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州收藏界,徐涛先生也是有些名气的人物。他搞收藏起步早,藏品多,兴趣广泛,涉猎多,且热心公益,不吝啬,常捐献,且为普及收藏知识举办展览。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1)

▲棉“靴子”

这次他展示的是多年来他精心收藏的弓鞋绣舄,也就是旧社会妇女穿的小脚鞋,不仅色彩各异而且式样有差别。有棉鞋有单鞋;鞋底有布质平底木质弓底之分;鞋帮有高筒低帮、翘头平头之别;这些小脚鞋还有不同的用途,按种类分有:下雨天穿的油漆鞋,睡觉时套在脚上的睡鞋,有做寿穿的寿鞋、吉祥鞋;那些供结婚穿的婚礼鞋更是艳丽多彩。鞋面的图案精工细作,是中国民族传统图案。有牡丹石榴寿桃荷花藕,有龙凤虫鱼鸟福禄寿喜,寓意吉祥。一双金莲上的五彩图案本身是对鞋主人的祝愿和鞋主人的梦想,一双金莲同时亦代表着其主人的身份等级。一般年轻女子着红色等鲜艳多彩的金莲,年龄较大就比较淡雅素色。这些鞋被称为“弓鞋”、“绣履”或“弓鞋绣履”。在时兴裹脚的年代,女人拥有一对尖巧玲珑的小脚那是骄傲,更需百般呵护精心修饰,穿鞋力求雅致俊俏,也不断翻新。旧时代,女红主课便是盘坐闺房飞针走线绣花鞋,尤其临近出阁嫁人,更是尽其力着意精心做足准备。上轿的,坐床的,归宁回门,居家穿的与外出用的,式样功用都有区别。勤能生巧,提前做好的绣鞋分外精巧,一串又一串,深藏箱柜随身带入婆家,大户人家的女人甚至一生用不尽。这批展品绝不是出土文物,青州民间原本积存很多的,文革初期破四旧,拿到街头烧了些,剩下的竟然成了收藏品。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2)

能够进入收藏的,也必定是值得收藏的。现在看到的这些,肯定是弓鞋中的精品,真正的三寸金莲鞋。要知道,并非是女人缠裹的小脚都能称三寸金莲。譬如青州的街头,至今偶或还能见到几个裹脚的老太,外撇着八字,捣着脚踵,蹒跚地走路,呈脚尖状却是松松垮垮,似抹泥用的泥匙。那是三寸金莲么?这是虽经缠裹后又再解缚放松的解放脚,青州话“泥匙板子脚”。所谓三寸金莲,是指缠裹到极致的小脚,不仅尖趫小巧且周正精致,谓金莲必在三寸以内,也就是不足十公分,长过三寸为银莲,再次就是铁莲了。之所以称为金莲,是因为莲花在佛门中被视为清净高洁的象征,金属于贵重的代称,金莲是对小脚的美喻,小脚中的极品。凡是金莲需要达到瘦小尖弯香软正,形质资神肥软秀的七质七美标准,首先是纤小尖削还须弯如新月;脚型周正无暇,柔若无骨温润。看来这标准要求很高,女子费劲心力缠裹,要得到一对金莲,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青州历来是讲究生活品位的地方,多公馆大户,除去满民,汉回民族妇女都是裹脚的而且力求精致,其中不乏有三寸金莲出现。上世纪五十年代,青州小脚女人还在扎堆,东关城里街头常见三四十岁女子,双脚纤小,迈着碎步,颤颤巍巍,似乎难以承载身体重量,倾胸翘臀,双臂分张,小心翼翼,随时寻找脚下的平衡,形体便如弱不经风般摇摆;即使站立也得随时巅足左右倒步,摇摇摆摆以免随时倾覆,站在门口总得倚附门框,若想蹲坐则需要挟持以物。现在那一批老人都已经故去了,现存的金莲鞋为后人提供了实物的佐证,从中体味曾经的金莲,给女人制造的困难。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3)

▲结婚穿用的“嫁鞋”

看到这一双双做工精细的女鞋,现代的人们不禁惊悸疑问:其长不过三寸,宽不足三指,女人们能够穿到脚上么?尤其是现代女郎们,高跟的凉鞋裸露出鲜润而白皙的脚丫儿,拿起这般弓鞋对脚比照定会缩脚发凉。要知道,能穿这种绣鞋,必须对脚进行再度加工与改造。方法就是裹脚也叫缠脚或扎脚,即以布条狠缠紧裹,使脚只有一个拇指前伸,其余四个脚趾全部窝在脚掌之下,扭曲变形为一个倒三角形,变得既尖又瘦,而且要随时缠裹保持娇小,于是女人的脚束缚在这种尖尖趫趫的小鞋里,度过一生一世。把一双天然的脚缠裹得尖蹻而又细瘦,是一个行使酷刑的过程。平时我们一旦崴脚尚觉痛疼难忍,试想,要把四个脚指连同趾骨硬硬地压入脚掌,再加前后对折弓弯,彻底扭曲变形束缚生长,可谓残忍至极。所谓“小脚一双,泪水一缸”女人惨痛的付出,目的就是获得一对令人艳羡的三寸金莲。为了取得最佳效果,女孩子从五六岁就开始裹脚。缠裹的过程,在清代小说《镜花缘》,当代作家冯骥才的《三寸金莲》,对此都有详尽的描述。青州老一辈人对于裹脚经历,受封建礼教熏陶,逆来顺受,羞于言及,一般都缄默不语,偶尔也有只字片言。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4)

