嘞,才是重庆
一、缘起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我望着轻轨窗外飞快闪过的白云出神。白云下流淌着碧绿的嘉陵江水,江岸上林立着栋栋高楼,嘞是重庆,一座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城市,城里的每条街道我好像都黑熟悉,可是仔细想起来却又感觉黑门陌生。在这座城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好像都触手可得,但始终又觉得少了点啥子,就好像一个人天天都在和你打招呼,但是你对他的性格和经历一无所知,你和他好像认得到,又好像认不到,有时候感觉这座城市于我,就是这样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的儿子。
在他眼里,高楼间露出的那片蓝天,半山腰飞驰而过的轻轨,时代天街,重庆天地,嘞些,斗是重庆。
我黑想给他说,其实嘞还不是真正的重庆。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带上他走走重庆的老城门,看看隐藏在大都市靓丽外衣下,从旧时尘埃中走来的重庆城。
我的老兄弟伙们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都点脑壳说要得,要得,可以带娃儿了解重庆的历史。其实我觉得,对这一群油腻的中年人来说,我们想要的,可能只是一个聚在一起的借口而已。
二、临江门
我们约在临江门外的魁星楼出发。五月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们趁在屋檐下躲雨的时机,好好看看眼前的临江门。
重庆是座山城,华蓥山的支脉延绵而成歌乐山、平顶山、枇杷山,延伸到大梁子山入江,重庆城就建在那座大梁子山上。古代往来重庆的交通主要靠船,人们站在江边的码头上抬头一看,耶,好霸道的一座城,居然修在这么高的山上。重庆筑城最早据说始于秦国的张仪,但是那段历史已经烟消云散,现在连筑城的地点都找不到。三国李严和南宋彭大雅也曾修筑过重庆城,可是现在除了发掘出了几段城基之外,其他什么也没留下。真正形成重庆城现在格局的是明初戴鼎,他筑的重庆城历经战乱,一年一年又一年,修修补补再一年,一直延续到了中华民国。
戴鼎筑城据说是要应九宫八卦之象,故而九开八闭,古代人做事就是麻烦,啥子都要讲究应天数。在这些城门里,最重要当然是在两江交汇处的朝天门,是迎接朝廷使者的所在,是重庆城的脸面。以朝天门为分界线,沿着长江翠微门、东水门、太安门、太平门、人和门、储奇门、金紫门、凤凰门、南纪门一字排开,然后上石板坡,是建在半山腰上的金汤门,继续延伸到通远门,这是重庆城与陆地唯一相连的陆门,通远门再向右折,便是临嘉陵江的定远门、临江门、洪崖门、千厮门、西水门,重新回到朝天门,就这样,围合成为我们看到的重庆城。
我们面前就是临江门,但是城门早就已经荡然无存。1928年,重庆拓展市区,准备修三条主干道与城郊相连,分别是经七星岗去往两路口的中区路,经南纪门通往菜园坝的南区路和经一号桥通往上清寺的北区路。修建北区路时,临江门被全部拆除,只在中区路的路基下,还有一些斑驳的岩石,有人说那是临江门的一段城墙,到底是不是,已经无从考证了。
临江门拆得早,可是北区路修得实在是慢,直到解放后才真正贯通,据说是修一号桥难度太高。我记得小时候北区路边的护栏上镶满了鹅卵石,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被来往的路人摸得非常光滑,就像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璞玉。
我们躲雨的魁星楼,原来有一座木制的塔楼,在抗战时期的几次轰炸中,魁星楼已全部被炸毁,只留下一个魁星阁,现在还收藏在三峡博物馆里。现在的魁星楼是二十年前旧城改造时重新修建的一个商业广场,现在看来,显然是个失败的产品。魁星楼的商业相当清淡,从卖书到卖珠宝,然后开电影院,唱卡拉OK,反正商家换了一拨又一拨,结局都是一个字,惨!现在只有租给重庆第二人民医院,扩大院区救死扶伤了事。看来魁星虽然手握金锭,但好像终究和孔方兄不是一路人。
魁星阁一般是城市文庙的配套建筑,重庆的文庙原址就在邹容广场后面的二十九里。蜀出相,巴出将,江边码头上长大的重庆人,打架割孽还可以,舞文弄墨就有点难为他们了。从宋到清,重庆据说也就出过两个状元:冯时行和蒲国宝,而且他们到底是不是状元,现在还是两说。看来妈妈也莫怪我成绩不咋样,整个重庆就这个水平,文运不太昌盛,有啥子办法呢?
