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当代最著名的行为艺术家之一,被誉为「行为艺术之母」。她的创作多以探寻人类身体和心灵的极限状态为内在线索,多数作品因其触目惊心而令人印象深刻。
1974年在意大利,她第一次尝试与现场观众互动,让观众成为她作品的一部分,她面向观众站在桌前,桌上有七十二种道具,包括枪、子弹、菜刀、鞭子等危险物品,观众可以使用任何一件物品,对她做任何想做的事,这件作品持续了六个小时。这只是她所有极具危险性和考验身心极限的作品之一。
昨日,阿布拉莫维奇迎来了她的70岁生日。年近古稀,她却被曾经的恋人、同为行为艺术家的乌雷告上法庭,新出的回忆录也因其中一些段落而备受质疑,同时她也因与多位著名歌星、影星合作受到艺术界批评,甚至被认为是邪教组织的祭师。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动摇她坚持下去的决心,正如她阐释自己回忆录时所说的那样:「我希望这本书能够鼓舞所有受到他人质疑的人,当人们说「不,不要那样做」,不要去听,你只需坚持自我就好。」她希望能在70岁生日上阅读那些有关她的批评和质疑,因为她相信「战胜它们的唯一方式,就是面对。」
《穿墙而过》
她的爱情:充满障碍的生活中的又一个障碍
阿布拉莫维奇的表演一直关乎一种对于自身的精神净化,对其余的人也是如此,她像操纵自己一样操纵着人们突破自我的极限。「我是少数的没有秘密的人之一」她说,「我所有的秘密,都在我进行的表演或是戏剧作品中被展示出来。」
1976至1988年之间,她与乌雷创作了对关系具有隐喻意义的作品《潜能》(1980),作品中两个人面对面站立并专心地注视对方,阿布拉莫维奇手里拉着一个紧绷的弓,乌雷的手里紧拉着弓上一支带毒的箭,正对着阿布拉莫维奇的心脏,弓箭的张力使他们的身体向后倾斜。他们共享了同一个生日,至少最初,也共享了同一个发型,并且共用一辆雪铁龙带着一只狗周游了欧洲。
但最终她比他坚持的长久。他想要孩子;她觉得她要献身艺术。《艺术家在场》参照了她和乌雷曾共同完成的名为《海上夜航》的表演,那场表演里他们一天接着一天面对面坐着,盯着对方的眼睛,她永远无法原谅乌雷最终打破对视站了起来,并希望她也站起来。依照回忆录所写,对他们来说,这是两人关系结束的开始。她不能忍受男性魅力缺乏的男人,而这似乎也破坏了她所有的关系。
他和乌雷的关系是纪录片中最强大的叙述之一,其中包括他们曾经一起工作时神经质的老镜头,以及乌雷回到纽约并参加MoMA的开幕演出。从某种意义上,乌雷看起来可怜又悔恨,承认与阿布拉莫维奇比起来,自己非常「懒惰」。当他在博物馆中庭她的对面坐下来,阿布拉莫维奇伸出手穿过桌子握住他的,他们都哭了;她让他先走,这段视频像病毒一般在YouTube上被浏览了数百万次。
乌雷出席2010年阿布拉莫维奇在MoMA的表演《艺术家在场》
他们的戏剧性事件继续在阿姆斯特丹法庭上演,这源于两人曾于1999年签订的合同。阿布拉莫维奇的作品一直很难被收集,或者至少不是特别吸引那些非常富裕的收藏家,她创造的多是一些「转瞬即逝的物体」。「我的工作及其市场化的程度,低于任何中产阶级的画家」她告诉我,「而且现在我70岁了,你知道的。那些收藏家永远不会明白到底要从我这里买什么。他们不会从我这里购买。他们并不真的理解。」
她大部分的财富来源于1988年2万美元在阿姆斯特丹买下的一栋房子,20年后她将那所房子以400万美元卖出,为她搬去纽约提供资金。「马莲娜并不是一个富裕的艺术家」肖恩·凯利(当代艺术品商人)认为,她的经销商四分之一世纪才会出现一个,「她做的很好,但是她不是里希特或昆斯或卡特兰。」
1994年,凯利刺激了她出售限量版表演照片的想法。为此1999年她从一个收藏家那里贷款,购买了所有她和乌雷共同创作作品的版权,但是同意会将收益的20%支付给乌雷。他们两人对于条款的解释有所不同——阿布拉莫维奇认为应首先除去凯利的佣金再计算剩余的部分;乌雷认为他得到的应该是全部收益的20%——法庭同意了乌雷。「没有什么比爱人的争执更糟糕」凯利具有哲学式的洞察,「在许多方面,他都是她生命中的所爱。」
