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君的好基友彬彬这两天正在鸭都南京旅游,是单位组织的,据说首站直上紫金山,但他硬是脱队先去了秦淮河,还说不到秦淮非直男,要把南京的初夜留给秦淮旧院。
结果,昨天下午,这个直男给最爱君发语音。最爱君隔着手机屏都能感受到他失望得像狗一样。
彬彬:说好的秦淮八艳呢?
最爱君:钞库街38号,去吧。
钞库街38号,现在是李香君故居陈列馆,又称媚香楼。秦淮八艳、金陵名妓、旧院青楼,能展示的文化基本都集中在那里了。
最爱君早年在六朝脂粉地待过,对金陵旧迹略懂略懂,尽管风貌变迁,长板桥、钓鱼巷等明清青楼一条街也能指出个大概方位。
问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南京进行了秦淮风光带改造工程,沿河的河厅河房大多被开辟成了商铺,只有钞库街38号的一座私人河房建筑作为景点保留下来,挂上“媚香楼”的牌子营业,哦不,对外开放参观。
但据多种文献记载,媚香楼原址位于金陵闸西侧,压根不在钞库街38号。
对于彬彬来说,有个地方怀古思春就行,管它真真假假。
当晚,彬彬又来微信,说他一个人在秦淮河畔踟蹰,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个问题:你说,秦淮八艳真的很美艳吗?
秦淮八艳这个大IP
秦淮八艳之一董小宛的故居:如皋水绘园。
最爱君先给彬彬直男普及了一把,晚明青楼文化确实相当发达,叫得上名号的名妓也相当多。仅有文献可考的就有121人,秒杀历朝历代的名妓规模。这其中,半数以上是金陵旧院妓,都在南京秦淮河一带接过客。
所谓秦淮八艳,是这一名妓群体中的当家花旦。现在我们说起秦淮八艳都很耳熟能详的样子,其实这个称谓并非源自明末,而是诞生于晚清。咸丰年间,一个名叫叶衍兰的进士写了一册书《秦淮八艳图咏》,一不小心就把秦淮八艳这个IP做火了。
秦淮河畔娱乐业这么发达,纯粹因为位置好,一河之隔就是江南贡院,每年科举都有两三万人到此赶考。两三万人啊,而且都是有消费力追求生活情调的读书人,这需求杠杠的。
一批很有生意头脑的妈妈桑早就认识到,这是一个颇有希望的行业。于是大肆培养“女儿们”琴棋书画诗词曲赋,以吸引招徕江南士子和前来贡院赶考的举子们。
明代秦淮河妓家鳞次比屋,形成了著名的红灯区,精力不够根本逛不过来。
在晚明,一个读书人来到秦淮河,几乎就是名正言顺、毫无顾忌地寻访名妓。崇祯十二年(1639)初夏,冒辟疆赴南京参加乡试,表面是去考试,正经是去找乐子。他的想法跟彬彬这种直男一样。
果不其然,好友方以智很快就为他介绍了董小宛,说秦淮佳丽中,她的“才色为一时之冠”。冒辟疆很兴奋地去了,然而扑了个空,董小宛刚好回苏州了。冒辟疆郁闷得连试都考不好。
这种典故太多了,有助于我们进入当时的历史情境,更好地了解晚明的名妓文化。但彬彬很明显不感兴趣,催促最爱君快进快进。
彬彬:我要秦淮八艳的故事,你给我讲秦淮找八艳的故事?
秦淮八艳的真实长相
董小宛画像。
最爱君稍稍安抚了彬彬焦躁的情绪,然后,开始跟他讲另一个直男的故事。
这个直男叫余怀,是明末清初侨寓南京的名士。余怀常年流连于秦淮水榭,阅女无数,秦淮八艳中有五艳都经他品鉴过,其他当时名盛一时的名妓比如朱小大、崔科、马娇,更不在话下。
他的书《板桥杂记》追述了其早年在秦淮青楼的见闻。书名很文雅,一般人以为是郑板桥写的,其实取的是晚明秦淮南岸长板桥一带妓院林立、名妓云集的意思。现在翻译成白话应该叫《老司机回忆录》。
还有两个老司机值得一提:钱谦益,风月场所阅历更为丰富,后来老牛吃嫩草,直接把八艳之一的柳如是给收了;冒辟疆,就是以赶考之名逛青楼的那一位,差点把陈圆圆娶了,后因陈圆圆被豪强掳去,才接受了董小宛的主动追求。
由他们来评判秦淮八艳,应该说很有说服力吧?
