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4日晚上8点半,铃木(指当时内阁总理大臣铃木贯太郎)向天皇呈送了修订后的诏书文本,请求签署并加盖御玺。完成后,各大臣副署。深夜11点左右完成所有手续。二十分钟后,裕仁便开始广播录音,前后录了两次,最终选择第二次录音用做正式广播。正式广播的时间定于次日即8月15日中午12点。录音盘当晚由天皇侍从室负责保管。
日本《每日新闻》1945年8月15日的头版 图:中和出版
1945年8月15日《朝日新闻》清楚印发的“号外”,通知民众收听“正午的重要广播” 图:中和出版
整整七十年后,2015年8月,由日本知名电影公司松竹映画拍摄的影片《日本最漫长的一天》(‘日本のいちばん长い日’)开始在日本全国各大影院正式上映。上映时间恰逢“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也是日本国内所谓“终战七十周年”的纪念日。这部汇聚役所广司、本木雅弘、松阪桃李、堤真一及山崎努等日本新老一线明星的大片,主要讲述的正是日本正式投降前夕,各方的政治博弈、军方的未遂政变,以及裕仁天皇最终作出所谓“圣断”并正式对外颁布《终战诏书》的经过。
战后,最早向大众详细描述这段跌宕起伏之故事者,当属文艺春秋出版社编辑半藤一利执笔的《日本最漫长的一天:决定命运的八月十五日》。本书最初的缘起是1963年文艺春秋下属“战史研究会”的座谈会,希望搜集当时已披露的资料来描写这一天的风云变幻又或是称之“二十四小时维新”的变局。全书采取了一种类似“报告文学”的写作手法,从1945年8月14日下午1点天皇皇宫地下防空洞的“御前会议”写起,搁笔于15日正午12点《终战诏书》正式对外广播的那一刻。
半藤一利 图:朝日新闻
《日本最漫长的一天》2015版电影的海报 图:中和出版
出版之初,由于市场营销的考虑,此书作者署名是当时日本最著名的新闻评论家大宅壮一,而非半藤一利本人。直到半藤一利离开《文艺春秋》杂志社后,才又重新获得了此作的编著署名权。凭藉此书的巨大成功,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半藤一利也获得了“昭和史著作第一人”的大名,几十年间著作等身,至今仍笔耕不辍。如2014年他出版的新作《昭和史如何度过的》(‘昭和史をどう生きたか’)。
《日本最漫长的一天》出版仅仅两年后,东宝电影公司便决定将其搬上大银幕,由知名导演冈本喜八执导筒,大明星三船敏郎担纲主角—出演陆军大臣阿南惟几。这部拍摄于三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电影,给人印象最深的片段并非是御前会议上究竟是“本土决战”还是“宣布投降”的激烈争论,而是三船敏郎几乎在银幕上逼真再现了阿南惟几切腹自杀的惊人过程。
1945年8月14日,当天皇作出“第二次圣断”后,阿南惟几彻底放弃抵抗,用半藤一利的话来说便是“帝国陆军七十年的历史正在眼前一点点地崩溃坍塌”。5日凌晨5点半,这位二战结束前日本的最后一任陆军大臣在家中切腹自杀。阿南惟几切腹后,拒绝下属协助“介错”的要求,而是自己拔出短刀砍向颈部动脉。整场血腥的自杀表演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7点10分阿南惟几才真正断气。在冈本喜八的电影中,以异常写实的风格描述了自杀的全过程,以至让观众在黑白银幕上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喷涌而出的鲜血。
旧版电影中的阿南惟几与米内光政 图:中和出版
图:中和出版
2006年文春文库重新出版了《日本最漫长一天.决定版》。1985年,国际文化出版公司曾根据英译摘录本翻译出版过,取名为《日本史上最长的一天──八一五投降纪实》。2009年,重庆出版社正式引进出版了该作,译为“日本最漫长的一天” 图:中和出版
时隔近五十年,《日本最漫长的一天》又再度被松竹电影搬上大银幕。导演换成了多以类型片见长的战后一代导演──原田真人。剧本以半藤一利日后年修订再版的《日本最长的一天.决定版》为基础,亦由原田真人负责编剧。第一主角依旧是阿南惟几,但出演者则是“文艺气质”较重的老牌男星役所广司。相较于冈本喜八的版本,新版最大的不同之处或许是将天皇裕仁同样设定为电影的主要角色之一。
在老版电影中,原本在书中的重要角色──天皇裕仁只出现过寥寥数个镜头且都没有正面镜头,多以侧后方的虚镜处理为主。新版则将裕仁设为第二主角,由本木雅弘出演,对裕仁的描写也成为本片的最大卖点之一。比较明显的迹象就是此次新版的官方英文译名便是The Emperor in August(《八月的天皇》)。这不由让人想起,2013年美国拍摄的另一部类似主题的电影──《天皇》(Emperor),试图从美国人的角度来探讨天皇裕仁是否有罪的问题:既然所谓“圣断”对日本投降起到了关键性作用,那不就证明了天皇拥有实际的、至高无上的政治权力?那他是否也应对发动侵略战争负责呢?
