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青龟 砍柴书院专栏作者

王朔最佩服的2个人 王朔的40米长刀都挥向了谁(1)

“还‘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扯淡!”

王朔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愤愤不平。

有同学从教室的后门冒出头来看他,

这些旁观的目光锥子一样刺痛了他。

几分钟前,

他还在为发现老师念错了一个字而沾沾自喜,

“我懂的比老师都多”,

他边想边举起手:

“老师,字念错了。”

老师没回头,

王朔以为她没听着,又重复了一遍。

老师终于转过身来,

却把手里的书重重摔在讲桌上,

走下讲台,把王朔提溜了出去:

“你给我出去,交5000字检查给我!”

王朔懵了,嘴唇发干,

胸头充满了吐不出的冤郁与气愤:

“讲错了还不承认,装腔作势!”

一次家长会后,母亲从学校回来,

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给我离那个袁航远点!

我都听老师说了,你俩成天不学好!”

王朔绞着手,低着头站着,

心里直犯恶心:

“挑拨孩子的关系,真卑鄙!”

“比别人多看几本书就比别人高吗?

太可笑了!”

当其他小学生都把老师的话当做绝对权威的时候,

王朔就已经展现出了反叛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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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王朔从北京44中学毕业,

怀着一腔热血,

去了山东的海军北海舰队当操舵兵。

在他的想象中,

军队生活就该像美国大片里演的那样,

用的都是高科技的武器,

打起仗来畅快无比。

结果去了部队,

发现一切都大相径庭。

每天,新兵们都会排成队列,

听区队长训话,

区队长是个特能侃的人,

对着这群愣头青们天南地北地扯,

唾沫星子还四处乱溅。

王朔站在第一排,

所有憧憬都在每日的消磨中幻灭了。

生活太枯燥了,王朔就给自己找乐子,

那时候,人人都写小说,

王朔也随手写了一篇《等待》,

没想到随手一写,

就发表在了《解放军文艺》上。

当时的他不知道,

这次无心之举,

成为了他日后从事写作的一个微小的起点。

从部队退伍后,

王朔到北京医药公司工作,

成天带着袖套打算盘,一个月挣30块。

结果没过多久,王朔就辞了职。

这事放在当时,一般人干不出来,

医药公司,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铁饭碗”,

王朔说辞就辞了,

用他的话来说:

“我到哪挣不着这30块钱?”

“我要寻找我内心的自由!”

把自己的“铁饭碗”摔了,

他和朋友开了个小饭馆。

朋友出去都自称经理,

王朔呢,从来都说自己就是一厨子。

白衣白帽,自得其乐,

咔咔地在厨房忙活,

烧出来的都是北方狠菜,

吃得人大汗淋漓,痛快极了。

后来他不当厨子了,

又成天夹着公文包,

呱唧呱唧和人谈生意,

走在路上,“老告人谈事儿去”。

用朋友的话说,

王朔畏敌如虎,根本不是谈生意的料,

谈十回生意,就能赔十回。

虽然王朔如今到处宣称自己是“撒旦”,

可他到底是个凡人,

做生意失败了,人还得吃饭。

他痛定思痛,闭门思过,

忽然想起之前发表过的小说,

就干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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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做生意失败得彻彻底底,

但这段经历让王朔养成了商人的眼光。

他靠在家里的沙发上,

抽着烟,看着天花板,

琢磨写什么能赚钱,

当时的人们都觉得“空姐”这职业神秘,

王朔一想,就写这个!

没过多久,

《当代》编辑部走进来一个穿着短裤圆领衫的年青人,

手里拿着一摞稿子,人有点腼腆,

说自己写了篇稿子,希望各位看看,

就走了。

没人把这个年青人当回事,

文艺青年那么多,

谁知道这人是哪冒出来的。

还是编辑龙世辉无意中看了这本小说,

一看,《空中小姐》,

纯情飞机女乘务员和海军复员战士恋爱,

哎,有新意!

书一出版,果然大卖。

那之后,王朔又陆续写了

《浮出海面》《一半火焰一半海水》,

读者们读得泪光闪闪的,送王朔一称号——

“大陆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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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的夏天,

王朔和一群朋友去北京舞蹈学院,

在这里,他邂逅了沈旭佳。

一开始,俩人都挺能装,

一句接一句赛着说听过一耳朵的五个字以上的外国人名,

“博尔赫斯”不说“博尔赫斯”,

得说“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全程就像在背一本厚厚的大词典,

把俩人累坏了。

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他们抬起头,

槐树的枝桠印在墨蓝色的天空上,

一只鸟跳了上去,又飞走,

两人都有些惘然。

王朔忽然说了一句:“没钱真惨。”

沈旭佳没接他的话,说了一句:

“毕业还不知道能不能留在北京。”

他们都不再装高雅了,

就说些实实在在的话,

不一会,

就成了知道对方最多秘密的第一知己。

这次经历,触发了王朔的思考,

那时候,什么都要强行扯上“崇高”、

“理想”、“光明”等字眼,

就连在文学作品中写“性”,

都承担了人文精神的重负。

王朔边想心里边起腻,

干嘛非要这么“劲劲儿”的,

不能真实点吗?

