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典小说多以神话故事开篇,《三国演义》、《水浒传》莫不如此,《西游记》更不用说。神鬼打头已成惯例。
《红楼梦》似乎亦未能免俗,开篇写道:“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女娲补天雕塑
作者曾自云:“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脂砚斋亦批曰:“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巢臼。” 鬼曹、脂斋竟说嘴自打脸。然而仔细阅读这段话及石头的后续故事,会觉得曹雪芹和脂砚斋之言深有道理。同样以神话开篇,《红楼梦》与其他小说却有天壤之别。其他小说借用神话不过是为书中的人和事镀上一层神圣的色彩,让读者对书中大不近情理的鬼话深信不疑,如某某英雄如何神通广大、某某事件如何神秘离奇等等,以为一切都是天定,从而不致咀作者胡牵乱扯、胡说八道。《红楼梦》的用意不在此道,却是别有所图,确是新奇别致,“真打破历来小说巢臼”。
1、女娲炼石补天的故事是我国最久远、最广播、最经典的神话故事之一,可以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以之打头注明本书及其人事的来历,更能激起读者的兴趣,自然也更易被普通读者接受并深究。其他小说的开篇神话对大多数读者来说十分陌生,更像是作者杜撰的故事,所起到的激发读者阅读和深究兴趣的作用也就十分有限。
2、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的隐意已由历来红人剖析明白,无需水虫在此多嘴多舌。只补充一点,青埂二字除有情根(指石头情由此生)之意外,还有情哽之意,指石头、贾宝玉、作者以及天下人皆为情所困,不易解脱。此为人类永恒难题。
电影《人鬼情未了》剧照
3、十二、二十四、三万六千五百零一有两方面的照应意思。第一是照应人。十二照应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等金陵十二正钗;二十四照应香菱、薛宝琴等十二副钗和晴雯、袭人等十二又副钗;而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则照应天下芸芸众生,而在众生之余,偏偏多出一个废物来。第二是照应时。十二照应一年十二个月;二十四照应一年二十四节气;三百六十五则照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而加上那个零一更接近一年的准确时间;三万六千五百零一恰合一百年,为人的一生。因此,这几个数字就代表着人生。
4、表达作者为自己时运不济、怀才不遇、壮志不酬、衣食不保而愤恨难平、苦闷难诉的内心。“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说明这块石头和其他三万六千五百块石头一样,已经炼成,也是补天之材,甚至比那些石头更灵通,只因时运不济,才未得入选而遭弃,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本书作者亦必有经天纬地的奇才,必是旷世绝伦的奇材,也只因生不逢时而怀才不遇、壮志未酬,最终落得茅椽蓬牖、绳床瓦灶、半生潦倒、衣食不保的下场,所以借石头之说一泄胸中块垒。我国古代文人也多有怀才不遇意难平者,孟襄阳有“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之叹,李青莲亦有“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之怨。所以,“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既是写石头,更作者自况,也是许多文人的内心表白。水虫不才,可读着读着,也觉得是在咀水虫。鬼曹咀石头,也咀人;咀鬼,也咀神;咀儒,也咀圣;咀道,也咀僧;咀外人,也咀家人;咀他人,也咀自身;咀古人,也咀后人。活该他不得明主器重,遭世道遗弃!
襄阳鹿门山孟浩然故居
5、女娲炼石补天的传说还寓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恩怨天然。女娲是人类始祖,炼石补天也是人类诞生之初发生的故事。人世间的恩怨纠葛与天俱来,与世俱来,与人俱来;早在人类之始就已植下根本。第二层,红颜祸水。女娲造人本就不该,惹出那么多人间恩怨是非,补个天独咱子剩一块石头不用,扔在青埂峰下,天长日久生出祸根。若少炼一块,或扔到臭水沟等什么不能生根的场儿,再或多烧一块,既有个伴,又心理平衡,也不致惹出这些祸事来。原来“娲”就是“祸”的妈,看看他俩的长相,就什么都明白了。第三层,贬男褒女。男人们打架捅破天,女人来修补。男人是破坏世界的罪魁,女人则是拯救男人和世界的救星。红颜之祸归根结底是男人贪恋红颜所致。男人们自己不堪,又无胆气正视,造字时便嫁祸于娲。第二十一回里贾宝玉自己多事惹烦恼,竟怪罪宝钗之仙姿、黛玉之灵窍,要戕其仙姿、灰其灵窍,才是不说断己之祸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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