这只是充满障碍的生活中的又一个障碍。一些障碍由社会带来:对共产主义南斯拉夫女性行为得体的期望,比如她的母亲在画画方面支持她,但却尽其所能在其他事情上阻碍她,如在公众场合裸体。还有女性艺术家的高门槛,那些想同男性竞争的女性都被严肃对待,她说:「我短头发,穿着旧长裤和工作靴。这就是我不得不看起来是的样子。这是唯一的生存方式。不能涂指甲油,不能擦口红,要么你就是一个坏的艺术家,是那个试图与收藏家睡在一起以卖出艺术品的婊子。」
她还提及如果足够年轻,她应该与她的前夫保罗·卡内瓦里有一个孩子,她在1997年胜利的威尼斯双年展期间与这位艺术家在一起。事物是变化的。但「我从来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她被她的母亲抚养成人,「我觉得妇女拥有他们的权力,但是我只是拥有我的权力。我从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同。或者更精确地说,我只是像一头公牛,一台拖拉机,只是放手去做,你明白吗?」
为了控制那些试图控制她的人,她创造了障碍系统来考验自己。这也是她「长期持续」工作如此引人注目的部分原因,而且她认为它可以使我们的一切变得更好。
阿布拉莫维奇,1960
她未竟的事业:在风暴中前行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行为艺术是对当时收藏与倒卖高昂作品的反叛;它的短暂性是对商品化的批判。如果行为艺术最根本的吸引力是它的体验,阿布拉莫维奇的流行似乎使她有可能为行为艺术创建一个圣殿、一种给予短暂性的纪念碑。在突然成功之后不久,她有了一个更加宏伟的想法:聘请雷姆·库哈斯将她1929年在纽约哈德森小镇买下的一个破败剧院改造为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学院(简称MAI),为持续时间较长的行为艺术提供表演空间,同时也可以作为档案馆以及各种各样神秘的半独立住宅和准科学脑电波实验基地,或者一个意识水疗馆。
根据库哈斯的设想,MAI的建立是昂贵的——超过3000万美元。原来的旧剧院充满了石棉,这将花费超过70万美元去处理。为了支付这些钱财,她开始利用她的名气。她邀请LadyGaga在相机前做「慢步行走」运动。她与JayZ签约,出现在他的「毕加索宝贝」视频中,以换取他对MAI的捐赠。之后她在一个网站上抱怨JayZ 利用了她,而且没有像他曾经承诺的那样给MAI捐款,实际上JayZ捐赠了,但是阿布拉莫维奇的员工没有意识到那些钱是来自于他。她受到一些艺术媒体的攻击,《纽约时报》的罗伯特·史密斯称《艺术家在场》是「下等的」。热爱释放爆炸性消息的艺术网站Hyperallergic严重的批评她,认为她是一个「冷漠的精英主义者」。看起来,阿布拉莫维奇正在不断往坏的方向发展。
「作为一个名人你批评我」她说,「那不是我的错。你使我成名,在那之后你又因此批评我。这一切都莫名其妙的出现。」凯利解释说阿布拉莫维奇并不总是理解人们如何看待她:他把她比作一个「小女孩」,有些人本能地想要保护她,而其他人,则较少对她有宽宏大量的反应。「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因需要被爱而产生的绝望所驱动」凯利说。为此她找到了「超人的」力量,我们大多数人只能在紧急情况或是意外情况中利用这种力量。「她是一个战士……她不会在晚上回家后打开电视看卡戴珊姐妹。她的生活是严丝合缝的。而且她总是暴露她自己,不仅在身体上,通过脱掉衣服,而且在心理上,这是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回忆录是最新的表现方式。它也有可能重新开始关于艺术家应该如何看待阿布拉莫维奇的争论。「这本书会有巨大的反应,我确信」阿布拉莫维奇说,「这本书不属于艺术公众,而属于普通公众。你不了解任何与行为艺术有关的事情;这本书使你可以接近它。」它已经被Vogue摘录,但是很多人听说它的真正原因是书中关于土著居民的有争议的段落。阿布拉莫维奇发现了Hyperallergic的回应,该网站关于她回忆录的新闻报道标题,使用了极具争议性的标签——「种族主义」,「令人难以置信的政治正确。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写到它,因为他们告诉我绝对不要谈论它。但是那让我非常受伤。如果你结合上下文来读它,和土著居民在一起真的改变了我的生活,那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体验。」在阿布拉莫维奇看来:「他们只是断章取义。」
