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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尚书》有言：“诗言，歌永言。”
有时候，男女之间，想说却不好意思说的话，可以通过歌声传达。
有时候，其实是唱的比说的好听，因为说不出的柔情，全在歌声里。
音乐是没有界限的语言，自古以来，关于爱的语言，借助歌声在有缘相逢的人之间传情达意。春秋民歌《越人歌》，就是这样。同时，它也是中国最早的翻译作品。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割据，百家争鸣，是历史长河中一个政治动荡、文化繁盛的时期。
不管何时，人们的生活还是得建立在日常，依然需要放松与休憩，依然会在风花与雪月中相遇，或者蹉跎。
春日，春山，春水，岸上高林，水中倒影。自然是一流的绘画者，也是仁慈的安慰者。
那天，楚国的王子子晳，泛舟江上，舟上钟鼓齐鸣。他时而站在船头，欣赏两岸风景，时而坐于舱内，悠闲呷茶，怡然自得间，别有一番舟行碧波、人游画中的意趣。
这位王子，因为封地在鄂，所以世人称之为鄂君。虽然史书上没有关于他的容貌描写，但应该长得很美，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因为后世用“鄂君”代称美男子。
爱美之心，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在青山碧水的熏染下，内心柔情，越发摇漾。
摇船者是一位女孩，她被子晳深深吸引，情难自已。或许，她也根本没想压制自己的情感，休息的空档，她环抱船桨，深情款款地唱了一首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位女孩是越国人，而子晳是楚国人，两国虽然相邻，但是语言相异。子晳虽然听不懂歌词表达的意思，却被歌曲旋律、旋律中蕴含的似水的柔软打动。他想了解更多，于是命人将这首越语歌翻译为楚语。
很快，他明白了歌词表达的情意：
今晚是怎样一个夜晚啊，我们能够这样欢快地荡舟河中。今天又是怎样的好日子啊，我能有幸与王子同坐一条船上。
承蒙王子错爱啊，没有嫌弃我的卑微与平庸，可这实在让我感到害羞。此时此刻，想到能够在此结识王子，与王子同船共游，我的心是那么紧张，同时深感幸福。
山上有树木，树木有枝丫，内心因你感到无限喜悦，而你却不知……
恋上一个人，心自然就会驿动、活跃起来，想唱歌，想飞扬。陷入爱情的人，自然而然成为诗人，说一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傻话、前言不搭后语。怎么就没头没尾想到山上树木、树上枝丫呢？怎么前一秒说着枝丫，后一秒又想起自己的心意呢？
当一个人心中充满爱，整个世界都将染上爱的色彩。全世界，都是爱的诠释和描绘。
王子看起来那么尊贵雍容，同时她认为自己是卑微底下的。能够与王子同船而游，为他划桨，已是三生有幸，别无他想。她对他的爱意中带着仰慕与崇拜。
所以，与他相遇一船，让她觉得，那天是人生中重要的日子。一见倾心的相遇，又让她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是怎样的日子，才赐予如此幸运？
那究竟是怎样的日子，又是怎样的夜晚呢？春风沉醉的夜晚？夏花绚烂的日子？秋日胜春朝的季节？还是绿蚁新醅、围炉夜话的冬天？
不管是哪一种背景，因为有爱，都婉美如诗，动人似画了。
她在心中喃喃细语，又在歌里绵绵咏叹着，“心悦君兮君不知”，因为语言的相隔，歌声便成为她的大声表白，同样因为语言的相隔，又成为她不遮不掩的秘密。我这么倾心于你，你却不明了。这多么可惜，然而，也很美妙。
爱一个人，需要表达出来吗？
未必。
爱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感受，这状态与感受，借由对方而起，却属于自己。爱，比被爱幸福。因为，爱着的时候，是柔软的时候。
爱一个人，需要让对方知晓吗？
也未必。
不管对方明不明白，都不妨碍自己心里爱的渴望。爱是一个人的欣赏，相爱是两个人的游戏。就像外国诗人那句：“我爱你，与你无关。”你爱不爱我，你知不知道我爱你，都不妨碍我内心的愉悦。
两千年前，那个为王子摇船的越女，对爱情分外勇敢。她敢于将心声通过歌声表达出来，让它流淌、浮动于春、江、花、月、夜之中。
王子明白她的情意，到时会做出怎样的回应？是情投意合，博得一个王子与灰姑娘的终成眷属？还是内心感叹一番，最终因为阶级差距而选择放弃？还是一笑而过，并不太在意？
这些都已不重要。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或许是遇见过、心动过，歌唱过。即便很快错过，也已化作记忆里动人的一页，留待漫漫余生细细念想。
生命中存在这样一页，哪怕后来需要攀爬万壑千岩，哪怕明日又天涯，直到靠近旅途终点，都会回想起“今夕何夕”，回想起“今日何日”的那份激荡。
张爱玲小说《爱》中的女子，在春夜的后门口的桃花树下，见到对门的年轻人，只是说了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之后再没见过面。故事还没开始，就已戛然而止。可是，在她老了之后，还会常常说起那个春夜，春夜下的桃花树与年轻人。
爱，是重要的，关于爱的记忆，也是重要的。
人与人会有离别的时候，记忆一旦在脑海刻下，永不消散。
那个有幸为王子摇船的女子，大概也会在很多年后，想起那天，桨声欸乃，春水碧清，她曾为心动的男子那样动情歌唱过。这样纯粹的爱，值得珍藏一生。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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