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总是盼望着过年,除了一年一度的新衣裳和可以解馋的大鱼大肉,还能从父母那儿得到十多天的宽容和自由。但年过得也总是很快,到了正月十五,随着爆竹声再一次地密集响起,我知道,这个年又要过完了,心里便会弥生出些许的惆怅和不舍。
正月十五的两大节目是吃元宵和点花灯。我们的邻居盛家有扎糊花灯的技艺。早几天开始,他们家就变成了花灯作坊,全家齐上阵,用细铁丝扎竹篾的扎竹篾,裁剪彩纸糊灯笼的糊灯笼。做好的灯笼花花绿绿,挂满了全屋和通向小街的过道中。我们家不会扎灯,每盏一角五分钱的花灯也买不起,但和大多数穷人家庭一样,母亲到了这一天会为我们蒸面灯和刻制萝卜灯。
面灯呈略方带圆的小碗状,往往是在一两天前蒸馍时提前蒸好的,萝卜灯则要在十五当天才做。母亲从储藏一冬的萝卜中挑出几个个头较大模样周正的,去掉头尾,然后用小刀细心地将萝卜芯部掏出一个方孔,再用裹上棉花的竹签插在中间作灯芯,最后用三根细绳穿好,吊在一根小竹竿上。为了美观,母亲还在每盏萝卜灯的表面雕刻出花样不同的图案。做好的灯都插在壁板上,红彤彤的,很是喜庆。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能听到母亲在轻声地哼唱着,是的,是在哼唱着一首我所不熟悉的曲调,而且,长年为一群孩子和贫困所苦的母亲,此刻脸上还漾起了难得的笑容。
天擦黑的时分,母亲把面灯一盏盏点燃,先在房正中我爷爷和奶奶的遗像前摆上两盏,其余的便放在房间四处角落。橘红色的小火苗在暗黑的虚空中忽闪着,气氛一下子变得庄重且有点儿神秘。晚饭,吃过香甜软糯的元宵,母亲把萝卜灯一盏盏取下,注满油,点着灯芯,交到我们手上。此刻,早已迫不及待的我们一声欢呼,便飞了出去。
外面,皓月当空,小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闪耀跳动。到处是人,到处是灯,喧阗嘈杂,光影凌乱,那情景,更盛于除夕夜的欢乐。
小孩子们在一起总是会闹的。挑着花灯的孩子们站在一堆儿,齐声嘲笑挑萝卜灯的:“萝卜灯,大萝卜!萝卜灯,吃萝卜!”而我们也不甘示弱,一齐大声怼回去:“支楞灯,支楞灯,支楞再买,买了再支楞!”“支楞”是我们这儿的方言,意思是整个纸灯都烧着了。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顽童的我,现已进入古稀暮年。母亲去世,距今也已十年了。这些年里,我看过很多次美轮美奂的大型灯展,但都没留下什么很深的印象。唯有那些萝卜灯略显暗淡的红色火苗,在每年的这一天里,总会在我心中摇曳着,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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