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我们唯一的饮料便是凉茶,疯跑一天,浑身是汗的孩子们回到家中,对着土陶茶壶口一阵猛吸,很是解渴。
但凉茶却无法满足孩子们对“甜”的渴望,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小孩们最快乐的事情便是“卖冰棍的”进村。
一根冰棍两毛,有钱的能买上一支解馋,也得小心翼翼的吸吮、舔,生怕浪费哪怕一滴冰棍水。而没钱的只能巴巴望着。
大人们总拿这样的场景打趣:“像饿死鬼投胎,没见过吃的一样。”
因外公外婆的疼惜,我有幸做前者,更能在冰棍这事上保留几分其他孩子没有的矜持。
但躲得过冰棍,却躲不过奶油。
我深刻记得某个午后,“卖冰棍的”又推着自行车来村里吆喝,我们一拥而上,将“卖冰棍的”团团围住。
他得意地说:“即日有雪糕。奶油味的,一元一支哩。”
雪糕高昂的价格令许多小孩望而生怯,兴致全无。我第一次听到奶油,雪糕这样时髦的词汇,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旁的外公见状,很慷慨的掏出一元钱,给我买了一支。
我在一群小孩的艳羡中,小心翼翼从“买雪糕的”手里接过包装精美的雪糕,心情无以名状。
当时的我,一路小跑,急切的回到家中,将雪糕用碗盛起来,供奉在桌子上,想的是,我得慢点,节省点吃。
外婆在一旁,被我这样童稚的举动逗笑了,她轻抚我额头,说:“傻儿,你再不吃,会化掉的。”
我一听,大惊失色。才知道,原来雪糕也会像冰棍一样化掉。
后来,实在不想一口气将雪糕吃掉的我,学着外婆用井水冰西瓜的法子,倒来一碗凉茶,令雪糕融化在凉茶中,
隔一阵喝一口,试图让雪糕的滋味保留更长时间。
凉茶有丝丝甜味,雪糕奶油味浓烈,混合在一起如同现在的奶茶,虽然,两者的味道无法完全融合。
但对于那时候的我,也是非常难忘的味道了。
可一支雪糕经不住反复续茶,茶味盖过来,奶油味渐淡,那个下午,我一直守在碗边,直到雪糕棒浮在茶中。
外公回到家里,听外婆说了我的举动,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对我说:“傻儿,都怪爹爹无钱,以后等爹爹有钱了,给你买好多雪糕。”
现在想来,我在那碗“奶茶”里,体会到的除了新奇,还有温情。
我还记得与雪糕混搭的凉茶叫“三皮罐”, 是连粗茶都算不上的廉价茶叶。
“三皮罐”由湖北海棠花制成,海棠花在春天开放,密实实粉白小花压在枝丫上,结得是绿色小果子,很是可爱。
花可观赏,叶可制茶,三片叶子可泡一土罐茶, 茶汤色泽金黄,茶味极淡,是湖北人必备的消暑饮品。
那时,外婆的灶台上有两口锅,一口用来烧饭,另一口用来烧水。她隔几天,便会就着昏黄的灯泡,将烧好的水舀进土陶罐。
土陶罐不隔热,所以我每隔几天,便会听到外婆的叮嘱:“儿啊,慢点跑,别碰到了。”
外公外婆一生与黄土为伴,农忙时,总会带上我。
他们在田地里用铲子种油菜,则将我安排在田坎上,一张竹椅撑一把雨伞,顺带一壶凉茶,能呆上一整天。
每每外婆种完几厢,便会上田坎歇会,拿起军用壶逼着我喝茶:“儿啊,多热的天,你自己要记得喝茶。”
可小小的我也有自己的心思,想着壶太小,哪儿够三人喝一整天的?茶当然应该留给做农活的外公外婆喝才对。
但恐怕外公外婆也是心疼我的。叮嘱我多喝茶的外婆,自己却不大喝,只是象征性的喝一点儿,沾湿嘴巴就行。
那壶被我们暗地里推来推去的凉茶, 曾在我童年的每个清晨、日暮,被挂在农具上摇摇晃晃,晃在眼前,也晃进了我的心底。
但现今,农村生活条件渐渐好起来,家家户户有饮水机,随时随刻能买到桶装水,外婆不用再那么辛苦烧茶,家里的土陶罐便渐渐积灰。
三皮罐,我的童年,也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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