这个时候,王朔也是出过书的作家了,

用他的话来说,

当小婊子的时候,就立个小牌坊,

现在当了大婊子,就要立个大牌坊。

王朔开始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公然反叛。

1986年的一个寂静的夜晚,

人们沉睡在低矮的房屋里,

月光从窗缝一丝丝渗入,溢满角落。

“啪——”,

清脆的一声,

一颗石子击碎了玻璃。

睡梦中的人们霍地坐了起来,

四处张望声音的来源。

投石子的人就站在那,

他就是王朔,

这颗石子,

是他小说《橡皮人》里的开篇那句话:

“一切都是从我第一次遗精时开始的。”

在那个避讳“色情”的时代,

一句话,

炸开了人们心里封闭已久的那扇窗。

从小说《橡皮人》开始,

王朔把刀挥向周遭的一切,

用调侃的方式,

从文革一路砍到知识界最新偶像:

《顽主》《一点正经没有》

《千万别把我当人》《玩的就是心跳》……

里面的人都是以往正统小说中的三流陪衬人物,

整天游戏、撒野、没有远大抱负。

王朔的态度很简单:别装!

别装正经,别装高尚,别装圣洁,

谁也不比谁高到哪去!

他以一种看似颓废的姿态,

尖锐地撕开了“伪崇高”的虚伪面皮。

主流知识分子未曾承认过王朔,

王朔亦未曾青眼看待过标榜高尚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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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对“伪崇高”的反叛,

是他对虚假事物的第一次宣战,

却不是唯一一次。

在追寻“真实”的漫漫长路上,

他从一而终地保持了反叛者的姿态。

有一次,王朔和一群朋友吃饭,

有位朋友喝高了,

把手里的酒杯“哐当”扔在桌子上,

大叫:

“鲁迅,有什么呀!

论骨头硬,他有王二小骨头硬吗?

给敌人带路,掩护了几千老乡和干部,

被敌人摔死在石头上。

论私德,他有胡适清白吗?

人家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带着女学生去上海同居。”

说完,又继续和别人碰杯。

这位朋友不知道,

这番无心之语极大地震撼了身旁的王朔,

不过,让他震撼的,

不是朋友话语的内容,

而是这种挑战权威的态度。

不久,一篇《我看鲁迅》横空出世,

“鲁迅的小说确实不错,但不是都好”,

“阿Q是概念化的产物”,

“光靠一堆杂文几个短篇是立不住的”,

“文豪!思想先驱!

新文化运动主将!骨头最硬!

这些美誉给鲁迅营造了一种近乎迷信的光环,让人不敢正视他”……

就算是现在,

人们都把“鲁迅”看做神一样的存在,

更不用说当时了。

此文一出,立刻引来了各路攻击,

王朔兵来将挡,

坚持要以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眼光去打量鲁迅。

王朔第二次反叛的,是一种“绝对权威”。

这种权威之所以不真实,

是因为它把人放在了不平等的位置。

当人们臣服于“权威”的时候,

也就失去了“自我”的真实,

我们不是在仰慕“对的”,

而是在崇拜“地位高的”。

崇拜权威的人,

都是缺乏力量、没有自我的人,

他们只有依赖于权威的力量,才能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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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

王朔编剧的《编辑部的故事》即将上映,

他对记者说:

“有的集不错,有的集就是瞎说。”

领导一听急了,急急忙忙来找王朔,

让他必须把话收回来,挽回影响。

王朔没办法,又出去对记者说:

“这是指一种创作方法,即‘侃大山’。”

这又让王朔开始反思,

他反叛伪崇高、反叛权威,

是为了追寻真实,

而现在却又踏入了另一种不真实。

自己出于异端的抗争,

进入大众文化,

就变成了圆润、浅显的大众消费,

自己原先的出发点被电视包装得面目全非。

于是,

在把刀劈向“权威”与“伪崇高”之后,

王朔的第三把刀,

挥向了“媚俗”。

他连叶带根地砍向一株精致的玫瑰花,

这株玫瑰花,

就是把“大俗”伪装成“优雅”的大众文化,

它将一种既定的套路,

用美丽的形式将之包装起来,

大家还都为这种平庸的感情流泪。

他毫不犹豫地跳出这个给他带来名与利的影视圈,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一个人之所以成为名妓,

是因为她热爱自己的职业么?

