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最著名的物产(浙江人文地理新安江上)(1)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何晟 通讯员 刘志强

7月3日傍晚时分,第二届三江渔火节在杭州建德市三都镇三都渔村开幕。淡蓝色暮霭中,江面上船队亮起渔灯,船队头船绽放“渔火”,宛如绝美的山水画卷徐徐展开,让现场的游客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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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渔火、品鱼鲜、赏江景、乐民俗……作为三都镇的特色旅游项目,渔火节旨在充分调动当地特色旅游资源,展现“九姓渔村”的历史文化,让游客在“好看”“好吃”“好玩”的全方位体验中,感受“醉美三都”深厚的底蕴。它的历史渊源,则是曾生活在新安江上的一群特殊水上居民——九姓渔民。

他们曾经被划入“贱籍”,只能生活在船上,不准上岸居住,不准与岸上人通婚,不准读书应试……直到1969年,国家号召并制定政策鼓励“九姓渔民”上岸居住,他们才彻底告别江上几百年的流离。

三都渔村,就是原先飘零在三江口的“九姓渔民”上岸后聚居而来。点点渔火,是他们几百年来生生不息的生命图腾。

1】52年前弃船登岸,一点点学着种田

船到三都,气势苍茫的兰江从南边奔流而来,急不可耐地将秀丽的新安江揽入怀中。江面陡然阔朗,浩淼如海。此地新安江、富春江、兰江三江交汇,故名三江口。这里曾停泊过孟浩然的孤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绝唱,指的就是眼前这空旷寥阔的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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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FP供图

三都渔村其实是旅游意义上的俗称,行政上它叫“三江口村”,就坐落在三江口南岸。今日的渔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江,一幢幢民居错落有致,白墙青瓦,绿树繁花。村口“九姓渔民第一村”几个大字,更显古朴特色。村里十多家“渔家乐”,每到饭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江鲜的诱人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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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62岁的老支书许珏明告诉我们,今天的三江口村,是2007年由5个自然村合并而来,如今渔火节的举办地,过去就叫“渔业自然村”,没有任何前缀。以“渔业”为村名,是因为村民都是“九姓渔民”的后代,也因为全村都以渔业为生,渔家乐的逐渐兴旺,是本世纪才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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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许珏明在船上出生。1970年上岸时,村里有陈、许、钱、孙、袁五姓,孙袁两姓是小户,后来迁走了,“我们家就是‘九姓’里的一个。”

他说,那时候在江上讨生活的“九姓渔民”,每家每户大多有两条船——大一点的“娘船”是家,停靠在避风湾里,长12米,一家几口吃穿睡觉全在里面,“睡的是大通铺,人口多的,父母孩子七八口人都挤在一起。”

而他们的婚姻嫁娶,自然也是在船上。条件好些的,结婚时父母会为儿子重新造一艘船。“分船”也就意味着分家——夫妻俩开始自立门户,组建新的小家庭。但更多时候,“九姓渔民”分不起家,每天晚上,大家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伴着悠悠的涛声进入梦乡。

另一艘小船,则用来每天出江捕鱼作业。对农民来说,家里的田地也许祖祖辈辈都是固定的;对渔民来说,追着鱼汛,船随鱼走才是生活的常态。许珏明说,经常是这个月在建德,下个月在桐庐,上游沿着新安江到安徽歙县,下游到杭州七堡,船到哪里,家就在哪里。1960年新安江电站建成发电,但渔船依然可以通过卷扬机前往上游;1968年富春江水库开始蓄水,九姓渔民们才告别江上的来往穿梭,开始划片分段捕鱼。

正因如此,船上的孩子读书也是断断续续的,很少能完整地念完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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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 摄

1968年开始,因富春江电站截流蓄水,国家号召并制定政策鼓励“九姓渔民”上岸居住,许珏明一家也成了上岸定居的第一代“九姓渔民”。 一些为腾库容搬迁但未被淹没的民宅,被安排给他们居住,地势较高没被淹掉的水田,成为他们的口粮田。“祖祖辈辈从没种过田,只好去隔壁村请师傅教,怎么翻土,怎么插秧,怎么收割,一点点学起来。”

