听墙外有人敲门,只听冒山豹大声喊道:“师娘快开门,师父患了急病,让我们抬回来了。”床上的两人一听慌了神,连忙穿上衣服。
成玉彪赶紧寻找躲藏之处,他钻进床肚,又觉得不妥,慌忙爬了出来。
抬眼见西房有个大睡柜,便急中生智,一把将嵇洁贞拽到西头房,自己上前推开柜盖,爬进柜中躺好,又叫嵇洁贞将盖子盖好。
藏好成玉彪,嵇洁贞稍稍放点心,她理了理乱发,稳了稳情绪,转身走出堂屋, 打开院门。
冒山豹、邱才万抬着郝谦仁进了堂屋,嵇洁贞叫他们将师父抬到床上。
郝谦仁紧捂着肚子, 满脸痛 苦地说道:“贤妻,我得的是滚肠痧瘟病, 不能过给 你。徒儿将我抬到西房睡柜上。 ”
嵇洁贞连忙拦住说道:“你我夫妻还怕什么过不过的?快抬上床, 哪能让相公睡在那大柜上,硌坏了身子,我可吃罪不起。”
“贤妻的情我领了,越是这样越不能坑害你。 徒儿,将我抬到睡柜上。”
冒山豹,邱才万当然听师父的,抬着师父往西房。
嵇洁贞怎能拦得住两个男子汉,眼睁睁地看着郝谦仁躺在睡柜上,不由得暗自叫苦:冤家对头,你哪里不好躲,单单躲在大柜中!这老公疼我过头了,放着软床不睡,偏偏要睡木柜。这下好了,两个男人一头睡,看怎么收场?她那颗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吊到了嗓眼。
两个徒弟小心翼翼地把师父安顿好, 郝谦仁仰面朝天地躺在睡柜盖上,哼哼唧唧地说道: "冒山豹,你去买点菜来吃,邱才万留下来服侍我, 让你师娘去歇歇吧。”
冒山豹答应一声,提着篮子出去了, 邱才万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师父身边。
嵇洁贞可难为住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郝谦仁催了她几遍, 嵇洁贞只好转回东房。 此时嵇洁贞的心都快急碎 了,生怕成玉彪在大柜中憋不住,弄出声音来, 让郝谦仁发觉,他俩的命都得完蛋。
她巴不得郝谦仁明天病就好,赶快离开家,好放成玉彪出来。
那成玉彪躺在睡柜中,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深知郝谦仁脾气暴烈,武功高强,如果弄出声音来,让郝谦仁发觉柜中有人,奸情败露,岂不要将他俩人剥皮抽筋,生吞活咽。
因此,成玉彪连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弄出一点声响,默默地躺在大柜里,忍受着煎熬。
长夜难熬,有心事的人更加难熬。整夜未敢合眼的嵇洁贞,数次来到西房探看情形,都被郝谦仁婉言催促去歇息。
看看天已大亮,嵇洁贞又来到西房,劝郝谦仁上床歇息,郝谦仁仍然摇头拒绝。
嵇洁贞要抬他去看郎中,郝谦仁还是摇头不答应,说他已经吃过药了。两个徒弟轮流守候在师父身旁,替换着上街买些好菜肴,做给师父吃。
嵇洁贞劝不走郝谦仁,也不敢发作,更不敢说出真情,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炸一样难受。最难受的要数躺在睡柜中的成玉彪,又饿又闷又不敢动弹。
一个大活人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就像躺在刀尖上一样。
郝谦仁舒舒服服地躺在睡柜上,心中暗暗骂道:“好你个龟孙子,竟敢嫖到我的头上。自作自受,你就躺在里边慢慢熬鹰吧。”
第三天是这样。第四天还是这样。
第五天傍晚,郝谦仁自觉大柜中,自昨天起就没了一丝动静,估计成玉彪已被活活折磨而死,便从睡柜上跳下来说道:“徒儿,我的病差不多好了,耽误了几天公务,我们赶快去办理吧。”
师徒三人离开家往南走出,郝谦仁叫徒儿到古州客栈住下,他等一会就来。两个徒弟答应一声,便往古州客栈走去。
郝谦仁转了一个弯,又回到自家门外,跃上大树。
只见自家院门紧闭,西房亮着灯,睡柜已被掀开,嵇洁贞一边哭泣,一边从大柜中往外拖人。终因力小,就是拖不出成玉彪的尸体。
她喘息了一会儿,奋力扳倒睡柜,成玉彪的尸体掉出柜外。
她又端详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么大的尸体倒怎么弄?”
