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大凌（湖北浠水人）
撰文：码字的小胖
世纪之初，我在深圳当过几年职业摩的司机。不得不说，那是跑摩的最好的时代，正在那段时间的拼搏，我在老家盖起了一栋小洋房。
几年间，我跑坏了三台摩托，载过的乘客早就数不清了。乘客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皆有，九成以上是女人，以年轻打工妹居多，也不乏老板娘和富太太。
她们如流星，在浩瀚的宇宙里，和我擦肩而过，从此再未相遇。但也有少数几个，像命中注定似的，虽萍水相逢，却彼此投缘，与我在异地他乡，留下过或长或短的故事。
和一般打工者不一样，我南下深圳，带着赌气的性质。父母在镇上开了一家水果店，生意还算不错。
我高中毕业后，母亲让我去店里帮忙，有子承父业的意思。我虽读书不多，却心比天高，对小地方没兴趣，不愿意固定在一时一地。
到水果店干活，不免分心伤神，自然常出差错。父亲认定我不务正业，不时以言语相讥。我年轻气盛，受不了这口气，心生离意。
一番打探，我联系到一个在深圳打工的同学，问了情况，要到地址，买了一张车票，来到龙华。
我这位同学，人豪气，结识了许多朋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得以入职龙华一家电子厂。当年，男生进电子厂很难。我几乎不费力气，进了厂，还安排了清闲的岗位。出门靠朋友，这句话半点不虚。
电子厂上班时间长，这且罢了，可不能随意走动，不许和同事聊天，我实在受不了。干了三个月，我心生退意。
刚巧同学有个哥们，在龙华街头跑摩的。跑摩的收入比工厂还高，还可以到处跑，看不同的风景，是我心仪的好工作。至于摩托车，我初中就会骑了，自认技术还可以。同学哥们亦是豪爽之人，帮我搞定了关系，又陪我置了车。
从此，我成了一名摩的客。日晒雨淋，但少了管束，倒也潇洒自在。
每个摩的司机，都有固定的地盘。我在同学哥们关照下，最初在汽车站一带跑客。汽车站人来人往，基本上都是找工作的，他们对龙华地况不熟，坐摩的需求很大，有时从车站到三和人才市场，几分钟上路程，也能赚五块钱。
后来，同学哥们与别的帮派发生纠纷，他败退而归。我受到影响，退出了汽车站一带。我去了工业区，同样不缺客流，只是时间由白天变成了晚上。
工人们下班晚，但总有去镇上宵夜，去找恋人约会，去会朋友等各种需求。车站是流动客，拉过一回，基本不会再遇见。工业区则不同，毕竟时点是固定的，就有了再见的可能。
一天，我在龙胜工业区拉到一名女孩。看模样很熟，以前拉过几回，但没讲过话。女子上了车，讲了地址，再未多话。
她要去的地方，是一家医院。下车付钱时，她突然开口，问我等会能不能来接她，送她回去。我问多久，她说半小时左右。我说好。其实医院门口，停了别的摩托车，她想走，完全可以叫别的车。但我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她对我的信任。
目送她进入医院，刚好来了新乘客。我问了地址，不远，一个来回，半小时完全可以搞定。谁曾想，那天的客人一个接一个，客人下车，立马又上来一个。待我往医院赶时，半小时已经到了。
我快马加鞭驶往医院，倒不是为了载客带钱，而是为了那份信任。我虽不知她的名姓，但觉得江湖情义很重要。
到医院时，已经超时十分钟。好在女孩仍在门口，只有面色苍白。我道歉让她久等，她却并不上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以为她在医院花了太多钱，回去的路费不够了。这种事，以前经常遇到。举手之劳的事，我通常会尽力。谁知她说，不是路费的事，而要我陪她去医院，以她男朋友的名义，帮她签个字。我一时懵了。
经她解释，才知道，她有了身孕，和她同一个工厂的男友，害怕担责任，悄悄辞工走人了。她来医院做人流手术，却被告知，需要有家人或男友陪同，并签字。
关于此事男欢女爱的情事，我在电子厂时，就听说过。跑摩的载客后，耳闻目睹的例子就更多了。看着女孩忧伤的眼神，我不忍拒绝，停好摩托，陪她进了医院。
手术很顺利，先扶她坐到后座，我再发动摩的，一路开得很慢。她依旧不说话，但隐约可以听到，她轻微的啜泣。到了龙胜，她工厂门口，下了车，她掏出厂证，给我看。
她姓陶，小名桃子。解释完自己，她再三问我要租房地址，说日后身体转好，再去谢我。那之后的几个月，在担心她身体的同时，也隐隐期待着，她能来看我。
可人海茫茫，桃子如同一滴水，一个转身，就汇入了汪洋大海，根本找不见。
平心而论，摩的司机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均有。在深圳，摩的司机的名声并不好。绕路、骗人、高价，甚至犯偷抢之罪，亦不鲜见。更何况，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她要躲我，更是理所当然。
