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日前,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了由海飞为主创的小说系列“海飞谍战世界”先期出版两部长篇小说包括海飞所著的《醒来》,海飞监制、陈东枪枪著的《薄冰》评论家李敬泽这样评价这一系列:“文字之中,展现了惊人的想象力:那是关于不可能的可能,关于人的光芒”本文是海飞的创作谈,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他在人群中向她挥手告别?以下内容希望对你有帮助!

他在人群中向她挥手告别(站在照相馆对面朝她凝望)

他在人群中向她挥手告别

编者按:日前,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了由海飞为主创的小说系列“海飞谍战世界”。先期出版两部长篇小说包括海飞所著的《醒来》,海飞监制、陈东枪枪著的《薄冰》。评论家李敬泽这样评价这一系列:“文字之中,展现了惊人的想象力:那是关于不可能的可能,关于人的光芒”。本文是海飞的创作谈。

我愿意站在陈开来照相馆的对面,朝着她凝望。愿意照相馆门前有一棵寂静的梧桐,梧桐上落满蝉的鸣叫。愿意阳光从宽阔的树叶间漏下,斑驳地洒在照相馆和我的身上。愿意一切就此静默,没有颜色的八月的风,干净而凉爽地从我的衬衣和头发上走过。愿意我留给你的是一个背影,愿意这个背影,从少年到中年到白发苍苍,以一棵树的形象站在照相馆的对面,姿势一成不变,像另一张照片……这样的愿意,如同你的一生之中,终也曾经有过一些义无反顾的愿意一样。

我始终晓得,我们的人生,都曾经在照相馆里进出。时光十分陈旧,我们推开木门时的样子,像一场默片。

所以有时候我想,照片就是我们静默的人生。

现在,让我们来说说陈开来照相馆,这需要从我的一个长篇小说《醒来》说起。陈开来先生是小说中一个虚构的人物,但我觉得他真实存在着,是我远房的亲戚,或者是可以信任的比我年长稍许的表哥。

我开始在杂乱的书房里想象这个小说的开头。小说的开头是发生在杭州运河边春光照相馆门口的一个惨烈事件,时间是1941年的平安夜。在那个遥远得恍若梦境的年份,杭州城一如此刻一样让我感到亲切。陈开来看到照相馆的师傅李木胜,被子弹洞穿,像一只漏气的皮囊一样被扔在了照相馆门口。故事由此发生了,当然有些许惊心动魄,也有人间所有密集的温暖与情感。这是一个谍战小说,里面充斥着特工、阴谋,当然也有爱情和泪水。

这个无比安静的夜晚,我就坐在书桌前敲字。键盘的声音因为夜深而显得十分清脆,这是一种多么好的感觉,如同我们在月夜时分倚在窗前对这座城市的窥视。这是一种长久的张望,心情沉静而有些微的愉悦。如果你能见到一长排昏黄的路灯下空无一人,你一定会涌起百感交集的滋味,你一定会选择一盏普通的路灯,站在灯光下久久不动像一根路桩。

如同我们的人生有时候需要静止,如同我们在欢畅以后要有恰当的沉默。

留存在我电脑里的祖母的照片,是我请办公室的小魏帮我扫描的。我说需要精度高一些,我后来想,我说要精度高的意思,是不是想要让老人家的照片留存得久一些。照片中的祖母80岁光景,不苟言笑的样子,异常清瘦。清瘦在我的心目中,是一种美德。事实上我童年时见到的她,就是这样。我甚至见到过她坐在灶披间里的一场哭泣,她不理会我,是因为她觉得她的哭对小孩而言是没有记忆的。而我深深牢记她哭的样子,我长久地注视她,这是对她人生的一种打量。她的一生都没有见过盛大的场面,惟有留下了单薄而清瘦的照片,像她的一生。

我很可惜的是外公家曾经留存的大量黑白照片,有全家福,以及他们5个女儿的大辫子的年岁,以及他们两个年幼儿子的张皇而孤独的瞬间。我很喜欢那张黑白照,可惜现在我费尽周折也找不见了。人生那么短,照片留存也不会太久,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岁月冲淡。

我14岁初中毕业的时候,和一个叫骆涵荣的同学,拍过一张两寸合照。那个照相馆的名字叫美光。那一年我和我亲爱的少年们勾肩搭背地在枫桥镇的街上晃来荡去,像一群不安分的野狗。我17岁出门当兵那年,有一个驻地南通狼山镇上的姑娘,她是照相馆里的照相师。她穿着你能想象的1989年夏天的连衣裙,来营房为我们拍照。我们几乎集体爱上了她,额头光洁,青春正好,十分矜持的样子。我相信她喜欢绿色的军营,因为那些士兵和她年龄相仿,浑身散发着热气。她几乎替每个人都拍了照。我们寄往家乡的照片中,每个人都穿着军装,扎着武装腰带,十分神气的样子。

