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一个暑假变美?”现代社会告诉我们,只要我们付出某些代价就能变美。但是真的拥有变美的自由吗?当我们为个体选择的自由和时尚盲目欢呼时,我们往往忽略了个体背后的文化压制。在西方文化借着跨国资本、消费主义和现代媒介席卷世界的时代,我们必须对其保持警惕:现代的权力往往是非中心的、不稳定的,霸权正是通过来源不同、位置分散的权力,对时间、空间、欲望进行细微的调节来实施毛细血管般的监视和控制。本文则尝试去揭示,当代女性身体依然是男性话语实施霸权的政治场所。

一、身心二元对立与性别分化

在西方哲学中,身体(包括感官、激情、欲望等)常常被比作愚蠢的野兽、粗鄙的欲望、狡诈的骗子、灵魂的牢狱……柏拉图认为必死的身体遮蔽了对世界的认识,感官的感觉流变易逝而不可靠,总把虚假的当做永恒的真理和实在,实际上感官至多只能形成“意见”。当然柏拉图对肉体的看法比较复杂,比如在《会饮篇》中,激情则是臻达美的永恒形式的重要步骤。在基督教中,无论是把身体比作反对精神控制的、引向罪恶的纯粹动物,还是由灵魂推动的血肉之躯(physical body),身体的地位次于灵魂,亟待获救。

迪奥广告中的男性

健身的抗衰老效果(女性身体的现代神话)(1)

迪奥广告中的女性

同样是来自迪奥的广告,男性被塑造成对某项事务心无旁骛的社会精英,几乎不带有性挑逗的成分;女性则向“搔首弄姿”,眉眼、半掩的双肩明显在挑逗驻足于广告前凝视(Gaze)她的每一位男性。

那么对于放纵又危险的身体,人们又有什么策略呢?希腊人相信死亡能使灵肉分离,笛卡尔诉诸普遍怀疑。到了当代,我们则选择去健身、化妆、修图和整容。

二、健身

西方哲学将身体视作敌人,目标是为了消除欲望,学会在身体被取消的情况下生活——这在我们的文化中则显示为对自我的控制。健身也是同样的逻辑。当代的健身并不只是为了结实的线条和优美的曲线,而是作为绝对的暴君对身体的进行自我掌控。要是哪天没有锻炼,哪次没有达到目标,人们就会倍感气馁,责怪自己意志不坚定,痛恨意志薄弱的身体。健身偏执狂将脂肪(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视作异类、污秽和罪恶,对意志的控制、纯洁和完美有着清教徒一般的偏执:“我已经学会做一个更强壮的人,具有坚强的意志”“你的身体在改变”……健身偏执狂甚至开始无视健康,忽略了生活当中具体的快乐。

健身也存在着性别分化。男性健身多是为了增肌和减脂,他们为了增肌甚至会牺牲美观,对“性感”的追求反倒是次要的;女性则是把柔软、肿胀、松垮的肥肉看作敌人,在对脂肪的恐惧和焦虑中追求紧致、苗条的身材。这种毫无必要的焦虑是整个社会所施加的,比如媒体、健身行业对女明星身材的微小缺陷不断放大、甚至无耻地说三道四:

健身的抗衰老效果(女性身体的现代神话)(2)

健身的抗衰老效果(女性身体的现代神话)(3)

除此之外,在我有限的观察中,女性健身的目标不仅仅只是苗条,还有“前凸后翘”:

健身的抗衰老效果(女性身体的现代神话)(4)

这种苗条、前凸后翘的女性身材标准,我们不得不怀疑其中的性意味:这是男性凝视(male gaze)与资本的合谋下所生产出来的流水线模板身材标准。这种标准高不可攀,往往需要大量的投资和经年的努力方可臻达。在男权话语霸权的绥靖策略下,这些女性无奈地内化了社会对她们的身体规训,对着镜子用望尘莫及的流水线模板身材进行遥遥无期的比较,即便本身已经足够苗条,仍坚持认为自己太过肥胖,在蒙羞、受挫甚至是绝望中继续进行强迫性的锻炼,因为整个社会已经暗示,一位女性如果没有合适的身体,必然与浪漫和性感无缘;然而在另一边,男性即便大腹便便也能照样风流,也不见得会受到多少指责。