民国时代的文庙前,还有一个很大的放生池,叫做夫子池,扩城时被填平,现在上面修起高达五十三层的世贸大楼。五十年代夫子池的公厕里爬出了好些乌龟,据说就是当年放生池里的幸运儿,好家伙,足足在地下埋了三十年,爬出来还是活蹦乱跳的,只是不晓得它们后来的命运如何。
围绕着临江门的是邹容路和沧白路。邹容是重庆江津人,他投身革命运动,写了一本书,叫做《革命军》。后来黑多革命者,都说是看了这本书参加革命的。看嘛,重庆人也终于引领了一盘时代的潮流。可是邹容并没有看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他死于清庭的监狱中,后来被追认为“大将军”。
看到了辛亥革命成功的是杨堪庶,字沧白,重庆巴南人,他是重庆第一所高中—重庆府中学堂的校长,这所高中的质量比不比得赢现在重庆的七龙珠,我不晓得,我只晓得这位杨校长在重庆历史上,留下传奇的一笔。1911年11月22日,杨校长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学生、士兵、商人,呃,还有袍哥大爷,居然刀不血刃,光复了重庆,建立了蜀军政府。蜀军政府的大都督叫张培爵,他就是重庆府中学堂的教务长,好嘛,这个学堂看来确实牛得一逼。啥子耶?不晓得这所黑霸道的中学在哪里?就在洪崖洞对面,抗战时期杨沧白病逝,重庆府中学堂改成他的纪念馆--沧白堂,现在变成了重庆政协大楼,沧白堂前的道路就被命名为沧白路。杨沧白葬在巴南东泉,一个不大的墓园,前几年我去寻访过,墓前还有新摆放的花束和燃烧的蜡烛。
雨慢慢停了,大家拍个集体照,摆个POSE,做事还是要讲究个仪式感噻。然后我们就正式开始今天的行程。
沿着沧白路,我们经过二院的门诊部。我还记得注射室就在门诊部的地下一层,莫问我为啥子记得到,我只是感到屁股条件反射,有些隐隐作痛。
从二院旁边的支路上去,进入背街的戴家巷,现在蹭了洪崖洞的热度,如今也打造成了文创公园,修建了一条临崖步道,从山顶可以一直下到滨江路。从临江门到戴家巷,原本都是层层叠叠的吊脚楼,这才是重庆的传统民居,几根竹木竿撑在崖壁上,搭起一两间小屋,铺上楼板便是一个简陋的家,这个家几乎不占土地,拆掉重建也很容易。小时候,我家就是个吊脚楼,直到现在,我还经常记得起走在楼板上咚咚咚的脚步声。
雨后空气黑通透,从临崖步道上可以望见江对面的江北城。半个世纪前,从江北城到渝中半岛主要交通工具是渡船,沿江分布了几处大的渡口,江北城旁边有一个渡口叫做莺花渡,好诗情画意嘛,结果现在变成了一家高级火锅馆的名字。
江北城绿树荫里透出一角红墙黄瓦,那是明玉珍的睿陵。这也是重庆唯一的一处帝王陵墓,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割据政权,但不管朗格说也是有皇帝名分的噻。明玉珍的大夏在重庆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除了在弹子石江边留下的那一尊大佛。很多年前的大佛就建在长江边的山崖上,注视着滚滚东去的江水。现在大佛前的江岸已被填平,大佛凝视着的,是一条人来人往的洋人街。
大夏被明朝灭国后,明玉珍的子嗣被流放到了遥远的辽东,结果全部变成了思密达。现在每年还有回来祭拜的韩国人,他们说各人是明玉珍的子孙。重庆和韩国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的,二次世界大战中,韩国在上海组织临时政府,结果不久上海也彻底沦陷,韩国人就把临时政府悄悄密密搬到了綦江的沱湾。一夜之间突然来楞个多外国人,黑得当地綦江人赶忙报警,不得不说重庆人民的政治敏感性一直以来都还是多高的。警察得到的指示是要“密切监视”,结果监视着监视着,大韩民国的临时政府就搬到了重庆的七星岗。重庆和韩国楞个有缘,但硬是没有一家好吃的韩国烤肉,你说是啷个回事耶?
在重庆话里,硬要读成四声的en,如果读成普通话里四声的ying,那显然是没得前途的。
从戴家巷下到滨江路,不远的地方就是火遍全国的洪崖洞。洪崖洞是洪崖门所在地。洪崖门是一处闭门,只有城门的样子,但不能通人行马,故而洪崖门外人迹难至,树木却是郁郁葱葱。从城里汇集的水流从高高的崖壁上直淌下来,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水声淙淙,翠绿欲滴,加之古时文人墨客丰富的想象力,这就成了巴渝十二景之一的“洪崖滴翠”。在崖壁上有一个不深的山洞,名字就叫洪崖洞。现在洪崖洞大禹塑像后面的瀑布和山洞,就是在还原当年洪崖门外的景象。
街边的洪崖洞是条仿古的商业街,依山而建,在灯光效果的衬托下,确实很像《千与千寻》动画片中的油屋,你们也莫问我为啥子楞个喜欢看动画片。
如今的洪崖洞人流汹涌,可是当年的洪崖洞项目让卖火锅的小天鹅差点背了气,结果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暴红又让洪崖洞满血复活。商场犹如战场,除了实力还需要几分运气。之前那位喜欢爱马仕的皮带哥,在潮起潮落之后,几乎沉到了水底。起起浮浮,商场上不断演绎着精彩的传奇,像一个个飘向高空的肥皂泡,有的破了,有的还没破。
洪崖洞斜上方,一座红色的大桥飞架南北,这也是著名的网红千厮门大桥。不晓得从啥子时候开始,重庆的桥开始偏好红色,千厮门大桥、菜园坝大桥、东水门大桥、朝天门大桥、曾家岩大桥,还有修了十年都修不好的红岩村大桥,都绕不开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千厮门大桥跨过的地方,就是第三座城门千厮门的所在。
千厮门是个繁华的商业码头,花包子,雪白如银。花包子是啥子,是棉花噻,所以千厮门内与沧白路相连的那条街就叫棉花街。千厮门与洪崖门的城墙正对两江交汇,城墙上安放了不少铁炮,与江北城互为犄角,共同封锁着长江的江面。我小的时候还记得在沧白路边,还放了一尊昂首向天的大炮。
千厮门再向前行,不远处又是一道闭门,叫做西水门,这道城门的存在感极低,远不如它山那边的朋友—东水门。沿着滨江路继续前行,穿过来福士广场,能看到两江交汇鸳鸯锅的地方,就是重庆最重要的一座城门,朝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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