你晓得的,那个年岁的神气一定是假的,但青春是真的。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看到诸暨县城国营照相馆里的工作人员,穿着藏青色的工作风衣,就觉得这样的气息很好。照相馆坐落在红旗路的头上,我去洗照片,应该是1990年,那时候街上响起的歌声差不多是张学友、林忆莲、刘德华和叶倩文的。我喜欢闻刚洗好的照片的气息,那大概就是显影液的气息,里面混合着硫酸和甲醇等化学物品的气息。作为国营诸暨县化肥厂最优秀的工人之一,我骑着脚踏车冲撞在街头,头发蓬乱,眼神迷离,偶尔抬头看一眼明晃晃的天空。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韩杰导演的电影中混沌的树先生,自卑得如同一只没有方向的跌跌撞撞的风筝,或者像一条四处乱晃的狗。但我确实深深迷恋着这座小城的生活,迷恋这座简陋的半土不洋的经常陷入沉睡的城池。月光下,她如此安稳,像熟睡的母亲。

我在这座小城生活了13年。穿上西装,我拍下了我不苟言笑的婚照。借来相机,我拍下了孩子的满月照。我和化肥厂经警队的同事们合影;在一座民办中学的办公室里留下了工作照;和药厂的同事去横店的秦王宫装作采风的样子;在《诸暨日报》谋职时,摄影记者给我拍下故作深沉的样子……你手头存下的照片越多,就越可以清晰地看到你的人生路线。柯达胶卷和富士胶卷,是我记忆深刻的那个年代的两个牌子,当然现在都已经远离了我们。

那么,纯正也一定远离了我们。

我晓得的,你也一定像我一样,回忆过这样琐碎的往事。

我让小说《醒来》中陈开来的童年,曾经在诸暨千柱屋久久观望一位游方的照相师为大户人家拍合家欢。我在电视剧《旗袍》中,让钱鹏飞和关萍露藏在怀表中的合照背后有了这样一行字,你关怀我一生,我关怀你一世。

我真愿意自己是一位民国年间的游方照相师,风尘仆仆,走过黑白的村庄和阡陌,拍下所有的人间冷暖。

那个时候,你能看到我穿着长衫的背影吗?

你完全可以相信,每张照片都深藏密码。看得懂的人一定会看懂。这是小说开头的题记,我对这句话十分满意。我觉得这样的表达是正确的。

小说按部就班地在1941年的冬天缓缓地展开了。上海和杭州的旧景象,像收入了一只取景框一样,把各不相同的人生呈现。陈开来和师父杜黄桥终于对决了,这很像是尘世间所有的师徒对决,所有的上司和下属的对决,所有的恩情与背叛的对决……陈开来爱上了苏门,金宝也爱上了陈开来,杜黄桥像爱着生命一样地爱着杨小仙,他们在纷乱的世间都爱得十分执着、热烈、艰难而且疼痛。在那个随时都命悬一线的年代,用尽全力经营着他们兵荒马乱的爱情。他们的爱是陈旧的,原始的,质朴的,沾满了灰尘的,那几乎是一场遥远的黑白电影。在这样的爱情里,一场惊心动魄的谍战,在青年照相师陈开来的眼里,宽银幕一样地展开了。

我喜欢小说的结尾。那时候是1950年的春天,陈开来已经是上海市公安局的侦察员了,他受命在一座小镇开出了照相馆,等待台湾来的特工前来接头。每天的生活,单调而机械,就是拍照片,听收音机,在临河的店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发呆。然后继续拍照片,听收音机,继续发呆……我想他的生活安静而闲适,像极了一块风都吹不动的青苔。青苔真是一种美好的生物,她是青色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潮湿的,蓬勃的。有时候,我真愿意自己是一块无忧无虑的青苔,盘踞在世间的一角看看冷暖。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春寒料峭的日子,他去剃了一个头。因为剃了头刮了胡子的缘故,明显的年轻了许多。在电台充满杂音的嚣叫声中,他接到了接头指令。一个叫银宝的女人出现在他慵懒疲惫的眼神里。

银宝走进二楼那间专门用来洗照片的暗房,在昏暗的红彤彤的灯光下,银宝看到了墙上同一个女人的七十九张照片。那全部都是苏门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苏门在地板上赤脚跳舞的,她光脚踩在充裕而温润的一堆阳光上。脸微微仰起来,下巴上扬,半张脸被阳光笼罩,而她脸上盛开着干净明亮的微笑。银宝久久地盯着这张照片看,说,这双脚很美。

陈开来拧开银酒壶的瓶盖,又喝了一口辣酒,说,不美我也不会拍。

你一共拍了七十九张。

陈开来说,我本来想拍一百张的。

为什么不拍了。

拍不了,因为那是另一场人生。

小说结束了,但生活并没有结束。写完小说的时候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我想,我真愿意替陈开来先生作为一名照相师,活在这颠沛流离的尘世。小说的结尾,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一位波澜不惊的照相师,是在这尘世间最后的职业。

而更漫长的沉默的时间里,我愿意听着半夜的收音机,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来源: 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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