许珏明说,因为田地太少,上世纪80年代初全国推广包产到户,村里一合计,根本没法分,干脆商定不分了,“大家一起种,年底每家分红。”直到今天,渔业村每家每户依然没有自己的承包地,在建德乃至整个杭州地区都是独一份。

2】不准岸居,不准读书,不准科举,不准穿鞋

常年生活在船上,直到13岁之前,许珏明对于“鞋子”这种物件都没有太大的概念——“我们那个时候都是打赤脚的。因为穷,也因为没有必要。哪怕冬天也赤脚,多走几步,脚冻僵了也就没感觉了。”在儿时的回忆中,他只记得父亲冬天挑担上岸去卖鱼,才会穿鞋子。

从小泡在水里,水性当然好,“一到夏天,小孩子全跳到江里去,下课了也去,老师拦都拦不住。”他还清楚地记得,刚上岸定居头两年,特别不适应,晚上睡觉耳旁没了涛声,脚下的地感觉也总是在摇晃。

九姓渔民是哪九姓?陈、钱、孙、许、何、叶、林、李、袁。“九姓渔民”由何而来?民俗学界有不同的说法。

一说他们是南宋亡国士大夫的遗种。南宋都杭,士大夫们对严州山水都很熟悉,亡国后来此避世。民国《建德县志》有记载:“两桨一舟,自成眷属;浅斟低唱外别无他长,俗称‘九姓渔船’,亦称‘茭白船’,言止能助人清谈而已。”

一说他们是明朝歌伎之后。明朝时官绅富户之家皆爱私蓄戏班歌伎,一旦主家破落,其艺班只能流落江上,而其中多来自江山县之富户人家,故又称之为“江山船”。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他们是明初陈友谅及其部属的后裔。朱元璋登基建立明朝后,将当年打败的陈友谅旗下九姓部属贬为贱民,并规定必须以船为家,永世不得上岸,“九姓渔民”由此在江上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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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 摄

相比之下,前两种说法显然被赋予了过多的诗意,第三种说法最为流行,也被“九姓渔民”们自己所认可。至今,“九姓渔民”中还流传着一首渔歌:“老子严江七十翁,一生一世住船篷。早年打败朱洪武,五百年前真威风。”苍凉唱腔里,是道不尽的骄傲和无奈。风云变幻,最后被天平放弃的筹码,总是漩涡之外的百姓。

不管是哪种来历,无论是卖笑载客的“贱业”,还是江上打鱼抓虾,九姓渔民的命运都是凄苦和悲惨的。从战场死里逃生,却被新朝剥夺了一切政治权利。建德文化学者朱睦卿在他研究九姓渔民的著作中这样描述:九姓渔民“不准上岸居住,不准入学读书,不准参加科举,不准穿鞋子(只准趿拉半只),不准穿长衫,天寒地冻上岸卖鱼,也不敢整脚穿鞋,因为常有恶棍寻衅侮辱,将他们的鞋扔进茅厕里去。”

许珏明也记得,老一辈渔民上岸去,无论冬夏腰里都要缠根稻草绳,据说这也是朱元璋定的规矩,要将“良民”和“贱民”区分开,后来就变成了习惯,“过去没有什么内衣毛衣,冬天就一件赤膊棉袄,拿根草绳扎一下也能暖和点。”

从明初至清末,“九姓渔民”就这样在社会的最底层苦捱了五个多世纪,自为族类,自为婚姻,自生自灭,隐忍着世间的一切冷眼和不公。唯一的恩典是,他们死后被允许葬在岸上,出殡时允许使用王家才能用的“黄伞”和“铭旌”。许珏明说,过去“九姓渔民”过世,无论再穷总要凑钱买一块葬地,岸上人家看你可怜,也往往会便宜卖你,“实在太穷的,还有祠堂,我们许姓就挂靠在桐庐鸬鹚湾的许氏宗祠,过去那里可以用松木火化,骨灰可以寄存一段时间,等买到坟地了再迁走。”

这样的境况,直到清同治年间,严州知府戴槃出于恻隐,奏请裁革九姓渔民课税、准予改贱为良并获得朝廷恩准后,才有所改变。戴槃还撰写了《裁严郡九姓渔课并令改贱为良碑记》,并刻成石碑立于梅城南门码头。这块如今仅存断片的“改贱为良”碑,已被列为省级保护文物。

“听老人们说,从那以后,我们渔民的日子好过一点了。”许珏明指着村文化礼堂墙上“戴槃的介绍”对我们说。“改贱为良”后,少部分“九姓渔民”弃船登岸,但大数人依然过着漂泊的生活。“一是几百年的习惯,二来虽然让你上岸,可是哪来的土地?上了岸,吃什么住哪里?”

