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越
宋熙宁七年,苏轼从杭州任上调往密州,是想与弟弟子由离得近一些。
子由是苏辙的字,兄弟二人都是以字号相称的。
当时,子由在齐州任掌书记。
苏轼给神宗皇帝写了一个奏折:“以辙之在济南也,求为东州守。”
东州就是京东路,统领青州、密州、齐州、沂州、登州、莱州、潍州、淄州八州。
宋神宗答应了他的请求,把他调去了密州。
苏轼率领家眷风尘仆仆赶到山东,本想取道济南与弟弟见上一面。
自从嘉祐六年他调到凤翔任上,在郑州西门与子由告别后,他们已经十五年没有相见。
可是做官身不由己,密州有很多事情等他处理,与弟弟相见只是区区家事,未能成行。
一到密州,苏轼就被蝗灾缠住。
只见乡民举着蒿蔓扑打蝗虫,放眼望去,灭虫的人群蜿蜒二百余里。
迎接他的州吏告诉他,似这等扑杀,每天扑蝗虫三万斛,仍扑之不尽。
身为父母官,苏轼忧心忡忡:“如此下去,今岁的收成怎么办?”
他立刻具状,报告京东路。
路守的答复让他失望,那帮大吏居然说“蝗不为灾”。
他立刻给丞相韩绛写了封信,指出应该根据实际灾情酌定秋捐,之前的青苗税似有欠妥之处。
青苗税正是熙宁变法的新政,苏轼一直是新政的指责者。
且不论孰是孰非,眼前的现实总要拿出抚恤民众的办法,可是他的诘问没人答复。
神宗钦定的事,百官鸦雀无声。
更使他郁闷的是,看望子由的愿望迟迟不能实现。
苏轼的住所是一座园子,园子北面有一座废圮的土丘,残基断壁,荒草缭乱。
苏轼是一个建设多于指摘的人,在杭州时修过苏堤,在凤翔时把衙署旁边的乱石叠成了假山,成为当地一景。
到了密州,他又开始修整那座土丘,找来工匠砌石添土,亲自除草整园。
不日,就把一座荒圮的土丘修葺成一座台子。
苏轼很高兴,写信把自己的一丝喜悦告诉子由,不久就收到了弟弟的复信。
在信中,子由建议把这座台命名为“超然台”,并写来一首“超然台赋”。
苏轼欣然接受子由的建议,他铺下纸,要为这个命名题额。
才提起笔,他悟到子由的深意:
子由是提醒他凡事超然一点,不要与京东路的臣僚死磕。
他惨然一笑,又写下一首《望江南》:
忙中不觉时日短,转眼又是一度中秋。
苏轼盘算着这个节怎么过,这是他到密州的第一个中秋。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苏轼心目中的家应该有父亲、母亲,应该有子由,应该有王弗。
可是母亲在他赴京会试那年就过世了,以致他们兄弟和父亲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王弗也过早地离开了他。
如今兄弟咫尺,一个在密州,一个在齐州,却如天涯。
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他们的家。
他们的家在眉州,那里有母亲程夫人的坟,还有王弗的坟。
刚到密州的时候,他还在梦中梦到王弗,她在轩窗前梳头,他在镜子里看到她,那么美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别离得太久了,她却依然在他的心头。
中秋说到就到。
这一天,朋友孔宗翰突然造访。
孔宗翰也是经纶满腹,苏轼置酒与他赏月,那桌酒就设在超然台上,二人对月畅叙。
登上超然台,不免又想起子由,于是苏轼向孔宗翰说起子由的故事。
他告诉孔宗翰,他和子由的学识皆得益于母亲。
他们的母亲程氏好读书,精通汉史。
他们兄弟还在幼年,母亲就教他们识大义,效家国。
子由比他小三岁,总是跟着他,像个小尾巴,他写字,子由弄墨。
他走到哪,子由跟到哪。
二人游遍了眉州的山山水水。
苏轼和孔宗翰相谈甚欢,不觉就喝多了。
情到酣处苏轼取出纸笔,写下一阕《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几个月后,子由调出齐州,苏轼兄弟终究没能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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