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中国传统的吉祥器物,常常被大家认为是古代的痒痒挠。而且,这几乎成了目前的共识。
当然,还有说如意是从大臣上朝记事的笏板而来,或者是从兵器而来,不一而足……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意真的不是痒痒挠。如意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听我细说。
痒痒挠也叫“爪仗”,贯休的画中可以看到它真实的样子在讲述如意的功能之前,我们先把“痒痒挠”说清楚,才能真正分辨两者的区别。
痒痒挠,也叫爪杖、搔杖,俗名“不求人”、“老头乐”。元代陈栎的一篇小文《和不求人赞》,就是专门说这种工具的,其中称:“噫!虽不求人兮,未免求木奴之指。”虽然不用求别人,但还是要求助于木奴的手指。木奴,就是木偶,木奴之指,就是木偶的手指。古时候,爪杖的形状就是一只完整的人手形状,并且有完整的五个手指。跟现在的痒痒挠差不多。
后背痒痒,自己手又瘙不到痒处,人也着急上火的难受,用爪杖作为手的延长,很轻松地就能伸到后背,挠到后背的痒处,解决了后背瘙痒难耐的大问题,也如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受到人们的喜爱。
现在的爪杖,也就是平常可以买到的痒痒挠,是这样的:
现代人常见常用的痒痒挠
来看下古人画中的爪杖,如图:
日本高台寺藏 宋代摹本 贯休《十六罗汉图》中的“爪杖”,俗称“痒痒挠”
宋摹五代贯休《画十六罗汉图》局部,可以清晰看到爪杖头部一只手的形象 日本高台寺藏
这是保存在日本高台寺的一套中国宋代罗汉画中的爪杖的形象。上图是局部,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套作品名为《十六罗汉图》,原作者是唐末五代时期前蜀的贯休和尚,因为画家自己就是僧人,同时又是大画家,所以对僧人生活的理解不同于世俗画家,画出来的高僧,自有一种高古气象,面貌夸张,超群绝俗,且笔法坚劲挺拔,所以,贯休画的十六罗汉像在当时名气极大,在整个中国绘画史上都是有一笔的。贯休还流传下一部诗集《禅月集》,与唐代高僧寒山的《寒山子诗集》齐名,在文学史上也有一笔。
正因为贯休的罗汉画得好,各大寺庙都会请画家仿照贯休罗汉画的原作重新画一套,用作供奉,所以宋代以来,都有画家想办法复制罗汉图,这一套就是宋代重新绘制的作品,流传到日本,一直保存至今。
所以,画中的罗汉手中拿着的器物,必定是贯休那个时代,也就是唐末五代时期,至少是他之前的实物,而不大可能是他时代之后的东西。更重要的是,罗汉正在使用这件东西给自己后背抓挠痒处,这不正是爪杖的本来作用嘛,所以,这件东西无论是从形象还是从功能这两个方面来说,肯定是爪杖,也就是痒痒挠无疑了,这没什么好争论的。
但是,不求人的痒痒挠,到底是不是如意,那可就不一定了。
同一套《罗汉图》中,同时出现了痒痒挠和如意,可见两者并不相同让我们注意的是,正是在这同一套《十六罗汉图》中,同时出现了如意的形象,使得我们可以很直观地看到:这根本就是两种东西。如意就是如意,痒痒挠就是痒痒挠,而不能说如意就是原来的痒痒挠。
请看:
宋摹本 五代 贯休 十六罗汉图中的如意
下面是对比图:
宋摹本 五代贯休画《十六罗汉图》中的两位罗汉,左边手持如意,右边手持爪杖正在挠痒痒
这就是同一套《十六罗汉图》中的两位罗汉,左图中的罗汉手持如意,右图罗汉手持痒痒挠正在抓痒。两件器物同时出场。
看到这儿,就不要再说什么如意原来就是爪杖,如意就是痒痒挠这样的话了。如果还有人争辩,就把这张对比图甩给他。
上面罗汉手中的如意可以和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唐代如意互相印证,而且都是直柄、云头,云头上錾刻花纹。可见,如意的造型是一脉相承的。如图:
法门寺地宫出土 唐代皇家银柄如意
法门寺地宫出土唐代如意 云头上的花纹
北宋僧人道诚将这两件器物的概念混淆,后人引用的多了,如意就是痒痒挠的概念从此流传天下问题是,宋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认为爪杖是如意了。比如,北宋僧人道诚所作《释氏要览》第十一卷,“道具”篇中对“如意”的解释,就开始说如意是爪杖了。他老人家是故意的吧?!还是真的认知错误?这篇解释,最常被后世人引用,也引用最多,所以,如意就是爪杖的概念混淆,从此流传天下,真相反而搞不清楚了。如图:
北宋僧人道诚所作《释氏要览》中对如意的解释
道诚还说,僧人可以在如意手柄上记录些文字,忘词的时候可以偷偷看一下,就像大臣用的笏板。脑洞确实够大的,这也怪不得现代人都认为如意和笏板是一种东西,你看宋代的人都已经分不清了。
