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京城是他遥不可及的帝都,新都是他回不去的故乡,从36岁被杖责罢官,到72岁终老云南永昌卫,在漫长的36年贬谪生涯里,杨慎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回归。
其实,他应该明白,自从他卷入到那场史无前例的“大礼议”事件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这一生的颠沛流离,因为,他的对手是大权在握的嘉靖皇帝。
如果不是武宗皇帝突然离世,如果不是武宗没有子嗣,明朝的历史上就不会有朱厚熜什么事了,而杨慎的政治生涯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坎坷和艰辛。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都不可能从头再来,嘉靖三年(1524),因为组织群臣反对朱厚熜尊生父为皇考,大明才子杨慎被其二次杖责后流放云南。
“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满天涯。”,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即难返紫禁城,也回不了故乡,而乡愁就成了他诗歌的主旋律。
“北风胡马南枝鸟,肠断当筵蜀国弦。”,这首《锦津舟中对酒别刘善充》的七律,就写出了他暂归故乡旋即远别的无限依恋之情,情真意切,读来令人动容。
锦江烟水星桥度,惜别愁攀江上树。
青青杨柳故乡遥,渺渺征人大荒去。
苏武匈奴十九年,谁穿书札上林边。
北风胡马南枝鸟,肠断当筵蜀国弦。——明 杨慎《锦津舟中对酒别刘善充》
简译:
烟水朦胧的锦江码头,即将载我远行的小船停泊在星桥旁,挚友难舍我离去,惆怅地折柳相赠。
手中的柳枝依旧青青,我的小船却离故乡愈来愈远了,烟波浩渺,好友目送我去往那荒凉的贬所。
苏武被匈奴拘禁了十九年还得以放还,如今,又有谁能从皇帝身边为我带来赦免的诏书?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它们尚且怀念故土,此刻听着乡曲的我,又怎能不肠断心碎!
赏析: 这是一首描写乡愁的七律,全诗结构严谨,一气呵成,抒情写意自然真挚,情感层层递进,凄婉动人。
诗题《锦津舟中对酒别刘善充》开宗明义,点明地点、人物和事件,在锦津(锦江发舟处,望江楼附近),好友刘善充为其置酒饯别。
首联写惜别,首句“锦江烟水星桥度”写饯行的地点,次句“惜别愁攀江上树”写折柳赠别,“星桥”又名七星桥,原成都西南江上,李冰所建。
流放云南,久戍蛮荒,暂时归家又将远别,归期无望,一面是亲情满满的故土,一面是寂寥荒凉的他乡,站在这离别的渡口,诗人的怅惘之情油然而生。
“惜别愁攀江上树”,兰舟催发,纵有再多的不舍,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山水迢迢,长路漫漫,折柳赠别,唯愿平安。
“惜别”写内心情感的流露,“愁攀”状外在的动作描写,不忍分别,却不得不别,四个字写尽了好友内心的矛盾,也是诗人的愁苦所在。
颔联写远行,“青青杨柳故乡遥”,手中的青青柳条还氤氲着故乡的味道,而自己乘坐的小舟却离故乡越来越远了。
首句从诗人自己的角度入笔,乡情难却,故土难离,从此,故乡只是留在心中的一个念想,说了再见可能就是永远。
次句写朋友江边目送,从友人的视角描写去处的冷寂,“渺渺征人大荒去”,渺渺茫茫,征人远去,从此在那个荒凉的贬所,又将是一个人的孤单寂寞冷。“征人”指诗人自己。
颈联写心愿,“苏武匈奴十九年,谁传书札上林边。”,这一联引用苏武牧羊的典故,写自己遭贬谪之久,渴望回归的心情。
汉朝时,中郎将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历尽万般艰辛,吃尽千般苦楚,十九年后,汉昭帝终于派使臣设法迎回了他。
杨慎作此诗时,距离他嘉靖三年(1524年)被谪戍云南永昌卫,也已经过去了十七个年头,可上林无书,归期仍是遥遥。
诗人多么希望,嘉靖皇帝也能像汉昭帝那样,派使者带着诏书将其召回,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只不过他的美好愿望而已。
因为,在遥远的京城,当年被他得罪的嘉靖帝,一刻也没有忘了他,但不是牵挂,而是怕他过得舒服惬意了,只有听到他不好的消息才会放下心来。
尾联写乡愁,呼应首联惜别,总束全篇, 是全诗情感的升华,写尽了依依难舍之情,令人泪目。
“北风胡马南枝鸟”化用《古诗十九首》中“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句,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
“肠断当筵蜀国弦”,动物和禽鸟尚且知道眷恋故土,何况自己在羁旅中的自己,又听到那令人断肠的蜀国弦歌呢。
写在后面:
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53岁的杨慎受聘回成都纂修《蜀志》,事情结束后,他返程途中因病暂回成都,次年病愈后再次登程。
好友刘善充闻讯赶到锦江边为其饯行,怀着对故乡热土的无限依恋之情,杨慎写下了这首满怀深情的七律。
其实,在嘉靖执政的大约45年时间里,期间曾有六次天下大赦,可杨慎却不得还,依照明朝的律例,六十岁可以赎身还家,可是因为他得罪的是嘉靖帝,无人肯为其办理,所以注定他只能终老永昌。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明朝这位才华横溢的状元郎,虽然没有机会成为一位合格的政治家,但是,却因此成就了他卓越的文学成就。
在云南的三十多年时间里,他博览群书,潜心著述,诗、文、词、曲无所不能,他涉及的领域众多,著述达四百多种,被后人辑为《升庵集》。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是杨慎《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里的词句,如果他当年能悟透这般道理,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乡愁和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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