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栏目由齐河县文化和旅游局主办,旨在践行9月18日河南郑州座谈会讲话精神,保护、传承、弘扬黄河文化,讲好“黄河故事”,为推动我县黄河流域高质量发展贡献精神力量和文化滋养。

我们邀请县内部分作家,自马集镇潘庄至祝阿镇李家岸村实地采访创作,撰写文化散文。自本期起,我们将逐期发表,同时在大义齐河微信公众号以及县内具有影响的12家社会自媒体同步发布,以飨读者。

美丽的方家村欢迎你(方翟一座很姻缘)(1)

【齐河文旅·黄河村落叙事】

方翟:一座很“姻缘”的村庄

石勇

此时正值深夜,一轮冬月清泠泠地挂在东天上。皎蓝色的天空下,是沉默的村庄,冬夜中显得更加空旷和辽远;左首边有一片杨树林子,统统脱了叶子,枝丫、树干高高竖起,细胳膊瘦腿,让人直担心那冒尖的一根儿扎坏蛋白色的月球球儿。

径直南行,脚下是一条通往南头黄河大坝的水泥路,在月光下,变成了纯白色。抬眼望去,高耸出地面的大坝,自东北向西南,扬长而去,如同一条浑然横亘、沉沉酣睡的巨蟒。

美丽的方家村欢迎你(方翟一座很姻缘)(2)

清晨的阳光,照着方翟的原野。

美丽的方家村欢迎你(方翟一座很姻缘)(3)

从这条路,就赶到黄河大堤旁边的方翟村。

穿过一小片麦子地,朋友指着前面墨色的村庄说:这个村叫方翟。村里老有故事:过去,曾经是一个大花园,村里方家人是方腊的后人,而且,这个村还有一个外房媳妇救人的故事……

这倒令人兴奋,一个只有92户的小村,竟然能说出这么多的新鲜道道儿?这一定是的,最高明的作家,他的想象力,也绝不如农村邻居大爷的半亩棒子地,那样内容丰富、细节精彩。

第二天一早,我就怂恿着朋友出门,托了他二叔带路,敲开了方永平家的门。方永平是个70多岁的老人,个头不高,平头,带副老花镜,据说他早年读过六年级,是文化人,曾经担任过村文书、村主任。

方腊后代不敬鬼神

县志记载:方翟由方园和翟庄两个自然村组成。清道光年间,该地原是雷屯村方氏大地主的花园,方氏兄弟分家,方克恭分到花园,搬到此居住,取名方园。清嘉庆年间,翟英元逃荒来此定居,取名翟庄,两村相距100米左右。1943年方园有26户,154人;翟庄有34户,160人。为便于领导当地村民抗日,将两个村合为一个行政村,此后合称为方翟。

“俺们方家祖籍是福建闽南,祖上是方腊。”一见面方永平说。

“光有个方腊吗?你不知道还有个方志敏么?”我笑他寻个名人做祖,带些揶揄的语气说。

“你说的对,还有方志敏,方志敏也是南方人。”老头挺实在,但是他看出我不信他,赶紧说:“我这里有家谱,你瞧瞧。”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家谱,翻开,指给我们看,里面果然记载着方腊和方志敏,不仅如此,还有方孝孺。

那是明朝天启六年,也就是公元1626年,方家的祖上,叫方伦方潭的兄弟两人,从闽南一个叫方峪的山上下来,迤逦走了几千里,来到马集雷屯村。来时两手空空,为了混口饭吃,留在当地给地主雷家当长工,白天扛活,晚上看院。转眼干了五六载,兄弟俩一心一意干活,从不耍贱抹滑,让主人很是满意。

这一天晚上,方伦睡不着,出来溜达。不觉走出大院来到一棵老枣树底下。天忒冷,方伦禁不住在枣树下面跺起了脚。怪了,竟然听到脚下咚咚作响,不像跺在实地上啊!莫非脚下有个空空的洞?