有一天清早，正在出门，发现门口有人，竟然是桃子。她是来实现诺言的，她的身体已然无碍，是来请我吃饭的。我们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再送她回厂，我就去跑客了。当晚，我提前去厂门口接她。
现场还有另一个女子，比她大几岁，是个年轻嫂子，个子与我相差不多，有些微胖，一脸福相。见到我，她似乎颇为害羞。
两人上了车，桃子那天穿一身裙子，她只好坐中间位置。摩的启动时，我能闻到她身上有好闻的淡淡清香。
年轻嫂子是四川人，与桃子一个宿舍，两人关系极要好。我陪桃子去医院的事，她也知道，觉得我为人不错。桃子请客致谢，一人不方便，叫她作陪，她满口答应。
吃饭地点，我选的。一家大排档，实惠，但味道不错。这种场合，必然是要喝酒的。想不到，桃子很善饮，反倒四川的年轻嫂子，滴酒不沾。不过，我们都很开心，讲了许多话。最后，在桃子的提议下，我们还互认兄妹。
散席后，回程。因为喝了酒，四川嫂子不让我开车，反倒自己跨身上车，说她虽是女司机，但可不是吃素的。我看着桃子，她使劲点了点。我只好半信半疑，上了车。桃子仍坐后座，我坐中间。
四川嫂子的开车技术，果然很好，稳稳当当的。风吹过来，她的发丝拂在我的额头和脸上，我尽管有些酒意，仍然觉得脸红了。此后，我们仨常一起相聚，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四川嫂子虽然年轻，却让我看到了侠女之风。几个月后，苗条娇俏的桃子有了新的追求者。在爱情面前，友情只能退步，我们的聚会，这才渐渐少了。有时，两个月也不见一次。
跑摩的比在工厂赚钱很多，但这也是个危险的行当。每天出门，我都会遇到各种交通事故。有个雨天，路滑，我为避让一台小车，打了一个急速转弯，不慎撞在一棵树上，脚受伤了，住进了医院。
四川嫂子得知情况，请了几天假，悉心照看我。反倒是桃子，未曾现身。后来听四川嫂子讲，才知道，她新交的男朋友，此前被摩的司机，抢过钱包，她恨屋及乌，也就情理当然了。
我出院那天，四川嫂子陪我回家。她头一回去我的出租屋，那是一个单房，虽无什么东西，但摆放很乱。她什么也不说，只默默收拾。整理完毕，又跑到市场，买来一些菜，当晚给我做了一餐四川风味的家常菜。
此后，四川嫂子隔一周就来一次我的出租屋，帮忙收拾东西。每每从背后望着她弯腰曲背的姿影，我就在感叹，能娶到她，大哥真是好福气。
听到我的夸赞，嫂子并未面露喜色，反而面容不展，说要是他有你一半能力，我就知足了。嫂子陷于沉寂，我便知道我讲错话了，赶紧道歉。嫂子戳了戳我的额头，说这么油嘴滑舌，怎么还没有找女朋友。
我便说，要不，嫂子你帮我介绍一个？我原本只是说着玩，谁知她当了真。下次再来，真带了一个女孩。
女孩和她同乡，面容秀丽，身材也好。在嫂子的辍合下，我俩去看过一次电影。可人与人之间，是要讲眼缘的。她虽长得好，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见过几次后，我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很快到了年底，大家忙着回老家过年，我也计划着回去。四川嫂子找到我，问我回不回家，什么时候回。我一一讲了。她欲言又止，我察言观色，知她有心事，一再催问。她才讲明实情。
原来，她想趁我回家过年这段时间，借我的摩的跑客。至于跑客的目的，当然是赚钱。她老公在家里赌博，被人做局，输光了家财，还欠债若干。若两个月内，不还钱，就拿老宅作抵，届时，家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听闻情况，我作了一个决定，不回家过年，并且找同学哥们，借来他的摩托车，陪四川嫂子一起跑客。临过年那段时间，打工陆续前往车站，摩的生意很好。加之，四川嫂子又是女司机，更受打工妹信任，整个白天基本都在连轴转。
虽然累，但回到出租屋，清点钱币时，却是最开心的。收好钱，吃罢饭，我再送四川大嫂回去。清晨，再去工厂接她回来。她自己觉得麻烦，提出在出租屋里打地铺，省出时间，还可以多赚钱。
她搬了过来，我把床让给她，自己睡地铺，她则笑我受委屈，陪出车，陪赚钱，现在，连床都陪了。四川嫂子心境好，其实心里压力很大，因此我乐意见她能开开玩笑，缓解压力。
我们一连忙到大年三十，开完年，打工者返回深圳，又开始忙起来。正月初十那天，四川嫂子累倒了，有些微微发烧。
我给她开了些药，煲了一个汤，喂她喝罢，扶她继续在床上休息。我则坐在椅子上，打盹。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转身望去，看到一道好看的曲线。
透过窗台，一缕阳光照进来，打在四川嫂子的身上。我伸出左手，像弹钢琴一样，手指随着光影不停翻动。再回头去看，那条曲线之上，像五根手指在轻轻触碰……（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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