如意的内涵,是让人们时刻反躬自省现在,要仔细认识下如意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从造型上看,如意分为身与首两部分。身多为直柄或稍微弯曲,其弧度变化微妙。造型集中在头部,一般是云头或灵芝头。灵芝是山间珍宝,被称为仙草,这样的灵芝造型自然是寓意着吉祥。
中国传统文化一向讲究自省、内省,在指点别人的同时不忘反观自己,所以如意头设计为回转式,在指向对方的同时也指向自身,时刻反躬自省。这就是如意的内在意义和功能,体现的是传统文化中以修身为本的思想。
看古时记载,如意的功能一目了然《晋书》中记载,大将军王敦每次饮酒至酣畅时,常以铁如意击打唾壶作为拍子,慷慨放歌,唾壶口边缘多因此而破损。唾壶,就是今天说的痰盂,只不过是陶瓷材质,但没痰盂那么大,至少要小一半,可以用一只手拿着。可见,如意是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可随手把持的器物,做击打用,做把玩用,皆可。
南北朝时的宋朝,刘义庆在《世说新语·汰侈》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西晋时,大富豪石崇与贵戚王恺互相炫富,比谁家有钱。当时的晋武帝,都是王恺的外甥,晋武帝都得叫他一声舅舅,武帝赏赐给他一株珊瑚树,两尺多高,枝条茂密,可谓举世罕见的奇品。王恺就拿来跟石崇炫耀,结果石崇根本不当回事儿,随便看了看,就“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直接给敲碎了。瞧瞧,拿一把如意就能打碎珊瑚树,如意的击打功能显而易见,说明硬度足够,用来防身应该没问题。
故事后续:王恺那个惋惜啊,声色俱厉的呵斥石崇毁了自己的宝贝,结果老石直接告诉他,没啥可惜的,也别担心,我今天就还给你。叫人取来一大堆珊瑚树,都有三四尺高,枝干更茂密颜色还都不一样,光彩夺目,比王恺自己的那个好太多了,弄得王恺像斗败的公鸡,心里那个失望啊……跟真正的富豪斗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这都是题外话了。
到南北朝的梁代,《南史·韦叡传》:“执竹如意以麾进止。”这是说的用竹子做的如意,在两军阵前指挥战斗。在这里,如意就像指挥棒一样,指点军队多去向,后世所说的“指画向往”,就是这个意思。
历代如意不尽相同,明清开始造型多变,逐渐成为吉祥装饰品我们可以继续欣赏下历代如意的造型,它的功能性也随着造型的不同而不断发生变化。
日本正仓院收藏的中国唐代如意,造型非常讲究,装饰华丽,就是下图这样:
日本正仓院藏唐代玳瑁如意和犀角黄金螺钿如意
唐代孙位《高逸图》中也有如意,同样是长而直的手柄,如意头较小,回头幅度也小。拿正仓院的唐代如意来跟《高逸图》中的如意对比一下,几乎一样:
唐 孙位《高逸图》中的如意
宋代绘画中也时常有如意的形象出现,比如上面所说的贯休《十六罗汉图》中的如意,还有南宋马麟的《普贤菩萨像轴》:
南宋 马麟普贤菩萨像中的如意造型
元代永乐宫壁画中的如意:
永乐宫壁画中的如意形象 元代作品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说的如意:“古人以铁为之,防不测也,时或用以指画向往,后有雕竹为之。”
北京故宫藏 明代 铁错银如意
明代开始,如意的造型开始变得多样化,手柄不再是直柄,而是开始弯曲,材质多了,装饰也多了,很多用树根的自然形状做成的如意也开始流行,各种材质和相应的工艺开始组合应用,如意的内涵逐渐走向寓意吉祥的欣赏或陈设器物方面,所以,就会看到清代宫廷中各种各样的如意:
青玉如意
景泰蓝如意
清 文竹嵌竹丝嵌玉荷花鸳鸯如意
清 铜镀金蝠寿如意
清 黄杨木嵌金蝠珠宝石如意
金累丝万年如意,清乾隆
清代以来,如意的形象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千奇百怪,已逐渐脱离其本意。如有些手柄弯曲弧度过大、造型首尾不分,整件器物只是集中工艺凸显了华丽而已。
至此,如意的基本功能已经消失,成为一件纯粹的装饰品和吉祥物,但仍不失为一件寓意美好的礼物。
由此可见,如意是古代痒痒挠的观点是不成立的。痒痒挠是一个专门供人解痒的物件,是独立存在的。而如意则作为古人的防身用、击打用、指挥用、装饰用,甚至是随手把观赏玩用,都不可与之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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