方伦赶紧跑回去,取来铁锨,一挖,怪事发生了。他挖出了两个坛子。打开,“哎呦,我的皇天老爷爷唉,两个坛子里盛着的,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从此,方家兄弟翻了身,他们拿这些银子置宅、买地、娶妻,安居乐业。

意外赚到“外财”的人,往往会迷失生活方向。但方伦不然,他安家立业后,仍旧辛勤耕作,勤俭持家。并且制定家训,代代下传,曰:“自奉必须俭约”、“居身务期简朴”、“治家莫图安逸,穿衣勿讲华丽”。方家一族,越来越发达起来。方伦生下方学文,学文生下长子方秀,次子方俊。方秀生下一子叫方克恭。克恭素怀雄才大略,志向高远。长大后子承父业,奔波操劳,精打细算,日子越过越红火。到方克恭这一代,雷屯方家达到鼎盛,置地范围北到崔桥,南到裂庄、付家岸,东到李岿,东南到东障(现属长清县),东北到付庄。据说,乾隆年间,齐河属肥城,修肥城县城时,方克恭慷慨解囊,拿出能修半个肥城的银子。因此人们说肥城的半个县城是雷屯方家的。

在齐河县有个风俗,谁家人老了,都兴“送盘缠”。就是用水桶盛满米汤,由两人拿棍子抬着,其中一人手里握勺,走几步,舀一勺,泼地上,打发路边的鬼神,一直走到村里的庙上结束。

唯独方家不然。

“天下方家都这样,死人不送盘缠。”方永平说这话,语气里带出些硬气。

“为了甚?”

“方家不信鬼神,祖上不信,我们也不信。”

不愧是方腊的后代,也不冤枉了他们族里有个宁可死也不替燕王草拟即位诏书的方孝孺,也不冤枉了他们方家有个不惧死神慷慨就义的方志敏。

属于姻缘的花园和建在花园里的村庄

其实,方翟过去是花园,还有一种说法。

有一天,方克恭带着家人外出察看方家庄稼,此时,方家的地产,向东已经发展到李岿、付庄一带。

路上,方克恭正好经过翟庄。无意间,他发现了一个偌大的花园,里面花树繁盛,鸟语花香,甚是喜人。

克恭情不自禁,就踱步走进花园。正走着,突然传来女子嬉笑声。循声看去,见一个小姐模样的青年女子跟丫鬟在游园。

那个女子,你猜长得如何?面容皎皎如春花,双目柔媚如秋月,丝毫不像乡下的姑娘。再加上这个女子四周繁花盛开,她倒更像下凡的花仙子。克恭见了,顿感神清气爽;那女子,抬眼看到克恭,一时之间,也为他的翩翩风度所吸引。

两目相接,竟然兀自尴尬起来。克恭感觉如此甚为唐突,于是转身向外走。

忽然听到一老者声音:“来者何人,为何进入我家花园?”

克恭赶紧趋身向前,谦声说道:“老人家对不起,晚辈是雷屯方克恭,误入此地,还请原谅。”

老者是翟庄大户翟老太爷,他早听说雷屯方家,又见面前这位青年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心中不免欢喜十分。

从那以后,方克恭结识翟老太爷,经常来翟家花园聊天。时日一久,克恭于翟氏女就暗生情愫。无奈,方克恭已有原配,如在外拈花惹蝶,于礼不合。

无数夜晚,方克恭面朝黄河,无计可施,焦灼如火;翟氏女则面隅而泣,肝肠寸断。

就在两人无计可施之时,倒是翟老太爷看出了端倪。开明的老人其实早已有心将小女配于克恭,他私下着人去克恭家里,说服了克恭原配家人。没想克恭原配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既然克恭与翟氏女有情有义,接纳进来,为方家散枝开叶,岂不是好事?

下聘礼时,克恭想花园是他和翟氏女的“媒婆”,她又多次流露出对花园的留恋之意。于是,为爱人着想,他多带了好多银子,要购买翟家花园,与翟氏女一同归入方家。翟老太爷一时犹豫,忽然灵机一动,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将花园作为爱女的陪嫁,一并归入方氏家门,从此就成了方家花园。

方克恭的儿子方廷兰共生有四子,长大后分家,长子方洲和次子方渊居住方家花园;三子四子仍留居雷屯。洲、渊两人便在方家花园及周围土地上耕种劳作,繁衍发展。所以,方家花园便成了方园村。因祖上时方、翟两姓联姻,是至亲关系,两个村又紧靠一起,后来合并为方翟村。

在翟庄花园里发生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情节发生巨大翻转,梁祝二人非但没有变成蝴蝶,倒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故事往往折射地域人文性格。黄河人一点不矫情、不软弱。爱就爱得痛痛快快;恨就恨得彻头彻尾。在爱恨这条路上,遇鬼斩鬼逢妖杀妖,什么时候跟命运说过一个“服”字?