▲夏秋穿用的“单鞋”

在青州,小女子开始走路就预做准备,给脚套上一种尖袜以约束其生长,待五六岁时才正式缠裹。先将脚拇趾以外的四趾弯屈在足底,以白棉布条裹紧固定脚型,以针线密缝裹脚布,不使松脱,尔后穿上尖头鞋,在家人挟持下行走。此后遂日日加紧,经过裹尖脚虽尖细却犹嫌长,于是便要裹弯,需弯曲趾骨拽拉后缩,使之成为弓形,那更是疼痛难忍至彻夜难眠,无奈间只好将双脚吊起以减缓痛苦。为达到三寸金莲标准,使脚形周正雅致,不至拱起成鹅头状或尖细如黄鱼形,甚至将瓷片裹进脚内;为使脚弓平整,加进硬竹片绷紧,甚至用石头挤压,甚至还有专门制作的缠脚机,类似于搅辘轳一般,助力缠裹使脚紧无可紧,缠裹的小脚,就塞进这种三寸金莲鞋内,忍着疼痛练习走路,以免血液停滞不会行走,美其名曰蹚鞋。为保持金莲形状,须日日加紧抑制其生长,到了十几岁,女孩们身体发育,小脚难以承重,重新练习走路。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5)

▲先“裹”后“放”的“解放鞋”

女人的一生付出这般惨痛代价所造就的金莲文化,是中国特有的国粹,这尖角小鞋更是鞋履文化中的奇葩。只不过这种文化是建立在以摧残人的肢体,违背人性的基础上,实在是拿不出手的陋习,也就不能堂而皇之的宣传,只好隐晦不语。然而这毕竟是历史曾经的存在。对于女人缠脚的发端,五代时南唐皇帝李煜“功”不可没,就是那个会玩会填词,但治国无能的李后主。有记载说:“后主宫嫔窅娘纤细善舞。后主作金莲高六尺,饰以宝带缨络作品色瑞莲,令其以帛绕脚,纤小屈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态”。经过缠裹使足纤小,窅娘的体态更加轻盈如弱柳扶风,备受后主赞赏与宠幸。上有所好,下必仿之。为了争宠,后妃们竞相模仿,被贵族士大夫阶层所仿照,成为门第的象征,大家闺秀之典范。宫装引领时尚,上行下效催动一股风潮,渐次演化为一种普及。模仿与跟风是可怕的,只要许多人卷入其中,且为社会所认可,从众的情形就将是强烈的。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女以阴柔为美,遵从三从四德。女人经过缠足穿这般小鞋,双脚难以承重势必立足不稳,必须保持挺胸翘臀,迈步小心翼翼,寻找脚下的平衡,形体弱不经风般摇摆,若持花两手颤颤然。所谓袅袅婷婷一步三摇,一副弱不禁风模样,这就是标准的阴柔孱弱之美。男性总会以一种奇怪的心理去审视女人。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封建社会,文人甚至饱学之士,从心理上感觉这就是美。宋代大文人苏东坡作《菩萨蛮》词,说缠足是“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宋元明清几代文人更是推波助澜,赞美金莲是裙下纤纤弓样美,莲步娉婷,步月无声,踏月有迹,“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地轻”,把女子小脚吹得神乎其神,更有文人专门分析研究,清代方绚的《香莲品藻》,把女性小脚从形状尺寸装饰甚至气味都做了分类品评,于是就产生了金莲七质七美的标准,“行忌翘趾,立忌企踵,坐忌荡裙,卧忌颤足”的香莲四忌,甚至得出的最佳赏莲位置是,花下月下灯下与秋千上。其实,女人裹脚是封建礼教束缚,歧视女性的最终结果。女人裹起小脚,已经失去自立的能力,只能安分守己,依附受制于人,三门不出二门不入,避免红杏出墙,缠裹小脚便成为约束妇女的正当行为。文人们的大力鼓吹推波助澜,正是为封建的伦理观作吹鼓手,提倡三从四德,确认夫为妻纲,男尊女卑贞操节烈,使女性产生一种甘心受虐的依附心理,自甘忍辱负痛以金莲为美。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6)

▲冬季穿用的“棉鞋”