实际上,这本书由詹姆斯·卡普兰协助她一起撰写,卡普兰还曾为弗兰克·辛纳屈撰写过一个两卷本的传记,同时他还是杰瑞·刘易斯传记的作者。阿布拉莫维奇告诉我,当自己被介绍给卡普兰:「我想,我不可能身处比这更好的队伍中,杰瑞·刘易斯,弗兰克·辛纳屈和我。我非常喜欢。」卡普兰巧妙地保持活力和诗意,并且保证她不走向永不间断的有关私生活的自我叙述中去。
阿布拉莫维奇非常的有趣、慷慨和出言不逊,她是一个健谈者和喜剧演员,有时候也是她疯狂的史诗般的故事中的悲剧英雄。最后,这个故事往往涉及战胜各种妨碍她的人。「你知道的,当我向后回看我的生活,想到70年代初那些大量的不好的批评,如果我听了他们的话,我永远不可能开展我的工作。」不要让她着手谈论罗伯特·史密斯的评论:「她使用的词语是「下等的」。那真的刺痛了我的心。你可以谈论有关我工作的任何事情,但你不能说它是下等的。我实在太伤心了。之后关于种族歧视的事情:你可以谈论有关我的任何事情,比如说我喜欢时尚或是我是一个假冒者……但是你不能说这两件事情。」
阿布拉莫维奇和Jay Z在他的「毕加索宝贝」音乐视频中
她的家:一个伤心小女孩的修行道场
回忆录《穿墙而过》将在纽约公共图书馆举办的一场活动中被展出,阿布拉莫维奇也将在那里面见黛布拉·哈里,他们不是朋友。关于阿布拉莫维奇的一件事情是著名的人很想认识她。苏珊·桑塔格(美国作家、艺术评论家)2001年在肖恩·凯利画廊里名为《海景房》的表演中见到阿布拉莫维奇,并请求被引荐给她。LadyGaga也是如此。在那次表演中,阿布拉莫维奇待在三个开放式的像包厢一样挂在画廊后墙上的盒子里,持续12天空腹暴露在公众中,少量进食、睡觉、撒尿都在盒子里进行,但多数时候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昏暗房间中来来往往的人。
凯利并不确定当阿布拉莫维奇被介绍给哈里的时候,她是否知道对方是谁。阿布拉莫维奇现在谈到:「我想从哈里那里知道的唯一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她爱上了自己乐队的一个成员,他生病了,而她花费了四年时光和事业陪伴在他的病床边。之后那家伙痊愈却离开了她。这是我非常熟悉的东西,为爱牺牲。就像你帮助一个酗酒者戒酒,他将会离开你一样。」因为你已经清楚他有过的腐坏和艰苦的境地,而这令他无法忍受。根据她的回忆录,乌雷也曾一度饮酒和药物过量。
一个下午,我们沿着倾斜的修剪整齐的后草坪朝着她房产后方的金德胡克溪走去。我们曾通过一个干枯的河床,站在树木繁茂的河岸,她告诉我,一个前来访问的巴西萨满曾说她的房产中最有灵气的一部分,可以追溯到生活在这附近的美洲原住民。无论事实是否真的如此,毫无疑问的是那块地方确实非常优美,尤其是在10月早期,早落的树叶在我们的脚下沙沙作响。
她还建造了一个供其冥想的小屋,可以看到水顺着岩石急流而下;此外,我看见一个婴儿大小的石英,安装在一个笔直的小的木制脚手架上,还有一个低矮的绿色木凳子。她让我坐在躺椅上,告诉我闭上眼睛听水的汩汩声,而她扫着我周围的落叶,指引我的精神得到安宁。
几十年来,阿布拉莫维奇的工作需要近乎超人的耐力,她所命名的「阿布拉莫维奇方式」也一直在发展和完善中。这种方法部分基于某些佛教传统,她曾花费很多时间待在印度并了解达赖喇嘛,她鼓励活在当下,正如正念倡导者所做的那样,而且她以此种方式教导她的学生,鼓励创造力和精神开放。
阿布拉莫维奇的房间里面非常简陋,放着一些大的石英晶体,地板上到处是堆积的书(《TheSecret of Mind Power and How to Use It》《Dictionaryof All Scriptures and Myths》《Meteorites:A Photographic Study of Surface Features》《HansChristian Andersen’s Complete Fairy Tales》)和杂志(《VanityFair》《Vogue》)。在她客厅的壁炉上有一个埃托·索特萨斯的「湿婆」花瓶,形状类似一个阴茎;当我们谈话的时候我们正对着它,并在出自法国著名家具设计师奥利维尔·摩尔古之手的人形折叠椅中舒展开来,这种椅子曾在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使用过。