她又思忖片刻,转身搬来一只空坛子,拿来菜刀和木板,将成玉彪的尸体剁碎,塞进坛子里。那头颅大怎么也塞不进坛口,嵇洁贞举起刀横竖剁了两下,将头颅辟成四块,用双手硬塞进坛中。嵇洁贞又找来牛皮纸封好坛口,便将坛子移挪到院角,用柴禾盖好。
郝谦仁是故意让出时间,看嵇洁贞如何来处理成玉彪的尸体。此时亲眼看了她碎尸人坛的全过程,不由得暗暗赞叹:不愧是捕头的妻子,心狠手辣,胆大包天。他也不去惊动嵇洁贞,悄悄溜下树,径往古州客栈而去。
过上二十来天,郝谦仁办完案子回到海州府衙,交割完手续。
师大人对他说起成玉彪失踪,查无下落一事。郝谦仁听了 ,装出惊讶之状,继而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
他劝慰师大人一番, 便到街上买了 大包小包的食物,返回家中。 嵇洁贞见丈夫兴冲冲地回了家,又带回许多食物, 便高兴地迎上前来问寒问暖。
郝谦仁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和往常一 样,叫嵇洁贞热酒炒菜,夫妻俩喝上一杯。 嵇洁贞连忙围上围裙,下厨炒菜。
郝谦仁里外一转,见屋里仍如二十多天前一样摆设,睡柜仍然摆在西屋, 心里暗暗佩服这个荡妇确有心计。
酒菜端上桌子, 郝谦仁与嵇洁贞对坐在桌子旁。郝谦仁斟上酒,举杯说道: “贤妻一人在家既清冷又受累,为夫敬你一杯水酒表示歉意。 ”
嵇洁贞端起酒杯笑着说道:“官人经常奔波在外, 鞍马劳顿, 为妻应当先敬官人一杯才是。”
两人皆心照不宣地碰杯而尽。酒过三巡,菜过五遍,郝谦仁说道: “贤 妻,我与你成婚五、六年, 难得有几次双双对对陪你回娘家。 这次办案归来,可能一时半间没事做了,不如明天陪你走一趟娘家,看望看望岳父岳母大人。”
嵇洁贞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东窗事发, 现见郝谦仁 根本不提成玉彪的事, 估计郝谦仁不知道她和成玉彪的丑行,便放下心来,高兴地说道: “难得官人一 片孝心,明天陪我回娘家,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郝谦仁买了许多礼物,雇了一头小驴驮着,又让嵇洁贞坐上驴背,自己牵着驴缰绳,一路上和嵇洁贞说说笑笑,直往嵇家庄而来。
嵇洁贞的父亲嵇益礼,是个通情达礼、识文解字的老实郎中,近年已封了堂号,不再行医,在家闲居。老伴嵇氏整天在家忙活家务,还有个小女儿嵇洁茹,今年芳龄十九岁,知书达理,出落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比她的姐姐嵇洁贞还要漂亮几分。
这嵇洁茹心强志高,她要觅一个心地善良,满腹文章的秀才结为伉俪,一则不比大姐夫郝谦仁逊色,二则能善对二老,因此,虽然前来她家求聘的人跑破了门槛,但是没一个被嵇洁茹相中的。
天傍晌的时候,嵇洁贞来到娘家。嵇老汉一见女儿女婿回来了,高兴得很,连忙将他们迎进屋中。落座以后,嵇老汉叫大女儿去准备茶水,自己和老伴到厨房杀鸡宰鱼,款待佳婿。
郝谦仁单独一人坐在客厅里,不一会儿嵇洁贞端来茶壶茶杯,揭开壶盖,放上茶叶,又倒上开水,拿起壶盖朝茶壶上盖。郝谦仁开口说道:“注意点,不要把茶壶盖忑进去。”
嵇洁贞笑嘻嘻地说道:“官人真会说笑话,这茶壶盖怎么会忑进茶壶肚里?”
郝谦仁随即举手在半空中横竖辟了两下说道:“那有何难,把它辟成四块, 两手硬塞,不就忑进去了吗?”
