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票戛纳评审团里,有一个穷人——哪怕中产阶级,那么金棕榈也不会颁给《寄生虫》。问题是,功成名就的演艺圈人士,依旧赤贫的实在太少,戛纳显然没有。
所以,来自奉俊昊的《寄生虫》夺得了金棕榈奖。
然而我只看见又一个电影节的无根漂浮,以及一群有钱人拿穷人开玩笑,然后自以为是地认为这种行为充满了人文关怀——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刻奇。
为什么我只给《寄生虫》打6分?电影打分向来主观,这本没什么好争的。但我看见一堆所谓的电影媒体,争先恐后地为《寄生虫》打出满分,总觉得有些羞耻。
首先必须承认,《寄生虫》的架构的确精巧、完美,细节布置和镜头语言堪称教科书式的典范。相关专业的学生,如果阅片量不足,大可以照抄全片,领略运镜与光影的魔力,以及导演掌控演员如掌控手指般的功力。
有几个镜头,果真看得我如痴如醉。
比如家教儿子在草坪上仰望天空时的空蝉意味、全家人像蟑螂一样被光遣退的那组镜头,还有水淹半地下室时,女儿坐在喷涌肮脏的马桶上抽烟的动静、明暗、净污对比……尽皆浑然天成,跪一跪,不冤枉。
但技术上得了满分,就是满分电影吗?
我觉得不是。技术上的满分,只能占一半。否则电影和广告片、和那些苍白精致的短视频,还有什么区别?
除了技术,我们还会希望看到电影人通过电影表达出来的意向、思想、设问或诘问,甚至哲学命题。而《寄生虫》在这方面,并不是没有表达,相反,它表达了很多,但过于狭隘,早没了《杀人回忆》时的灵性。
电影描绘了穷人一家不择手段依附于富人一家,然后于中段发现,他们并非唯一的寄生虫,由此产生戏剧化的矛盾冲突——非常紧凑,堪比顶级的舞台剧,鼓掌!不过,这仍是为技术分鼓掌。
连贩卖焦虑的脑残营销号都知道:穷人当然有局限性。
这份局限性在电影中被无限放大——放大成了司机爸爸身上的气味、管家妈妈看见的衣服褶皱、美工女儿的廉价内裤和始作俑者儿子的盆景顽石。属于这些人的小小美好,还保留着,但不重要,指导他们前进的,只有原始的觅食欲望和短视的眼前利益。
穷人不就是这样吗?对。我也是穷人过来的,也住过比剧中半地下室更差的出租屋。可以说,人穷志短,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没错。管家妈妈有句话说得挺好:
“金钱就是熨斗,能烫平生活中所有的褶皱。”
咱们没钱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但并不仅仅如此啊。
我明白电影,不需要呈现一个阶级的方方面面。奉俊昊就是想突出韩国的种种社会问题,才以穷人一家的极致表演,来框选出那些他想触碰的话题。可以理解,但浅尝辄止毫无意义。
穷人的真小人和丑、富人的假慈悲和蠢,OK,揭露了。然后呢?没了。什么?没了?难道这就是个爽片?通过精致近乎强迫、直白近乎赤裸的揭露,所触碰的社会问题,竟然就轻描淡写地过去了?说句玩笑话,按着《寄生虫》现在那个莫名正能量的结尾,我差点儿以为自己看了“中国纯净版”。
揭露阶级丑态时凶狠彪悍,触碰问题核心时清风明月。
呵。满分电影?至少在思想表达这部分的取巧,1分都不该给。好在司机爸爸那一丝底层的愤怒,最终一刀捅进了财富的棉絮,算是整部戏里,唯一超出“商业取巧”等级的情绪爆发。值得加1分。
5分技术分,1分思想分——总分6分,去他的戛纳棕榈油。
人化身蟑螂、房化身明王6分只是我的6分,人微言轻;但我还想深入聊聊,别人的满分。
你可以不看,但我必须说。
衣食无忧的演艺圈人士,忘记了曾经的或从未经历过的褴褛生涯,他们从《寄生虫》里看见了什么?草食佛系的文艺青年,捧起《寄生虫》这块犹如化石的圭臬时,他们想到的是什么?
是安全,和宿命论。
安全是显而易见的,富人不会——或者说自认为不会像社长夫妇那么蠢,茶几地下躺着一大窝蟑螂,他们还能在沙发上玩儿“手指魔力转圈圈”。观看电影的富人,不会感觉到任何寒意,社长夫妇代表不了他们,只是作为“有钱蠢货”存在的道具。
站在安全的壕沟里,看那些穷人无法改变命运,可以满足富翁和评委们的猎奇心态,以及扭曲的同情心;躲在宿命的制高点,看勉强象征富有阶层的杜社长被捅死,有种看邻居家笑话的快意。
穷人就像蟑螂一样求存,猥琐、恶心。
大房子就像明王一样善恶两面,一半时候光明地接纳蛇虫鼠蚁,一半时候化身雷霆将芸芸碾死。前任管家的老公,就是可悲蠹虫的代表,到死都觉得杜社长是明王之上的神明(跟社长家的三只狗一样),可人家只嫌他恶臭。
那栋房子选得好,选得真真好。
对于适应的人,像乐园一样。女主人就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提到的那种“漂亮的蠢蛋”,她和讲究“边界”的社长老公,撑起了房子的光明面。而司机、管家、家庭教师等人,只能在他们看不见的阴影中活动,全无道德、兽迹斑斑。
这是有钱人对穷人的完美刻奇——刻奇,就是通过夸张某些东西或作品,来讨好自己。奉俊昊用浮夸的穷人面目,勾连出浅薄的社会问题,实则满足了富人对底层的刻奇——而评委都是富人,文艺青年则喜欢把自己想象成富足的人……呵。我甚至觉得,最后杜社长的死,都是讨好富人惯用的自嘲手法,作为宫廷荒诞剧的结尾,确实不同凡响。
纵有千般优秀,但我终究不喜欢《寄生虫》。
不喜欢它给出的角度、不喜欢它片面的夸张、不喜欢它脱离了狡黠草根的匠气、不喜欢它讨好上峰阶层的聪慧……于我,它只是一捧金棕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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