究其根本,莫非就是黄河性格的遗传因子?黄河,就是一条有性格的河。这么些年来,她何曾消停过,跟谁都用不着商量说夺淮河就夺淮河,说夺海河就夺海河,突然一天不高兴了,直接让大清河消弭——虽说是母亲河,其实她的暴戾和决断,从不亚于男人。生活在黄河边上的人也是这样,面对着这么条高耸浑然的大坝,面对着一滩旋转翻滚、力大无穷、摧枯拉朽的河水,高兴了,就爬上大坝大喊大叫;悲苦了,就蹲在黄沙窝子里,抢天号地,真真正正一派脆生子脾气。方克恭娶了翟庄闺女,分得了翟家花园,这本是民间故事,然而这个故事的背后,氤氲着的恰恰是黄河人的性格底片。

黄河有一缕美丽的魂儿

由方翟村过黄河,就是长清县孝里镇。

孝里,是文化古镇,美丽乡村。它最出名的是孝文化。境内孝堂山上有个郭巨墓。干宝《搜神记》记载:郭巨,东汉人,兄弟三人,早年丧父,丧礼完毕,两兄弟要求分家,因为家财共有两千万,两个兄弟各取一半。郭巨独自与母亲居住在客店,夫妻俩靠给人帮佣来租赁客舍供养母亲。不久妻子生一男孩。老母疼爱孙子,有饭自己舍不得吃,留给孙子。郭巨对妻子说:“本来能让母亲吃上饭已很困难,再有儿子分她饭食,老人恐怕会饿死了。”夫妻为孝敬老人,忍痛抱着孩子来到野外,准备埋掉儿子。结果却挖到一个石盖,石盖下面有黄金一罐,里面有红字书写的信,说:“孝子郭巨,黄金一釜,以用赐汝。”于是,郭巨名振天下,为二十四孝之一。

孝里因孝闻名,所以此处逢年都会赶庙会。黄河这边的村民,都爱搭船过去赶会。两边好多人家因此结成了亲家。

方翟村的方永清曾在孝里镇福庄定下一门亲事。订亲、换帖、认家各项事体都已完成,就等着拜堂成亲。可是,天不作美,姑娘没等上过门,就命丧黄泉。这位未过门的媳妇,在当地称作“外面房”。

方永清后来娶妻生子。他的儿子长到17岁那年,有一天,喝酒醉了,跌跌撞撞掉进黄河里。

顿时,小伙子眼前出现了一个浑黄的世界。(当然,他还不知道天地玄黄这个词),他像一只失心的章鱼一样,在水中扒拉。突然,四周涌过来好多人,在他周围围做一个圈。这些人一色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嗡嗡嗡嗡的声音。他们每人两只手里,各攥着一块儿黄河胶泥,朝着小伙子的嘴、鼻子、耳朵里面塞。

眼看着,小伙子就没命了。

就在他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时候,突然,从河底冲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扎着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很漂亮。

女子用一条好大的围巾包住他、护着他,她用手扯,用脚蹬,口里大声呵斥周围那些像章鱼一样纠缠的人。

好一番争斗,把宽阔的河道搅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之间,小伙子被一把强力的手推到了河边上。

昏迷两天两夜后,小伙子缓缓醒来。父母喜极而泣,问他是怎么爬上岸来的?

小伙子豁然坐起,思绪再次被拉到黄河上:有个年轻的女子救了我,她推着我,拉着我,护着我,把我推到黄河边上。临别,她在我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孩子,你该喊我妈。”

周围的人听罢,怀疑小伙子被淹迷糊了。只有他的爷爷奶奶父亲听了,才恍然大悟,救孩子的那个女子,认定就是方永清的前房——那个不曾娶进门的孝里镇福庄村姑娘。“是,你就该管她叫妈,她是你前面的妈。是她的魂儿救了你。”

这个故事,着实发人深思。过去,黄河两岸的人交通往来,没有浮桥,没有大桥,只有危险相随的轮渡度人来往。可是,那个时代,两岸人往来却很频繁,你来这边赶集,我去那边买卖,而且好多人家还拜把子、结亲家。然而,如今,浮桥架上了,黄河大桥修通了,两地的来往,却疏远了。方永清说,他已经好多年不去河东串门了。人世间的隔阂从来就不是大山大河所能达到的。此种因由,几人能说的清楚?

