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普者黑风光。 丘北县委宣传部供图
京城初夏,日光烈起来。这时节若是到云南普者黑,清圆水面,摇轻舟小楫,看一一风荷,定能消暑安神。我曾去那里出差,结识了一位民宿老板和彝族孩子。
那时北京还未入冬,但异常寒冷,大风凛冽是常态。路上行人缩在厚羽绒服里,口罩手套防寒帽全副武装,擦肩而过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得知要去云南丘北县的普者黑出差,好生开心。
一
我们一行人从广西百色高铁入滇。滇桂黔三省区交界地带,群山高低起伏,山势平缓连绵,几无高崖险坡。一入云南,首站即普者黑。高铁站名并非县名,候车大厅挂“普者黑”三字,搞不清状况的,还以为这称呼是《西游记》或《封神演义》里哪个琅嬛福地。广西百色与云南普者黑真近,打个盹儿就到,出站坐车直奔目的地。
车窗外,是接连不断的花草树木。不知名的草木,因雨后水气蒸腾,若隔霭霭烟雾。嫣红的三角梅一簇簇盛开,高高低低掩映成趣。雨后晴空,涔云漫洒,微泛蓝光。不是机械的油画蓝,而是幽幽婉转,一番诚恳逼真的样子。罗大佑哼唱“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大抵是此番光景。心下想,沿路开下去就好,别停,隔窗渺渺望山杳杳看云,大享受。
普者黑风光。 丘北县委宣传部供图
把目光移到高速路上来,发现云南地名别有意趣。指示牌蓝底白字,尽是“维摩”“砚山”“密纳”……一笔一划,还带梵意。徐志摩把“Firenze”译成“翡冷翠”,那点韵致不过如此。丘北是彝族聚居区,地名多由彝语转译。“普者黑”汉语意为“盛满鱼虾的湖泊”。
二
不过半小时,普者黑到了。下车,看见一个大型山水游乐园。有湖光潋滟山色空蒙,青天一碧如洗;有酒家客栈小桥画舫,曲渚萧萧行帆。世居于此的是彝族撒尼人分支,400多年前从临近的石林县来到这里。村中心有仙人湖,背靠青山绿水,密集的岩溶峰林倒映湖面,或像宝塔,或像圆锥。飒飒秋风里,一丛丛枯荷收起一季丰美,早已不再亭亭。要是夏季来,定是阔大水面莲叶田田,青翠碧绿无边无际。岸边环绕新建彝族民居,暗黄色砖木,咖啡色屋瓦,一栋栋小楼排列开去。房舍虽新,依旧参照千百年前彝人民居样式。微风拂过,波底层层柔浪漾起,房屋入口有用来辟邪的神兽。待风停浪止,倒影复又参差,随目光向云水深处延伸。
景区由几个自然村组成,我们住仙人洞村民宿。院子干干净净,几处阅读角小巧别致,看上去费了心思。一条人工接引的循环水渠,在院子里蜿蜒,隔出房间与公共区域,没人说话时,听得见细碎的哗啦啦水声。三角梅攀援高枝,探出飞檐一角,像闺阁里美娘子凭栏四顾。一对东北夫妻在此经营这家民宿。
我们安顿好便在茶水间坐下。老板工夫茶技艺娴熟,茶具在他手里闪转腾挪,很听使唤。他取水烧热,灌到茶海里,洗过一泡的普洱茶瞬间开枝散叶,像游起了泳的浪里白条。浓黑茶汤盛满公道杯,他分给众人,韩信点兵似的。茶香袅袅,我们一行人听东北夫妻讲古。
几年前这对夫妻来此旅游,那时普者黑名气小,交通水电也没现在好,但他们一下子爱上这里,便举家过来生活。当地民风淳朴,村民对外来开民宿者亲睦友善,不视作竞争对手。仙人洞村有能人村长带头,发展势头最好,家家户户吃旅游饭。经村长协调,他们租上村民房子办民宿。一开始生意淡,直到《爸爸去哪儿》节目组来,这里渐渐闻名。再到网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在此取景,普者黑名声大噪,旅游团扎堆来,旺季一房难求。如今,他们女儿在县城读中学,夫妻俩轮流照顾,留下一人看店,人手不够就雇工。
三
说话间耳畔响起银铃般笑声。循声望去,几个彝家孩子扎堆玩闹,从个头看像小学生,说话掺杂彝语和西南官话。我抛开龙门阵和普洱茶,径直走向他们。为首一个矮个儿小男孩儿,黑头黑脑,脸上红坨坨的,有两个酒窝,面颊大片起着皴。他穿大红套头运动衣,袖口磨破,头发奓开着,毛栗子似的。我问他名字,他说叫阿黑。我问阿黑什么意思,他说彝族男孩都叫阿黑,像汉语“弟弟”。他们对外来者丝毫不怵,只有阿黑起初有些害羞,但聊了几句后他就眨巴眼睛,跟你谈天说地。
阿黑说,要带我去拍有“桃花”的地方。老板告诉我,那几株桃花都是后来移植到湖畔去的,花丛边再起两座仿古亭子,游客来几乎都去打卡拍照。我为了不辜负阿黑的盛情,还是决意去瞅瞅。一路上,跟阿黑有了更多交流。
阿黑在村小读六年级,个头小小的,他有个姐姐,家里除了经营民宿,在村外还有鱼塘,供游客钓鱼取乐。阿黑说鱼塘是他迄今为止到过最远的地方,鱼塘里有鲤鱼、草鱼,还有罗非鱼。他介绍起熟悉事物滔滔不绝,但我问他学校里的课程,他就皱眉头、抽鼻子、撅嘴唇,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阿黑说语文、数学好难学,他一看到密密麻麻的课文和符号公式就头晕。村里水道纵横,靠船通勤。他带着我四处游走,时不时跨过木栅栏,翻身跳进泊在湖边的铁皮船,摆出独立寒秋的姿态,轻盈如燕。
分别时请带了拍立得的朋友帮我们拍下合照,阿黑问我回哪里,我说北京。我把拍立得打印出来的合照送给阿黑,告诉他不要害怕课文和公式,语文数学一定要学好。阿黑眨巴眼睛,睫毛上下翻动。随后,他拿着照片一蹦一跳走了,在回家小道上,碰上了起先那几个小伙伴,他们又围成一团嘻嘻哈哈起来,我只能靠着听懂一些关键词来猜测整句话的含义。突然,阿黑从裤兜里掏出照片举过头顶,大家被他的举动弄晕了。阿黑晃了晃照片,摆出独立寒秋的姿态,一字一顿说:“北京,是要坐飞机才能到的。”
回北京时是夜晚航班,庞大机翼掠过湍急气流,飞跃昆明上空。透过舷窗往下看,城市街道亮起夜灯,星星点点,光晕辐射下,水一般流淌。云南这片土地,每个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都是一颗亮眼的星,你我一起,组成璀璨星河。想着想着,倏忽间,飞机蹿入云层,光影消失。飞机飞过红土地,留下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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