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7月14日夜里,鲁迅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话:"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而在此之 前,鲁迅一直是和家人共同用饭的。
1919年,全家从绍兴搬到北京八道湾。作为长子的鲁迅,毅然挑起了养活一大家子人的重任。除了在教育部上班领薪水(虽然时常欠薪),有先后做过八所大、中学校的兼职讲师。鲁迅认为,朱安是乡下人,没什么文化,就将大部分所得交给二弟周作人之妻,羽太信子支用,由她管家。
作为儿媳妇,羽太信子对婆婆非常孝顺。婆婆有肾炎,为了让她在冬天吃到西瓜,信子想出了熬制西瓜膏的办法。婆婆去世后,她都会先在排位前供上饭食,然后再进餐。
不过,另一方面,她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请了不少仆役不说,吃饭要吃日本料理,出入要坐汽车,看病要去日本医院,购物还要去日本商店。周建人后来说,就是祖父在前清做官时,也没有这么多人,这么阔。
为了维持这样高配的生活,鲁迅不但将自己大部分收入交出,还要四处借贷。他感慨地对三弟周建人说,自己从外面步行回家,只见汽车从八道湾出来或进去,疾驰而过,溅起一身泥浆,或扑上满面尘土时,只得在内心感叹一声。
对羽太信子的胡乱花钱,鲁迅不是没有表达过不满,他让周作人管管自己媳妇。可是周作人是个惧内的,不敢和妻子争,只要有一席之地能供他读书写字,他宁愿息事宁人,逆来顺受。鲁迅气不过,这才在1923年7月14日独自进餐。
这时,他没有和二弟决裂的意思。
对于鲁迅(也包括周建人),羽太信子一直抱有敌意。朱安就气愤地说过:"她(羽太信子)大声告诉她的孩子们,不要亲近我们,不要去找这两个孤老头,不要吃他们的东西,让这两个孤老头冷清死。"
来到北京的最初几年,一家人的开销主要靠鲁迅维持。后来,周作人不但当了北大教授,还有了稿费和版税,一个月最少有五百大洋的进项。眼见自己丈夫的收入越来越多,她就造谣说鲁迅偷看她洗澡,还悄悄听窗。
1923年7月19日,周作人交给兄长一封信。信中写道:
鲁迅先生:
我昨天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不是基督徒,却幸而尚能担受得起,也不想责难——大都是可怜的人间。我以前的蔷薇的梦原来都是虚幻,现在所见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订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后请不要到后边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
七月十八日,作人
鲁迅读完这封信,一头雾水之下,"邀欲问之",结果周作人"不至"。兄弟失和,已不可挽回。
8月2日,鲁迅搬出八道湾。从此,周氏兄弟再不相见。
鲁迅称自己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赶出来的人。与二弟失和后,他大病了一场。
周作人心中也十分痛苦。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小文,引用了一首古罗马诗人喀都路斯的《伤逝》,表达了他失去兄弟之痛。鲁迅认出了弟弟的文笔,也以《伤逝》为题,写就了一篇小说,借男女的死亡来哀悼兄弟恩情的断绝。
兄弟间虽然不再见面,但他们其实一直记挂着对方。根据以往真实的经历,鲁迅写了《兄弟》一文,表示作人如有急难,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救助。周作人虽然多次在文章里攻击大哥,私底下也问过三弟建人,大哥曾说过自己什么。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去世。第二天,周作人在课上特意讲了颜之推的《兄弟》篇,脸色非常难看。下课铃响了,周作人挟起书:"对不起,下一堂课我不讲了,我要到鲁迅的老太太那里去。"
后来,周作人谈起大哥:"说起他这肺病来,本来在十年前,就已经隐伏着了。"
周家老太太曾说,鲁迅出生时,胎盘先下来。绍兴习俗认为,这样的孩子有出息,但命苦,易早逝。所以,在不到一岁时,鲁迅就被母亲领到长庆寺,让庙里的师傅为他取了法名——长庚。那是一颗出现在黄昏的星。
四年后,周作人出生,也得到了一个别名——启明。而这,是一颗黎明才出现的星。直到此时,周老太太才意识到正是: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东起西落,永不相见。
但愿他们九泉之下再次见面时,能够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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