中国最后的夯歌

兄弟爷们那么——呼嗨

加紧干呀么——呼嗨

不分男女老少呀么——唆罗罗罗呔

齐卖力呀么——呼嗨

……

美丽的方家村欢迎你(方翟一座很姻缘)(4)

自方翟村南行数步,就爬上黄河大堤,在那里我们看到了苍茫辽远的远方。

方翟村南邻的黄河大堤上,这一声声的打夯号子,就像血液一般,浸藏在每一块泥土、每一块石头里。

那是1958年,黄河大堤加固。超过10万人走上大堤,黑压压的,就像雨天来临前的蚁民,像火一样的红旗在朔风中烈烈飘扬,只穿了红秋衣甚至光膀子的汉子在这里推土、打夯,挥洒着生命的张力。

修堤往往每个村分一段。用独轮车推土上堤,八个人一伙儿打夯砸实。每一把夯杆子上,系着一条红绸子。

“那时候,队和队比赛,村和村比赛,我们跟潘庄、李岿仨村比,他们干不过我们。”

在方翟,管“打夯”叫“打硪”,不过在其他地方,更多的还是称为“打夯”。

八个人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一百二十斤的石夯。石夯中间插着一根2米高的夯杆。扶杆人是这盘夯的“驾驶员”,只要他扶正,偏差就小,落下的夯砣子就稳就实。

与扶竿人相对的那个“牵牛”的人,也很重要,夯砣印排得严不严,夯打的是不是在同一条直线上,与他关系极大,可以这么说,他就是这盘夯的“方向盘”。

扶竿左右两人,叫“夯角子”。人要有力气,又要有眼色。夯起高起低,很大程度上看夯角子是否用力举得高,当然,一盘夯干得好不好,大家都有份。需要所有拽绳的人,半蹲下身子,下插手,即紧紧攥住拴在夯末端的绳根,一齐用臂力往上抬举,身子遂立起往后仰,用上全身力气,夯就起来了,有时夯底高出人的头顶。

要说打夯最“技术”的部分,还要数喊号子。打夯必须有号子,喊号子是为了统一节奏,更是为了营造气氛,减轻疲劳。没有号子的夯,叫“哑巴夯”,被人瞧不起,认为是一伙闷货,一群怂包。

掌夯杆的,负责领号,这个人得擅长歌唱,嗓音洪亮,除了会唱一般的夯歌或号子之外,还能根据打夯的情况“发号施令”,以达到舒缓气氛、调节情绪、组织动员、指挥干活的目的。以领号人叫唱为主,其余人以应和为辅,一唱众合,听起来格外起伏跌宕、嗓音洪亮、波澜壮阔、铿锵有力。

在方翟,“领号”有一种花调,就是领号人根据当时实际情况,临场发挥编唱出的号子,或幽默滑稽、或编排偷懒人。

南北大街东西走,

听见街上人咬狗,

抬起狗来扔砖头,

砖头倒咬狗一口,

胡诌胡诌真胡诌,

大年五更立了秋;

公鸡下了双黄蛋,

犍子将了个黧狮牛……

他这么一逗,大伙的激情像烈火一样热烈,石夯撒了欢的上下翻飞,甚至能高过头顶,掌夯的人赶到情绪高潮处,甚至能松手脱把,有俏皮的打夯人,能从石夯地下钻过来钻过去。

巨石咚咚地砸在大地上,大地为之震颤。这被一遍一遍砸过的土地,就跟北方的老农民一样,越来越实诚,越来越硬朗。

在空寥、阔大的天地之间,我似乎能听到大堤上传来的咚咚的砸击声,嘹亮的号子声,脚下的土地似乎如地震般,传来一阵阵战栗。面前这条黛色的大堤上,如同有一个巨人在行走,鞺鞺鞳鞳,脚步就像山岳一般的巨锤,一脚脚踩在这里的大地上,被踩过的土地更加结实,被踩过的人们的精神也更加强健。

抬头望去,天空中,仍是一轮皎皎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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