嵇洁贞一吓,顿时魂飞天外,手中茶壶盖啪地掉在地上 ,跌得粉碎:天 啦,他什么都知道了!这件事张扬开来, 我那善良的老父亲面子朝哪丢?我还有啥脸面活在世上? 嵇洁贞脸色煞白,表情木讷地往外走出。
客厅里,郝谦仁悠然地喝着茶,一壶茶已经见了底。这时只听后院中传来了嵇母的哭喊声,郝谦仁顿时站了起来。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神色, 马上又装出惊慌的样子,朝后院奔去,只见嵇洁贞头上脚下地吊在靠院角的一棵树上。
嵇老汉夫妻俩一边哭着一边往下拽人,怎奈心慌力弱,就是拽不下来。 郝谦仁急步上前,伸手将嵇洁贞双腿抱在怀中, 往上一送,又腾出手来解开绳扣,顺势将人放下来, 又不顾一切地紧紧将嵇洁贞抱在怀里。 再看嵇洁贞脸无血色,早已气绝身亡了。
郝谦仁怀抱嵇洁贞的僵硬尸体,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边哭边数落:贤妻呀 ,我与你成婚五、六年,你恩我爱,夫唱妇随,从未吵过嘴,更没打过架。今天你我夫妻高高兴兴回娘家,只说是看望父母表孝心,欢聚一堂享天伦; 只说是你我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没想到你却上吊身亡,离我而去。你有什么想不开,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老天爷呀睁睁眼,还我恩爱贤妻来。只哭得泪眼迷蒙。嵇老汉夫妻和嵇洁茹, 更是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嵇家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纷纷围过来看个究竟。人们见嵇家惨遭不测,都陪着流了许多泪。
这时,德高望重的邻人潘老伯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 你们且节哀,办理后事要紧。 ”
上来几个族人要帮着抬嵇洁贞的尸体,怎奈郝谦仁紧紧抱住不放, 如痴如迷,口中狂呼:“还我贤妻,还我贤妻来。 ”
潘老伯上前劝道:“郝姑爷乃是通情达理之人, 还是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
众人好劝歹劝,硬是从郝谦仁怀中夺下嵇洁贞尸体,买来棺木,将嵇洁贞人殓, 抬到墓地安葬。整个丧葬过程,郝谦仁捶胸蹬足, 痛哭失声, 几番碰撞要随爱妻同赴阴曹, 幸被几个壮汉死死拉住,才没发生意外。
两天来,任凭任何人相劝,郝谦仁就是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悲悲戚戚,不时地呼喊着:“还我贤妻来。”
众人既称赞郝谦仁对死者一往情深,又担心这样下去怎么收场。潘老伯和族人,一齐与嵇老汉夫妻俩商谈如何处置这件事。众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潘老汉捋着胡须说道:“依我看,郝姑爷是个品貌兼优、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又在衙门当捕头,是个难得的主儿。倒不如让洁茹去做个填房正妻,既可维持这门高亲,又可解决眼前之难。”
众亲友都赞同潘老汉的意见。
嵇老汉说道:“我那小女儿是个黄花闺女,怎肯去做填房。”
潘老伯正色说道:“这就由不得她了。人是在你家不明不白死的,假如那郝姑爷翻起脸来,硬朝你家要还妻子,或者就这样躺在你家寻死觅活的,你家又怎么办呢?我看不如乘事情没弄僵,你家主动提出此事,来堵他的嘴,免得节外生枝。”众亲友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皆没有反对意见。
嵇老汉夫妻俩别无良策,只好无可奈何地与小女儿商量,告之实情,晓以利害。
哪知洁茹姑娘不答应这件事,嵇母怕事情弄僵了,便扑通一声跪在女儿面前。
洁茹慌忙拉起老母亲,不由得美目噙泪,声音哽咽地说道:“自古父母之命难违,小女只有成全二老了。”
潘老汉乐滋滋地将这个消息转告郝谦仁,谁知郝谦仁也是一口拒绝:“我这不洁之身,怎能玷污茹妹的白玉之体?万万使不得。”
潘老汉与嵇家众人更加钦佩郝谦仁的为人,经过再三劝说,郝谦仁才勉强同意这门续亲。
几天后,郝谦仁用毛驴驮着嵇洁茹回到家中。郝谦仁安顿好嵇洁茹,又到街上买回酒菜,亲自下厨煎炒烹炸,端上来满满一桌子。
他拿出两只酒杯,斟上酒说道:“往后我们就在一起过日子了,来,干了这杯酒。”
嵇洁茹脸红红地说道:“姐夫请自便,我不会喝酒,只能端杯陪陪你。”
郝谦仁满脸堆笑地说道:“你不该叫我姐夫了,该叫我相公。你不会喝酒我也不强求你,你就端端杯陪陪我吧,你自己多吃点菜。”
嵇洁茹顺从地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点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不时地端起酒杯陪郝谦仁喝酒,和他东扯西拉谈着一些事情。
此时的郝谦仁,美酒端在手,美人伴在旁,心里就像长齿篦子篦头发——梳(舒)透顶了。
嵇洁茹见郝谦仁已经喝下去不少酒,就劝道:“姐夫少喝点酒,讲些衙门里的故事听听吧。”
郝谦仁正盘算这出戏怎么接下去, 如何巧妙地把真相告诉嵇洁茹,好镇慑住她,让她服服贴贴地跟自己过日子。
没想到嵇洁茹主动叫他讲衙门里的事情, 不由得灵机一动,便一边喝酒, 一边借题发挥,将他的所作所为编成一个动听的故事, 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听完郝谦仁讲的故事,嵇洁茹天真地说道:“那个捕快做得对,那个女的和师爷死有应得。 ”
郝谦仁哈哈大笑道:"难得有你这样的知音。 这故事可是真人真事,你想知道是谁吗?”
