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感觉自己变得有点钝,对一些影视剧的缺点总是过于宽容,看剧是我们的工作之一,天天地沟油料理吃着,舌头变得没有出息。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是新剧《山海情》,看的过程像含了一口跳跳糖,味蕾被劈哩叭啦地唤醒,啊,原来不掺沙子的美食是这样滋味!
《山海情》有一个豪华的阵容且没有辜负它,孔笙导演,剧本策划高满堂,用十几宫格才排下的主演,随便一个客串就有惊喜,但它绝不只是拼盘旋律,所有的角色像一颗颗珍珠,由黄轩这根珠链串起来,熠熠闪光。不打开,你不会知道穷山村里通电、水渠里来水居然可以这么燃!
一定要看方言版,那是演员们的原声。在此之前我对西北话的印象是佟湘玉,调子七拐八扭的,永远朝你想不到的方向飞去,黄轩讲起来也很有意思,土掉渣的口音从他严肃认真的脸上讲出来,是一种错配的喜感。剧里他饰演青涩的基层干部马得福,平时有点故意板着的端正,讲话时立马变身憨实的农村娃。黄轩妆后的皮肤有西北人的特征,呈现一种暴晒后的泥巴黄,有颗粒感,粗糙,但难得不是加过滤镜的粉妆玉琢,脸颊上红彤彤两坨高原红,加重了真实感。
故事的开始是1991年,国家开展吊庄移民,把宁夏西海固地区的贫苦农民搬迁到条件好一点的地方去生活。第一批去的移民跑了几个,马得福被调去帮忙,发现跑的是自己村里人,主任跟着他回去一看,嚯!这地方穷得一家几兄弟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
马得福他爸、代理村长张嘉益叼着树叶带领导们在村里乱蹿,一脸看透世事的云淡风轻。政府发的扶贫鸡被村民吃得只剩一只,极致的贫困磨灭了希望斗志,村民们害怕白出力,宁愿当碎怂,怎一个任重道远了得。
发现演献礼剧更需要演技,得把愚昧懦弱演得不叫人讨厌,把理想主义演得不像何不食肉糜的少爷小姐。村民人均老戏骨,戏好得像从山沟沟现拉的群演,活灵活现的群戏常让我笑到打鸣,像一百个激动的佟湘玉在吵架。秉持崇高理想的代表人物是马得福,这个角色是全剧核心,黄轩为之贡献出了《芳华》后最好的表演。
马得福其实很难演,他是一个完全没有阴暗面的人,演这样的角色需要眼睛里有理想主义的光,这在当下是很难的。
一个有点毛病或者浑身毛病的角色容易出彩,但正面人物要让人信服,首先演员自己得相信。开场时他去闫妮饰演的县长那里报道,眼神是直勾勾的坚定,明明他已经在门外听到了工作的艰难。
马得福是党的好干部,也是个倒霉蛋。没一次办事是顺利的,这个剧也可以有个副标题:《马得福拖家带口历险记》。一阵沙尘暴就能刮返几个移民,为了不流失村民,每天都在挖空心思。
有段剧情是他管理的移民村户数不达标通不上电,他去变电站跟人死磕,又轴又呆。他天天去人家办公室里一言不发地坐着,坐得人心里发毛,骗他说站长不在,他一脸真诚地发问:他被免职了?气得站长只好冒出来了。
和现实困难辛苦斗争几年后,他从主任那听说福建即将对口援助宁夏建闽宁镇,一边倾听一边高速眨眼,脸上的肌肉不断抖动,激动之情跃出屏幕。
理想化的表层之下,马得福其实是个敏感压抑的人。回村追逃跑农户的那天,正是他青梅竹马的姑娘水花即将出嫁的日子,水花爸为了一口水窖、一头驴就把女儿卖了,他在村口听到这个消息,眼神愣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专注地工作,直到村里的小学老师祖峰主动和他提这个话题,他昂扬的理想主义面孔上第一次露出沮丧的神情,说自己家没有水窖和驴。
水花逃婚,好巧不巧他成了找到她的人,他望着流泪蜷缩在火车车厢的水花,几番喘息才平静下来,离开片刻又返回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她。