也是青州,有一女子嫁入门户人家,其面容姣好但脚已解缠,似泥匙板了。婚嫁当日闹房间,有好事者掀裙看脚顿时引发众笑。公婆为之蹙眉,丈夫也有微词。此女归宁,回家决心复缠双脚。岂知脚以定型骨质已是硬化,再度复缠更是加倍疼痛,然思众人耻笑,公婆不屑,丈夫不喜,自是狠缠复裹,强忍惨痛数月,终又现纤纤双足方回婆家,但见柳腰纤步娇柔可怜、弱不禁风举步维艰,需人随时扶持,虽得家人一时赞许,但日久天长毕竟家务日艰,操持劳累间总为一双小脚拖累,结果又遭家人白眼。后来男人上学走了,留下自己孤苦伶仃挣扎苦熬终了半生。旧社会女人就是这般可怜,她们被扭曲的舆论所左右。所谓看脚不看脸,容颜是先天带来,金莲可后天实现,女人爱美爱打扮,总为悦己者容,拥有一双傲人的金莲,就是资本,青州方言说打扮谓“扎裹”,把头扮靓脚裹紧称,着一双绣花莲鞋,所谓襦裙行云流水步,小荷才露尖尖角,既然莲女举步已够困难,更要求其行步有姿,所谓立不翘趾,行不捣踵,走出一条直线来。以其摇曳袅娜,令男人生怜,使女人羡慕。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7)

所谓小脚“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柔若无骨,愈亲愈耐摩抚”。很奇怪,这种病态意识与审美观,这种荒诞不经的文化现象,竟然普及且延续了千年之久,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裹脚的陋习逐渐被淘汰出历史舞台。从清末民初就开始崇尚自然的天足运动,有志之士奔走呼号,政府也明令禁止,但封建意识根深蒂固残存难绝。本街王婶有一双纤细纤小无比的金莲脚,年纪很大了,还是倚着门框看街景。不倚门框不行的,她连正常的站立都很困难,需要随时颠动脚步,否则她是无法稳稳站立的。曾经见她掀炭墼,刚一俯身便蹲坐地下,只见双手用力,尽管两脚乱瞪也无法站起。她可算作青州城区最后的缠脚者。当时缠足已基本废止,而她的两个姐却各自拥有一双娇俏小脚,这就让她羡慕,不做异类要裹脚,结果七八岁的小妮儿自己缠裹起来了,那个自觉的行为忍痛的决心,感动了姐姐得到了帮助,硬是缠出这副金莲脚。为此她到老也自夸。

应该说,青州地方既是封建文化深厚之地,又是接受西方文明最早的地区,因此最早放脚的,实行天足的在这里,而坚持裹脚到最后的也在这里。最早加入教会的女人摆脱了礼教束缚,毅然放脚拒绝缠脚,竭力宣传缠脚违背人性践踏文明;而坚持缠脚者则认为,缠脚是女人恪守本分继承传统而照缠不误。街头有三寸金莲也有大脚板的,两类女人互相对望,均视对方为另类。旧的风俗总是以不可思议的顽固占据着人的头脑。特别是一些相对闭塞的地区,缠脚一直坚持到最后。记得文革前一年去杨集,城区已经流行妇女穿露脚趾的凉鞋了,那里的公社的电话接线员,却是一位年轻的小脚女人,她坐在话务机静静的,是不容易脱岗的。城南某一老汉,建国后,他那头皮后面还留只小辫,如同干巴豆角儿,他的孙女大概是最后的裹脚者了,这是老头儿的意愿,脚很小原本不太出门的。只是到了五八年大跃进,所有妇女都得参与大协作,她才十八九必须出家门。这可苦了这位小脚女,跑步磕磕绊绊,浇地脚陷到泥里,别人很容易干的事,她就感觉很困难,抚着自己一双脚,骂老爷子老古董老封建。不过,后来她还找了个好对象,在场园里放电影,那男人总是早早为她占地方,放好小板凳扶她来扶她去。

算命说潘金莲转世(看弓鞋说)(8)

谈及三寸金莲的历史,相信很多人都会将其和鞋文化联系在一起,其内涵和外延都很丰富、是世界鞋履文化中独一无二的奇葩。看到这些弓鞋都出自青州,是当年青州女人缠脚的实物见证,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思考和借鉴。缠脚的的历史早已成为过去,虽然丑陋但毕竟是历史的存在,一种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很长一段时期,男人说莲爱莲,女人自甘受虐的裹脚行为,是否可以简单地说这是病态呢?很显然,一个民族集体“患病”千年,是说不通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观,我们不能以现代的眼光去审视古人指责古人,但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中国封建文化的精细和强有力的约束力量。这种违背人性的陋习,建国以后已经被明文制止被彻底淘汰,成为翻过去的历史一页。这种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虽然丑陋但毕竟是历史的曾经,既然存在就无需讳忌免谈成为盲点,应以正确的历史观去面对。

(文/刘珍实 摄影/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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