“请讲无妨。 ”
“故事里的人就是我和你姐,与那师爷成玉彪。”
“姐夫真会说笑话,怎么可能哩。 ”
“我所以要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引起你注意,要安心与我过日子。 不要学你姐,步她的后尘,否则也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现在就带你去看证据。 ”
嵇洁茹听了不由一愣怔,去抓酒壶的手指竟插进了酒壶中。 她缩回手指抓起酒壶,又替郝谦仁斟满了酒, 自己也斟上一杯,端起来说道: "既然你把真相都告诉了我, 是信得过我,看得起我。有来不往非礼也 ,我舍命陪你一杯知心酒,跟你去看看证据。"
“好一个通情达理的玉美人,痛快。"郝谦仁端起酒杯与嵇洁茹杯子碰了一下,仰头倒进嘴里,嵇洁茹也一口将酒喝光。
郝谦仁拽住嵇洁茹的袖子,趔趔趄趄地来到院中草堆旁,几下扒掉柴草,挪出那只坛子,解开封口,顿时一股恶臭冲了出来,郝谦仁则说: “这就是成玉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嵇洁茹闻到那股味道,也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时,从院中隐蔽处走出一个衙役,他是师爷成玉彪的心腹,叫欧阳树。
原来在成玉彪勾引嵇洁贞的时候,怕老婆在家碍手碍脚, 便叫欧阳树护送她回老家看望父母。
后来成夫人回到海州, 见丈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海州府衙找不到其踪迹, 便私下里明察暗访。
后得知成玉彪与嵇洁贞有染, 估计问题就出在这儿,便叫欧阳树在暗中查访真情。
欧阳树得知郝谦仁带着嵇洁茹回到家, 便乘他们喝酒时潜入院中,偷听了他们的全部谈话。 眼下见他们 两人倒在地上,便飞也似的朝府衙跑去。
时辰不大,海州府师大人带着衙役来到郝谦仁家,嵇老汉也被快马接来了。
师大人知道嵇老汉当过郎中,便叫他上前验看这两人是什么原因致死的,是否还有救。
嵇老汉上前一看两人的脸色,便知中的是砒霜毒,便连忙掏出解药,分别给两人灌下。幸亏两人喝得较少,时辰不大,两人一一苏醒过来。
这毒是哪里来的?原来嵇洁茹不但美丽聪明贤淑,而且比一般姑娘有见识。
姐姐回家后不明不白地上吊身亡,家中并没有一个人得罪她,因此对姐姐的死因有怀疑,当即到客厅里查看,看到跌碎的茶壶盖,心中的疑点就更大了。
为了弄清姐姐的真正死因,也为了顾全父母的面子,她身藏砒霜,假装答应嫁给郝谦仁,前往郝家,伺机找出蛛丝马迹。
一旦查出原因,便与郝谦仁同归于尽,以报害姐之仇。
在吃饭的时候,她装着曲意逢迎,引郝谦仁说出原委。
等郝谦仁叫她去看证据时,她装出惊慌的样子,将藏有砒霜的手指插进酒中,与郝谦仁同干了一杯砒霜酒。当她打算继续陪郝谦仁喝毒酒的时候,已被郝谦仁拽到院中,因此保全了两人的性命。
郝谦仁因本来就喝了不少酒,砒霜很快在体内散开,加之闻到腐尸剧臭,大脑神经已经受到破坏,虽然活了过来,却成了一个口歪眼斜、半身瘫痪、神志不清、吐字不全的残废。嵇洁茹则被救活过来。
师大人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感慨万分:没想到只因一桩奸杀案,却引起两个同僚之间互相结怨,刻意谋害,酿成如此悲剧!感慨之余,师大人也想不出更好的结案办法,只得拨点银两,叫欧阳树陪着成师娘,将成玉彪的碎尸领回原藉安葬;由官府出资,雇佣两个仆人,专门在郝家服侍郝谦仁,让他残延性命,至到终年;
嵇洁茹为探清姐姐的真正死因,不惜自已的名声,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深人虎穴,探清原委,虽然报仇心切、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做法不可取,但是其精神确也可嘉,因此由嵇老汉将嵇洁茹领回原藉,另行婚嫁。
众人听了师大人的公判,既感慨当事人的异端举止,又认定判得合情合理。
嵇洁茹由老父亲领回家,躺在床上好些天。经过这个变故,嵇洁茹的头脑变了,似乎看破了红尘,因而淡泊一切,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留下一封劝慰父母的书信,前往海州龙洞庵出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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