可水花最后还是回去了,两人在人群中离很近的距离对视,像隔了一辈子。
这里马得福什么也不能表露,镜头拉到全景时发现黄轩设计了身体语言,别人都直直站着,只有他一个倒向水花一侧,几乎要冲出去。
几年后马得福村里通电户数不达标的事,最终是由水花的到来解决的。水花命运悲惨,嫁人后丈夫残了,她用板车拖着小女儿、残疾丈夫和全部稀少的家当走了几百里路。马得福在晨曦里望见她的身影,怔忡后笑出了一排灿烂的白牙,眯着的眼睛却有点苦相。
马得福的压抑来自于他的背负,他既是农家长子,又是全村的希望,两根大绳子捆在身上,让他很难展现出属于自己的情绪。任性的弟弟和他吵架的时候就直接说他读书占用了家里的资源,说得好像他蓄意侵吞别人的人生一样,他百口莫辩。
弟弟说了难听话,他压抑不住和弟弟在地窝子打架,打着打着弟弟一个趔趄滑了一下,黄轩迅速拽了一下弟弟,拽回平地上接着扭打,不知道这个细节是演员设计还是下意识的,还挺能体现马得福个性的,有责任感,但毕竟还是小青年。
唯有一幕让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年龄感,是他坐在小凳子上听人说话,两条腿夹在旁边下意识地摇啊摇,像小孩子。
第五集弟弟和爸爸都短暂地离开,他回到家里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内疚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家人遇到变故,默默流下了一滴眼泪。
不过一本正经的外表下,马得福也有一些变通和小趣味。郭京飞饰演从福建来支援的干部,讲浓重又搞笑的莆田口音,两人第一次见面一通鸡同鸭讲,郭京飞说有一个搞科研的教授的东西被小偷偷了,黄轩充当翻译,听了半天自信地发言:哦,我听明白了,小偷要做科研。
认真的神情让郭京飞的笑点翻倍了!
虽然马得福大多数时候很轴,偶尔也会机灵一下。马得福有事去找水花,水花的丈夫明显不满了,在屋里喊了一句女儿,他马上高声说顺水花丈夫心的话,以免水花被为难。
村民们给邻村水站交了水却没等到开闸放水,愤怒地要砸烂水闸。马得福慌得拦住他们,答应带他们去找书记理论。书记是许诺了放水,同时问了他的名字,补了一句:马得福,我记住你了。
你能看到黄轩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慌的神情,舔了舔嘴,磕磕巴巴解释不是想给领导添麻烦。
这很像基层干部的心态了,不来,他没法对乡亲交代;来了,可能寒窗苦读得来的工作要不保,让人很同情这孩子。出场时,马得福只有19岁,确实还是个孩子,挑起的却是整个吊庄人的命运。
由于情绪不能外显,黄轩几乎都是在用身体语言和眼神演戏,这个剧老戏骨很多,表现又个个抢眼,尤其张嘉益,但黄轩还是很好的把角色立住了。他和张嘉益的父子互动特别自然,对视的时候如同上辈子的兄弟,走在一起连姿势都很像。
《山海情》是一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什么缺点的剧,剧组在拍摄前做了大量的研究,剧中许多情节,包括兄弟共用一条裤子都取自现实,也真有女孩子被一头牲畜换走。或许因为是献礼剧,才能这样不计成本地投入去拍一个毫不商业的故事,镜头里的漫漫黄沙真实得能吹到人脸上,演员们纷纷贡献出近年最好的演技。
这样珍贵的剧组里,有黄轩应该有的样子。前阵我们说黄轩在《瞄准》里找回正剧戏路很值得高兴,《山海情》证明,我们高兴得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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