“九姓渔民”终于不再漂泊,要到1969年以后。

3】生活贫苦的水上人家,热闹隆重的水上婚礼

忆起过去船上的日子,许珏明倒也不觉得特别苦,“大家都一样”。鱼打上来,要么卖掉,要么和岸上农民换米、菜、油盐,“过去大家生活条件都很差,没几个人家会花钱买鱼吃,所以鱼真当是不值钱的。”

他还记得八九岁时,跟着父亲去村里卖鱼。一担鱼七八十斤,他拿着米袋跟在后面,却很少有能把袋子装满的时候。“农民家里没有秤,渔民更买不起秤,就是拿碗量,几条鱼换一碗米。”满打满算,三斤鱼能换半斤米就算很好了,更多的时候只能换些番薯、芋头。能带一碗米回家,母亲会很高兴,一家人一天的口粮有着落了。

九姓渔民们生活的新安江和富春江,水静山悠,仙气氤氲。若天气晴朗,则江水澄碧,白帆点点;若阴雨绵绵,则雾霭横江,迷迷蒙蒙。在诗人看来,远山近村,苇堤柳岸,细雨轻舟,渔歌酬答,是一幅美若桃源的山水画。

沿途的钓鱼台,子胥渡,引发过多少文人墨客的诗情?李白说:“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杜牧说:“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沈约说:“千仞写乔木,百丈见游麟”;范仲淹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吴均说:“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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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样的诗情闲情,与“九姓渔民”们有何关系?文化同经济相关,情趣决定于生活水平。宝玉吃不惯晴雯兄嫂的茶,晴雯的兄嫂也不会像黛玉一样葬花。往来江上,摇橹撒网,为的是活命。饥肠辘辘,肩头沉沉,只盼一团冷饭,唯恨路之不平。这样的日子,会感受到风景之美吗?朝朝花下路,山山杜鹃红,割来作柴草,何曾惜落英?

当然,苦中作乐的日子也还是有的,诸如七月七日乞巧节,姑娘们坐在船头穿针乞巧,比谁穿得多、穿得快,获胜者获得奖励。江水潺潺,清风徐来,欢声笑语,这或许是“九姓渔民”生活中难得的诗意。

最热闹、最隆重、最有特色的,当属“九姓渔民”的婚俗。如今,这一风俗已被列入省级非遗,村里也推出了还原船上婚礼的旅游项目,整个婚礼有“接亲”“讨喜”“称嫁妆”“抛新娘”等九个环节,成了游客们体验渔村风情、九姓文化的必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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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贫苦的水上人家,婚礼真有这么隆重复杂?是为了发展旅游业作了丰富和演绎?但许珏明很肯定地说,当年九姓渔民办喜事,比这还要繁琐热闹,“表演其实已经是简化了的,过去穷是穷,‘穷热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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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宗其 摄

今天的渔业村,年轻人或外出经商务工,或经营民宿饭店,还会出船打鱼的,基本都和许珏明一样,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了。许珏明家也早在2003年就开起了渔家乐,但只要不是禁渔期,他还是喜欢半夜把船划进江流,点起渔火,撒下游丝网,静待着鱼群。春天的鳊鱼、黄尾,夏天的白条、翘嘴,冬天的白鲢、螺蛳青……在过去是为了生存,如今则更多的是一种爱好和乐趣了。

等他们这代人老去,新安江上的九姓渔民也许就真正走入了历史。但是他的讲诉,让我回想起民国八年《建德县志》上的一段话:“世有遗人,人有遗事……或以事类不经,互相鄙弃;然幽夜微光,与其逸而废也,毋宁过而存之。” 九姓渔民的历史,终不应真的湮没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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