在吃过用鲜扁豆制成的饭食之后,我们回到她颇具未来感的休息室并谈论起《泰晤士报》上一个有关动物园给熊猫播放色情录像,教它们如何交配的报道,还谈论到我在客厅睡觉时那尊注视着我的铜像——那是她母亲在她9岁时委任一个「引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雕塑家为她制作的青铜半身像,她的朋友们包括歌手Anohni等人,偶尔与她待在这里时会劝她应该多谈论那个伤心的小女孩。IPod中播放着专辑《TheBest of Chet Baker Sings》。
在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丽贝卡·霍恩的艺术品《Thermometred’Amour》,装在一个铰链式的皮革制的箱子里,像一个19世纪的医疗器械。她把这个圆底类似植物根茎的容器放进我的手掌,里面的液体不断上升,大概在离容器口不到一半的位置停下来,这代表了我能给予他人的爱的能力。阿布拉莫维奇说我比一般人的能力要强,虽然我没有问,但我怀疑她测试的时候液体一定从容器顶部喷薄而出。
在阿布拉莫维奇自己看来,她的爱情生活是令人沮丧的。房子里的家具大部分由卡内瓦里挑选,另一个比她更缺乏工作毅力的男人。像乌雷一样,她最终与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起。她告诉我,当乌雷决定起诉她,卡内瓦里打电话来并在她的耳边做出鸟叫声,那是他们表达彼此感情的信号。她说她听到那个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告诉卡内瓦里让他见鬼去吧。也许他是在告诉她,当她需要的时候,他在关心她,而她却把这当作一种侮辱。他怎么敢用她的弱点开玩笑呢?
就像她曾接受《卫报》采访时提到的那样:「你太照顾每个人了。太照顾了。女人总是不得不去扮演脆弱和依赖的角色。如果你不是那样的,他们会对你着迷,但那是很短暂的。之后他们会想要改变你,再之后他们会离开。」在厨房里有一个俗气的铆钉工罗西式(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宣传海报「We can do it!」)的声明:「我每天只能取悦一个人,今天我选择取悦我自己。」
哈德森的MAI项目被搁置了,为了完成她的遗产计划,即通过她独有的方式获得大脑舒适并进一步延伸行为艺术,她和她的合作者不得不在世界各地,一个接着一个城市的进行巡回表演。在对本地艺术家公开发布选派演员的消息之后,他们选择最好的,然后用阿布拉莫维奇的方法训练他们,并等待观众到来。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活着。一天下午,我们从休息室走向她房间中的一个红色沙发,以便于她能为我展示她想要完成的一个项目——《七次死亡》(SevenDeaths)的PDF,项目灵感来源于玛丽亚·卡拉斯的「心碎之死」,她对玛丽亚·卡拉斯非常痴迷。文件中有她和卡拉斯的照片,她们看起来出奇的相似。
她从未停止工作和那些疯狂的想法,她把自己置身于这个不容置疑的世界的对立面,缓慢的,通过精神和肉体的力量,一点点使它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她一次又一次的蠢蠢欲动以及她性格中的倔强令人感觉愉快。实际上,她曾在1977年和乌雷有过一次表演,在《膨胀空间》里,他们把自己赤裸的身体猛烈的撞向中间的巨石,尝试移动他们。当然,乌雷先于她放弃。
「每当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总是能熬过去」她说,「就像我的父亲教我如何游泳一样。」她的父亲把她扔下船,并划船离开。她惊恐,搞懂了如何游泳,之后追上了父亲。「最后,我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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