左为马湘兰,右为顾横波。传统画法基本画不出美女的区别。
八艳中,顾横波确实长得美,余怀说她“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肢轻亚”,说得简直就是一个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的长发美女。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刀,说比马湘兰漂亮多了(姿容胜之)。求马湘兰的心理阴影面积。
董小宛和寇白门容貌也都极为出色。前者被评价为“天姿巧慧,容貌娟妍”,后者则是“娟娟静美,跌宕风流”,各有各的美。
陈圆圆肯定也长得美,不然不会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说。奇怪的是,冒辟疆说起她总是说“资质为主,色次之”,智慧和美貌相比,美貌还拖了后腿。
卞玉京的姿色少有人提,但她当时的名气远在顾横波之上,应该也差不了。不过,肯定比不上她妹妹卞敏。余怀说卞敏“颀而白如玉肪,风情绰约,人见之,如立水晶屏也”。肤白腿长会卖骚,在男人心里肯定美得不得了。
相较之下,剩下的三艳就长得有点寒碜了。名倾一时的柳如是“身材不逾中人”,也就是个普通美女的样子。名气更大的李香君“身躯短小,肤理玉色”,已经有点一白遮百丑的意思了。
而那位被余怀黑过的马湘兰,普遍评价都是“姿首如常人”“貌本中人”,普通到混入人流中就找不出来了。但是,她恰恰是当时的金陵名妓之首。
拼才艺,不拼美貌
舞台剧中的柳如是。
彬彬明确表示接受不到,三观尽毁,要求最爱君住嘴。
最爱君熟知他的审美,即便真让他穿越到了晚明,以他对女人只重色不重才的标准,确实会把八艳中的三四艳当作猪扒。
彬彬不乐意了,反驳道:逛个青楼不看长相,难道还跟人家谈理想谈人生不成?
最爱君:嘿嘿,答对了。
秦淮八艳长相差距那么大,但都不妨碍她们成为一代名妓。这恰恰说明时人的评价标准不是天上人间那一套,浓妆艳抹黑丝袜、腿长胸大屁股翘什么的,而是另有套路。
当时的名妓已经脱离了卖肉的低级趣味,甚至不饰铅粉,连妆都懒得画,素颜见客。穿着也不追求暴露或华丽,以淡雅、朴素为主。恰恰是这种居家套路的装扮,赢得了客人的青睐。
那些掌握了话语权的高级文(piao)人(ke),最欣赏的青楼女子,不是看她长得美不美,而是看她有没有个性。一个妓女一旦表现出不慕权贵、不屑俗客,就爱陪文人玩,免费都陪,就看不起有钱人那几个臭钱,给钱都不陪(非名儒硕士不相交媾,庸俗有以利动者必敛容谢之)的个性,那么,她肯定获得好评如潮。一堆穷酸文人排着队上门。
越能投文人所好的妓女,就越容易出名,混个头牌。文人所好无非就是搞点文化娱乐,读诗作文,弹琴画画。所以秦淮八艳以及当时的名妓们基本上都是女文青以上的文化层次,低了,没法沟通没法玩。
马湘兰是头牌,因为她画兰一绝,书法、填词也都拿手。顾横波自己出了诗词集,一点儿不输给那些大家闺秀。董小宛文化水平也很高,冒辟疆写书,她就在一旁稽查抄写,细心商订。
柳如是更不得了,诗词俱佳,经常让清初文坛扛把子钱谦益感到汗颜。文史功底也了得,钱谦益修史所用事或有误舛,她从旁辩证指出来,因此被钱戏称为“柳儒士”。
留名全靠两个字:气节
昆曲剧目《桃花扇》中的李香君。
彬彬在电话里听得哇哇大叫:这种文化水平叫妓女,请问现在的女大学生怎么称呼?
最爱君知道他故意挖坑,没搭理他,继续讲。
成为晚明名妓,最难的是什么?气节。
彬彬很不忿:这又不是选民族英雄,干气节什么事!
一个妓女没有气节,跟杜牧诗里不知亡国恨的卖唱女有什么区别?晚明结社风气很浓,东林党、复社、几社,一个个互相抱团,砥砺士气,希望挽朝政于颓危。
这些社团的领袖钱谦益、吴梅村、龚鼎孳、侯方域、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陈子龙等人,又都是青楼常客,一来二往,就把众名妓发展成了革命同志。
甚至当男人们变节的时候,这些名妓仍坚守忠贞大义,反过来成为他们的精神导师。
李香君与名士侯方域相恋四年,结为夫妻,生死相依。后因党争,侯方域避难出走,李香君面对阉党阮大铖的逼婚,以死相抗,坚守忠贞。但最终,侯方域违背香君愿望,变节接受清朝官位,香君怒撕与之定情的桃花扇,终生不再相见。
柳如是也是一位重民族气节、风骨凛然的女性。1645年,清兵血洗扬州城,兵临南京,柳如是劝身为南明弘光政权礼部尚书的钱谦益殉国以保名节,钱谦益却迎降清军, 柳如是很崩溃,欲投水殉节,被救起。后来,她晓以大义、劝以大节,与钱谦益共同进行反清复明运动。
另一个金陵名妓葛嫩,与孙克咸在福建起兵抗清,兵败后被俘。清军将领听闻她是名妓出身,便欲冒犯,葛嫩大骂,嚼舌碎,含血喷其面,随后被杀死,死得何其壮烈。
没有这些关乎民族大义的抗清事迹,你以为再红的名妓能红三四百年?
这么有才艺又这么有节气的名妓,晚明之后就绝了。
不管清代还是民国,多少文人墨客以寻访史迹的名义到秦淮河召妓,然而都会在事后感慨:唉,大不如前!
参考文献:
- 余怀:《板桥杂记》(外一种),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 冒襄等:《影梅庵忆语》等四种,岳麓书社2016年版
- 吴润凯:《民国文人的秦淮河书写》,《书屋》2009年第2期
- 樊颖 :《从“旧院脂粉”到“爱国女杰”——试析李香君形象在传播中的演变》,南京大学中国近现代史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