昭和天皇“终战玉音放送”录音原盘 图:中和出版
实际上,战后日本国内社会就曾对此议论纷纷。五十年代初,裕仁就为自己做过辩解:
关于战争,据说近来都在议论说,这次战争是因为我让停止才结束的,但既然能让停止,为甚么开战前不阻止呢?看来这个疑问的确有一定道理,听起来也觉得确是如此。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我国有庄严的宪法,天皇必须根据这部宪法的条文行事。还有依据这部宪法庄严地授以权限负责处理国务的国务大臣……如果我只是随当时的心意,时而批准,时而驳回,则承办的负责者无论怎样竭尽全力,也会由于天皇的心意不一样而不知如何是好,以致作为负责者不能在国政方面负起责任来。这显然是天皇破坏宪法。如果是政治专制国家,这或许还可以;但作为立宪国家的君主,我不能这样做。
不过,停战时跟开战时情况不同。那时,由于在停战还是继续战争的问题上出现两种论点,互相对立,争论无结果,所以铃木在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上问我支持哪一方。这时,我才有既不触及谁的责任,又不侵犯谁的权限,而能够自由阐述个人意见的机会。于是,我讲了预先想好的意见,使战争停止了。
裕仁本人的说法以及铃木贯太郎等人的回忆构建了战后日本社会对所谓“终战”与“圣断”的基本认知。无论是在半藤一利的原作中,还是前后两版《日本最漫长的一天》的电影中,裕仁都在有意无意间被塑造成一位忧国忧民、不计个人安危荣辱的立宪明君。正如日本历史学者纐缬厚所评价的那样:日本国内的战后舆论将昭和天皇的战争责任淡化了,“有意识的也好,无意识的也罢,终归是将其置于评价的对象之外了”。
《终战诏书》原本首页 图:中和出版
《终战诏书》原件第六、七页(内阁大臣各自的签名) 图:中和出版
实际上,直到冲绳战役彻底失败前,裕仁仍对战局心存幻想。在听闻美国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后,他确实讲过“既然连这样的武器都动用了,那么战争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但在御前会议上也含泪讲过:“想到那些对我忠心耿耿的人们将作为战争罪犯,有可能被处死,我心里就充满痛苦。”
1945年8月15日正午,在NHK播放完裕仁本人宣读的《终战诏书》后,还由播音员朗读了《内阁告谕》。其中,有那么一句话:“蒙圣德宏大无边,为世界和平、臣民安康,于兹颁布大诏”。这种暧昧不清的表述与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社会的战争认知与历史记忆一脉相承,亦如明治天皇在日俄战争前夕讨论是否开战的御前会议上所念的那句诗:“四海之内皆兄弟,何缘风雨乱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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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选自《暴走军国:近代日本的战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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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军国:近代日本的战争记忆》
作者:沙青青
出版社:中和出版
出版日期:201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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