传说中跳出火坑最坚决、

最悲壮的不都是名妓么?”

1999年,王朔写了一篇《我看金庸》,

评述金庸的“媚俗”:

“情节重复,行文啰嗦,

永远是见面就打架,

一句话能说清楚偏不说清楚,

而且谁也干不掉谁,

全部人物都有一些胡乱的深仇大恨,

整个情节就靠这个推动着,

这有什么新鲜的?

中国那些旧小说,

不论演义还是色情,

都是这个路数,

说到底就是个因果报应。”

当所有人都将“成功”视为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时,

王朔却认为这些都是假的。

他对女儿说:

“当个普通人不丢人,

我不要求你成功,我最恨这词儿了。

什么成功,

不就挣点钱被傻逼们知道吗?”

这些离经叛道的话一说出来,

众人一片哗然,

批评王朔的比比皆是。

王朔明明确确地把态度亮了出来:

“我不需要启蒙开悟,我是自证自悟。

在那一刻我明白过来了,我就是撒旦!

撒旦是谁?

撒旦是反对者、挑拨者和告发者,

这正是我干的事儿。

我命定了要干这样的事情,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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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一天,王朔出去吃饭,

走到东三环西坝河副食商场门口,

阳光软软地浮上他的眼皮,

他恍惚了一下,

反过神来的时候,

感觉像被什么击中了,

脑子里对自己的质问轰然而至:

我这儿干嘛呢?我这就算活出来了?

我想要的就是眼前的一切?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团糟,

对自己已经得心应手的那种小说失去了兴趣。

对外界的反叛令他大有快感,

但是,

“攻击别人并不能开脱自己”。

“和别人的丑恶比,

我自己的丑恶形象更触目惊心。”

“如果我还有起码的真诚,

首先应该面对自己才是。”

王朔的前半生,反叛着外界的不真实;

后半生,又挥刀斩向了自己的不真实。

当他将内核真实的那部分袒露出来的时候,

才真的做到了孑然一身,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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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从小就缺少来自父母的温暖的爱,

一岁半的时候,他就被送去了保育院。

十岁的时候,才从保育院被接出来。

那个时候,他每天最恐惧忧心的事情,

是认不出自己的父母。

他对父亲的印象太模糊了,

只记得是个个子不高、阴郁暴躁的黑胖子,

但他对晚回家的后果却很清楚,

父亲会大吼一声:“王朔!”

然后把他按到院子里打,

直到打不动为止。

一天,他听到后面有人在吼“王朔!”,

脑子里“轰”的一声,

头皮发紧,慢慢回过头来,

一看,别人是在叫食堂的“王师傅”,

才了松口气,

血从头顶艰涩迟缓地流动起来。

童年的经历,

让他始终与父母有着很深的隔阂,

他把自己的温情藏在一层坚硬的壳里,

每次和他们见面都以吵架告终。

现在,他给女儿写信:

“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什么爱抱你爱亲你老是亲得你一脸口水?

我怕你得皮肤饥渴症,

得这病长大了的表现是冷漠和害羞,

怕和别人亲密接触,

一挨着皮肤就不自然,

尴尬,寒毛倒竖。”

“爷爷和大大在的时候我和他们很疏远,

他们走了我很孤单。”

他一直隐藏的温情,终于袒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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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识到,多年来,

自己一直在扮演一个角色,

这个角色就是那个“北京流氓”。

“我这前40年完全在演戏,

演猴戏给人看,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什么,

我自己也认为,

其实我不是。”

于是,他卸下了自己多年带着的面具。

他不再去扮演什么,

不再演流氓,

不再演痞子,

不再演斗士,

就只回归到一个普通人的样子。

每天早睡早起,

养一只猫,

给它起名“八不”,

一个月去一次超市,

买回一大堆东西,

从新鲜蔬菜吃起,以打卤面收场。

他仍旧时不时怼人,

却不再故作姿态地,

把自己限定在某种特定的身份。

“我有一个心愿没了,

我希望再有一世,

当一个普通人。

当我的大堂副理去。

再有一世我不想这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找一女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得过一辈子这个我才不再来了。

否则人间给我的记忆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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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着大雪的夜,

天空微微发红,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鹅毛一样纷纷坠落,

窸窣着渗入大地。

“咣——咣——咣——”,

一个人举着斧子,在用力凿破面前的墙,

一面接一面,

他不知疲惫地击打着,

墙后面的世界一点点暴露出来。

接着,他又凿向了自己心里的那面墙……

墙全都塌了,只剩一片废墟。

这个人坐在废墟里,

抬头看着周围,

天是天,地是地,

一切都是最简单、最原始、最真实的样貌。

他站起身来,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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