三、节食

健身并不只是包括强迫性的锻炼,如果大量的健身并不能使体重秤连续下降时,那么健身者就要考虑节食。然而节食不当则容易引发神经性厌食症(AN),资料表明(Susan Bordo,1995),神经性厌食症患者中大多数是女性,男性患者则多从事模特等需严格身材管控的职业;女性中以青少年为主。从女性主义学者对厌食症患者的访谈来看,他们的思路与健身偏执狂别无二致:她们将身体视为外在的监狱,厌食则是一场“善与恶之间的争夺”。她们害怕被永不餍足的饥饿控制,在精神上进行着顽强的抵抗,于是“当身体萎缩时,我的灵魂好像在成长”,这是“对肉体的绝对超越”。而食物则与身体联系在一起,被视为堕落的、充满诱惑的恶魔。

然而即便是正常饮食也存在着性别分化:允许男性狼吞虎咽,即便会胖一点也无伤大雅;女性却被“规定”只能矜持地、小口地进食,而且还不能吃完:

健身的抗衰老效果(女性身体的现代神话)(5)

哈根达斯广告

这则哈根达斯广告不仅反映了上面所述的“矜持进食”,还生动地体现了食物与性的广告中的女性以挑逗的眉目和姿态,“甜蜜”一词的双关。但这种性暗示与女性的进食必须恪守同样的“适度”原则,如果女性表现出过于夸张的或暴饮暴食的姿态,多数是为了展现“男性气质”,否则也会显得粗俗。讽刺的是,那些厌食症患者节食的出发点是标准化的模板身材,但是厌食症所导致的过度瘦削由于偏离了标准而得不到相应的同情;那些不顾标准身材吃得我行我素的女性,却会被质问“你这样肥胖,真的快乐吗?”

那么厌食症患者为什么会如此惧怕肥肉?有一个相当耐人寻味的观点认为,主要是女性大量涌入工作场所,急于摆脱传统家庭女性,拒绝母性结果。她们害怕成为性成熟的、具备生育能力的女性。她们反感月经,厌恶丰满的胸部和肥硕的身姿,把变胖等同于家庭生活的限制(Susan Bordo,1995)。切断与母性的联系并不意味着权力的减少或女性特质的丧失,这些女性更在乎能否在男性社会掌握权力,恨不得全身上下展现超然、自律、自我掌控等品质。这种“解放”实际上使得女性受到了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束缚。

四、可塑的身体:整容与修图

今天我们已经逐步实现17世纪量化、控制身体的梦想,开发出将身体中的“故障”部分重置、转变与修正的技术,来对抗身体的历史性和必死性。对于女性来说,整形手术是这些技术当中最为诱人的。那些为整形辩护的女性会说,追求美有什么不对?能自由改写外貌有什么不对?然而这些辩护者歌颂个体自由选择和创造的同时,却忽略了她们背后的文化压制:是什么促使她们为原本的外貌感到不安?为什么要为别人根本就关注不到的“缺陷”蒙羞?为什么改写后的外貌都如此同一?为什么要修改别人本质上整形手术是时尚以自由与创造之名、背地里拿着以毫米为基础的标尺对女性实施的最为强力的控制。这种时尚抹杀了种族差异(黑人拼了命美白)、阶级差异(好的整形往往价格昂贵),其结果是把无法整形的人群排被除在外,比如老人:

健身的抗衰老效果(女性身体的现代神话)(6)

时尚圈的奶奶风

看似时尚圈在“心地善良”地照顾到老年群体,告诉大家:“老了也能倾国倾城、花枝招展。”但实际上却排除了真正的老人:体态臃肿、年老色衰、腰弯背驼、步履蹒跚。

相对来说,修图无需丰厚的资金,也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但本质上依然和整形暗中勾结:向大家展示什么是标准的美,将外貌的每一平方厘米无限放大,打击女性的自信心。于是鼻子越来越小,嘴唇越来越小,眼睛越来越大,皮肤越来越白,腿越发颀长……某种程度上,修图由于免费的价格比整形具有更强的渗透力,它使得标准化的形象无处不在,自卑也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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